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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潘岳河阳一县花:死于战乱的才子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 Ready-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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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树欲静风不止:山雨欲来的西晋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贾谧是贾南风皇后的亲外甥,自然大受宠幸。加之他承袭其外祖贾充之爵,又有皇后椒房之亲,权过人主,威福无比。“(贾)谧好学,有才思”,是个文学青年,虽然“器物珍丽,歌僮美女,选极一时”,仍然不满足于奢侈。有人谀称贾谧文章华美,可与汉代大才子贾谊比肩,这一拍正中下怀,浮华小伙立刻“开门延宾”,一时间“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当时声名赫赫的这个文学小圈子共有二十四人,号为“文章二十四友”,其中不仅有刚刚幸免于杨骏之难的美男子潘岳,还有中国文学史上数位名人――陆机、陆云、左思、刘琨以及那位因富而流名后世的石崇等人。

  言及贾谧,不得不交待一下他的外祖父、当朝皇后贾南风之父贾充。“杀人放火富贵终,修桥补路贫贱死”,贾充正是这样一个一生坏事做尽,却安享荣华富贵,幸福老死于床上的典型人物。

  贾充,本来是曹魏朝大臣,司马氏掌权后,他马上见风使船,倾心附合司马氏。魏帝曹髦在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著名历史口号后,小伙子持剑登车,亲自从宫中杀出,讨伐权臣司马昭。贾充率军士与曹髦拒战。由于皇帝亲自出马,司马氏私军从情从理处于下风,将有奔溃散逃之险。关键时刻,贾充对太子舍人成济说:“司马公豢养汝辈,正为今日之急,你还等什么!”经过此番“激励”,傻里巴叽的成济纵马而出,一戈就把二十岁的俊美善丹青的皇帝曹髦捅个透心凉,死于马下。不久,司马昭虽然假惺惺诛杀成济三族以表示自己与“谋弑”无关,心中却对贾充这位保全了司马家族、杀掉魏帝曹髦的“幕后黑手”非常感激,对他封侯增邑,列为亲密心腹。司马昭临死,本想传位给司马攸,又是贾充盛称司马炎宽仁嫡长,力保立司马炎为世子。司马炎篡魏后,感念贾充推荐力保的“建明”大恩,封其为鲁国公,转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

  贾充家门贵幸,其前妻李氏之女为齐王司马攸的王妃,其后妻郭槐之女贾南风为太子妃。贾充自以对司马父子有推立深思大功,常常肆无忌惮,恃功居傲。当然,他也有遭受尴尬下不了台的时候。吴主孙皓被俘,晋武帝大会群臣引见孙皓及吴国诸降官,贾充想当众斥责孙皓给自己长威风,就咄咄逼人地问:“听说你在南方凿人眼睛,剥人面皮,这是什么名目的刑罚啊?”孙皓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直视贾充说:“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贾充闻言,知道孙皓话里有话,默然有愧色;一次朝士宴饮,河南尹瘐纯醉酒,与贾充争吵。贾充大怒,斥责说:“父亲老病,你却贪官位不归家奉养,真是无天无地,不忠不孝啊!”瘐纯也反口相讥:“高贵乡公何在!”(曹髦遇弑后,被贬封为高贵乡公)。贾充惭怒,也无可奈何。

  古人以忠孝治天下,宋、明、清历朝历代更是如此,堂堂赫赫如明朝权臣张居正,父死不守丧,虽然是以皇帝名义让其“夺情”理政,仍导致天下汹汹之议。晋朝篡魏,写《陈情表》的李密开宗名义地便讲“圣朝以孝治天下”,其实是委婉地表达晋朝不能以忠为首,因为司马氏本身就是以下篡上。封建社会对忠孝之义极其看重,有时甚至是孝在忠上,因为不为孝子,肯定枉作忠臣。“极左”风潮正盛时,常常有编造的感人宣传事迹,某某劳动模范父母病重将死,模范为了炼好一炉钢、割完一陇麦、站好一班岗,往往坚守岗位,化悲痛为力量,就是不给父母看最后一眼的机会。如此表现,在封建社会肯定会被世人唾骂不已,且再无任何仕进的机会,因为这种“表现”有悖人情孝道。

  贾充后妻郭槐奇妒。贾郭两人原有两个儿子,皆因郭槐奇妒而死。长子贾黎民三岁时,乳母抱于怀中,贾充从外面进来,小孩子见到爸爸乐得手舞足蹈,贾充走近前逗孩子玩耍。郭槐望见,以为贾充与乳母有一腿,当庭就抢下孩子,把乳母鞭打而死。“(贾)黎民恋念,发病而死。”小孩子整日和乳母吃住在一起,感情极深。眼见奶娘被打死,又惊恐又想念,很快死掉。后来,郭槐又生一男孩,已有一岁多时,贾充爱儿子,用手抚摸怀抱在乳母中的小孩子的光脑袋。“郭(槐)疑乳母,又杀之,儿亦思慕而死。”好好两个儿子,因郭槐奇妒,皆幼小时就暴死,贾充因之没有了继承人。贾家奶娘也真不好做,动辄就会被女主人弄死。

  贾充与侍中任恺不睦。任恺便在一次朝会时,借口关中氐羌反叛,劝说武帝派“德高望重”的贾充为都督秦琼二州诸军事,拟外派做官。京官做久,外派虽然又增加了几个虚衔,其实和被贬差不多。只要远离了政治核心和皇帝,疏于走动,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贾充愤懑之间,其私交甚好的朋友给他出主意,劝他嫁女与太子。皇储结婚,丈人肯定得留居京师办大事,这样,既无推辞之名,又可因故不行。贾充老婆郭槐也四处活动,杨皇后又使劲吹枕边风,贾充亲信等人也不断向武帝讲贾家女儿“才质令淑”,果然最终事成,贾南风成为傻太子的正妃。所以,好多大事的缘起,往往是件八杆子也不打着的小事。假使当初贾充不被外派,他也不会动起把女儿嫁给傻冒太子的念头。这样倒好,自己的老身子骨是留在京城了,安乐床箦而死,但身死数年后,数宗数族皆被杀个溜光,鸡犬不留。

  贾谧是贾充小女儿贾午(当时差点嫁给惠帝)的儿子,其父亲是南阳人韩寿。“窃玉偷香”一典,正是由于贾谧的这位美男子爸爸。韩寿“美姿容,善容止”,也是贵族子弟,其曾祖父韩暨曾为魏国司徒。小伙子二十岁左右,即被贾充辟为司空掾,成日与贾充一帮僚属在府中宴饮论事。贾午少女思春,曾于窗户间窥见韩寿美貌郎君,就遣一婢女往韩寿处,充当红娘。

  这婢女伶牙俐齿,说贾午“光丽艳逸,端美绝伦”。韩寿心动,小伙子又身体好,“劲捷过人,逾垣而至”,那么高大的府墙,竟也能跳过,这韩寿轻功真是了得。丑姑娘食髓知味,云雨数番后畅爽得不得,把晋武帝御赐给老爸的西域异香也偷出来赠送给韩小伙。贾充的僚属报称,说韩寿身上奇香扑鼻,经月不歇,贾充大惊,深知这种异香武帝只赐给自己和大司马陈骞。又联想小女儿近来“悦畅异于常人”,明白是女儿偷汉,便也顺坡下驴,把贾午嫁予韩寿为妻。韩寿命好,惠帝即位后不久的元康初年就病死。但他的四个兄弟和老婆贾午后来均被族诛,贾午更是被大棍乱捶而死。可见,男欢女爱的故事虽美好动人,但应该只观高潮大团圆处即可止歇,再往下看,就是鲜血淋漓,血肉横飞了。

  因此,贾谧原姓韩,应为韩谧才对。正是因其外祖贾充无子绝后,他才以外孙入继贾家,改姓为贾。贾充于晋武帝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病死,博士秦秀还认为他“悖礼溺情,以伦大伦”(指其以外孙为后嗣之事),请上谥曰“荒公”。武帝感激贾充拥立之功,不从,更谥为“武”。

  风波过后,西晋上层歌舞升平,高官士族聚敛无度,不理政事,多以清淡为乐。王戎为司徒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政事皆委任僚属,自己做撒手大掌柜,天天出外猎饮宴乐。“(王戎)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其家有品种优良的李树,出卖赢利,又怕别人取李树种仿植,便用细针在售出前把李子核钻透,财迷到了神经病的地步;尚书令王衍、河南尹乐广以及王衍弟弟王澄等人,“皆善清淡,宅心事外,各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这帮人成天手执麈尾,宽衣大袖,剃面熏香,望之如神仙中人,以政事为“俗务”,玩命地钻研老庄玄言,而且举国若狂,以他们为为人处世的仪准,上行下效,想不亡国却也难!阮咸、阮修、胡毋辅之、谢鲲、毕卓等士族名士,“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西晋初期,阮籍、嵇康等人为了逃避政治杀戮,醉酒佯狂,疯疯颠颠,还有情可原。晋武帝中后期,政局稳定,四边无大征伐,本来正是励精图治之时,这些朝廷精英们却一反常态,个个变成了大哲学家和大诗人。吏部郎毕卓(字世茂)有首诗最能表达这些人的“精神境界”:“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再说潘岳。史称,“(潘)岳性轻躁,趋势利,与石崇等诌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潘岳母亲多次劝说儿子不要太趋时附利,诫训他“尔当知足”,潘岳充耳不闻,锐意仕进。近十年之间,潘岳除给贾谧当枪手外,确实写了不少著名的诗赋,就《西征赋》、《为贾谧作赠陆机诗十一首》、《家风诗》、《于贾谧坐讲汉书诗》、《金谷集作诗》等等。才能归才能,官场游戏又是另外一回事。平日大家济济一堂,吟诗作赋,吟酒赏花,也就一清客而已,最高的官也就做到给事黄门侍郎,在司局级就打住了,怎么也升不上去。虽然短时间内任过长安令一个实官,但因母疾去官,可见连钱也没捞多少。郁闷之余,潘岳便作《闲居赋》,抒发自己“拙宦”的委屈与不满。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天妒仙侣。晋惠帝元康八年(公元299年),潘岳的爱妻杨氏忽然身染重病,不久,香消玉殒,离开了她所深爱而且又深爱他的美男子丈夫。古往今来,丑夫美妻,俊夫丑妻,婚姻虽属美满,毕竟当事者和局外人都有遗憾之意,至于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更是遍布世间,比比皆是。潘岳、杨氏这样一对绝配伉俪,古今罕有,他们之间的脉脉深情,也非常人能所理喻。爱妻死后,美男子神伤情摧,哀痛欲绝。痛定之后,他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爱情《悼亡诗三首》及《杨氏七哀诗》。兹录如下:

  《悼亡诗三首》

  一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o?a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U如或存。回遑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胨来。晨溜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二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展转边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独无李氏灵。????忧尔容。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上惭东门吴。下愧蒙庄子。赋诗欲言志。此志难具纪。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

  三

  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凄凄朝露凝。烈烈夕风厉。奈何悼淑俪。仪容永潜翳。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改服从朝政。哀心寄私制。茵帱张故房。朔望临尔祭。尔祭讵几时。朔望忽复尽。衾裳一毁撤。千载不复引。?????O月周。戚戚弥相愍。悲怀感物来。泣涕应情陨。驾言陟东阜。望坟思纡轸。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枯悄带坟隅。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谁谓帝宫远。路极悲有余。

  《杨氏七哀诗》

  ?y如叶落树。邈若雨绝天。雨绝有归云。叶落何时连。山气冒冈岭。长风鼓松柏。堂虚闻鸟声。室暗如日夕。昼愁奄逮昏。夜思忽终昔。展转独悲穷。泣下沾枕席。人居天地间。飘若远行客。先后讵能几。谁能弊金石。

  回思妻子仙逝后的一年间,潘岳情真意切,心情摧沮,空屋之中再也看不到爱妻的美好俏容,墙壁上却仍留存有杨氏的书法手迹挂在原处,睹物思人,悲何以堪!无论是清醒或睡梦之中,潘岳总是沉浸在怀念之妻的辈伤之中。诗人也曾希望自己能仿效先贤庄子那样达观(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旗踞鼓盆而歌),但哀愁缭绕在心间,永远拂拭不去。

  后世文学批评诸家言及潘岳作品,皆有褒赞钦服之语:“潘文浅而净”(刘义庆《世说新语》);“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陨流”(刘勰《文心雕龙》);“潘诗烂如舒锦,无处不佳”(钟嵘《诗品》引谢混语);“安仁质胜于文,有古意。”(陈绎《诗谱》);“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陈祚明《采菽堂古诗》);“安仁情深,抒写新婉”(黄子云《野鸿诗的》)……只有情真才能语切,潘岳仅凭这数首情之诗,就足以为后世诸生所推奖,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不可忽略的一席之地。

  当今时世,猬琐中年的“生官发财死老婆”成为津津乐道的三大“喜事”,当然不会产生情深意切的悼念亡妻的作品。历史上能与潘岳悼之诗相提并论的,一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另一首就是唐代元稹的《遗悲怀三首》,兹附录于下,读者可以把元稹的“悼亡诗”与潘诗一比高低:

  【遣悲怀三首】元稹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画箧,

  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

  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

  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祸不单行。亡妻之痛未消,潘岳年才数岁的儿子又因病早夭。鳏夫丧子,雪上加霜,犹可哀痛。当其时也,形容憔悴,身心交瘁的大才子肯定会仰天长叹,泪水涟涟,追问命运的不公与死生的无情,痛悼人生的无常与苍天的不平。然人生命数,福兮祸兮,人在当时均惘然无知。稚子娇妻,一时归于黄壤,毕竟亲人送葬,保全首领安息于地下。如果潘岳的妻儿一直平安无恙,几年之后,与潘岳三族同被绑缚闹市,刀光血影之下,离情恨意就绝非笔墨所能表达的了。

  贾南风这边,更是荒淫放恣,一爽到底。她先是借看病为名,与太医令程据搞在一起,肆无忌惮,“乱彰内外”。而后还觉不过瘾,天天派人从宫外哄取美少年俊小伙入宫,败火过后,常常是杀人灭口,把这些“药渣”统统做掉。洛阳城南有个管治安的小吏,“端丽美容止”,平时工资微薄,忽然身上穿戴奇异,所佩珠玉皆罕见内廷之物。他周围的同事察觉其事可疑,禀报上司,派人马上把他拘押审问。这个漂亮小伙辩称:“先前遇见一个老婆子,说她家里有人得病,巫师卜卦说要一位居于城南的年青男人至家禳解,并有重酬。我贪财心切,就随她前往。中途换车,我被藏在盛放衣物的箱笼里,走了十几里,过六、七道大门,箱笼一开,忽然见到壮丽精至的楼台殿阁。我问老妇人这是哪里,她回答是天上。马上有人过来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过后,又给我换上华美的衣服,带入室内。屋里有一个妇人,大概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矮小,皮肤青黑,眉间有痣。我和她欢渡数晚,共寝欢宴。临别时,这矮胖黑妇人赠我这些衣物饰品。”大概这个小吏床上功夫好,人又美貌温存,深得贾南风喜爱,故而留其一命。堂上堂下人听小吏辩说,纷纷窃笑,皆明白了事情原委,知道这位同事和当今傻冒圣上是“同情兄”,替惠帝出汗出力。

  众人昏昏之间,也不是没有清醒之人。南阳人鲁褒作《钱神论》以讥时世:“钱之为体,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纷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怨仇非钱不解,今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除此讥讽之论以外,还有对国家大事切忧于心并泱泱作论上表朝廷的正人直士。太子洗马江统见迁居关中匈奴等少数民族时有纷乱,便上《徙戎论》,以警朝廷。他先是旁征博引,历述先世夷狄,“怪气贪婪,凶悍不仁……弱则畏服,强则侵叛”的旧事,又讲东汉马援、魏武帝曹操迁移羌戎于关中的弊害,指出东汉以来的种种迁移政策皆是“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以为万世之利也”。关中土沃物丰,殷实富足,帝王常以此为都城,“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且,当时乘其部族衰弊,迁徙这么多戎狄之人于关中,汉族士庶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况随时间推移,繁衍众盛,“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伺隙乘便,辄为横逆”。因此,朝廷应该凭借当今兵威方盛之时,把北地、京兆等地的羌、氐各族,迁移至其原来居住的旧地,“各附本种,返其旧土……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虽然并州胡人(匈奴)、氐、羌等族“天性骁勇,弓马便利”,但大晋一统后这些族属正处于“势穷道尽”的状态,“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这些措施得以执行,必能“创业垂统,谋及子孙”,否则,“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最后,江统又明白深刻地指出: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芥之忧。惠此中国,经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江统论上,朝廷不用。不到十年,江统的忧虑皆成现实。匈奴、鲜卑、羯、氐、羌,纷纷杀入中原,大地板荡,黎民涂炭,一发不可收拾。公元216年,大英雄曹孟德把降附的匈奴人分为五部,立单于呼韩邪(魏朝当时改姓刘)为部师,在当时的兹氏县(今山西汾阳)和祁县、新兴(忻县)等地居住,渐渐与汉人混居杂处,许多人从事农业生产。但匈奴屠各族的刘姓贵族仍持有旧时声威,又有现成的五部军事组织,一呼百应;此外,散居上党的还有匈奴别种羯族许多人,他们也常常遭受当地汉族地主的歧视与欺压,加上居于并州附近虎视眈眈的鲜卑族、扶风等的氐族、以及自东汉以来散居关中诸郡的羌族,数股势力都蠢蠢欲动,只要有机可乘,“仇恨的怒火”终会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当其时也,有识之士皆早已看出离乱战杀之征。“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索靖的《出师颂》书贴于2003年由嘉德公司拍出2200万人民币,由故宫博物院拍得。当然,此贴真伪很值得怀疑)。

  晋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宠任属下孙秀,在西北地区与雍州刺史解系交恶,互相攻讦,更相上表朝廷。晋廷朝议后,以梁王司马肜氏替赵王司马伦职务,征司马伦入朝为车骑将军。解系的弟弟解结时任朝中御史中丞,就在司空张华前力陈孙秀祸乱氐、羌的事情。张华闻知后,就让梁王司马肜到任后诛杀孙秀。孙秀惊惧,派好友辛冉携带大批珍宝到梁王处说好话,表示“氐、羌自反,非(孙)秀之罪”。梁王司马肜与赵王司马伦和孙秀没什么过结,又收到大笔好东西,自然不了了之。

  赵王司马伦入朝后,依照孙秀的谋划,大散珍宝,与贾氏亲族深相结纳,“贾后大爱信之”。与贾后搞好关系后,司马伦上表请求录尚书事,参预中央朝政,廷议时,张华与裴钛“固执以为不可”,由此,司马伦与张秀深恨张、裴二人。

  赵王司马伦与张秀入朝,为日后的祸乱埋下了一大伏笔。

  血肉横飞杀戮始――皇太子司马啭 被杀引起的大乱

  贾后淫虐日甚,秽声播于宇内。官为散骑常侍的贾后外甥贾谧也自我感觉特好。他在太子东宫侍讲时,态度倨傲,与太子下围棋时,也乍乍呼呼,和这位当朝储君争抢棋子丝毫不让,没有一点人臣谦卑的态度。当时,皇太子司马啭的十六叔成都王司马颖在座,看见贾谧如此没有尊卑之分,便当面叱责他。贾谧心怀怨恨,很快就入宫向姨母贾南风告了司马颖一状。贾后自然偏向外甥,立马下诏派司马颖出镇邺城,赶出京都。

  贾谧虽依恃贾后肆无忌惮,但贾氏并非所有亲戚都这么跋扈。贾后族兄贾模与贾后表兄裴钛“恐祸及已,甚忧之”。两个找到当朝司空张华,一起商议时下国事。裴钛更是建议废掉淫荡放肆的贾南风,拥立皇太子生母谢淑妃为后。一言即出,张华和贾模都很惊惧,认为“皇帝本人并无废掉皇后的意思,如果我们专而行之,皇帝恐怕不会赞同。”同时,二人又怕司马诸王各拥兵镇,朝中朋党林立,弄不好会引发祸端,“身死国危,无益社稷”。

  裴钛此议,本是深思熟虑,见张华、贾模不同意,他孤掌难鸣,也无可奈何。“但昏虐之人(指贾后),无所忌惮,乱可立待,将如之何?”张华老臣,无意生事,便对贾、裴两人讲:“您两人现在因为是皇后亲戚,颇见信任,希望多在左右劝告皇后,如果不出什么事,天下还未必会生出什么大乱。如此,我们这些人还能善终于家。”张华虽一直是晋朝忠臣,但临危不断,明哲保身,也是书生之流,最终三族不保,身首异处。

  忧惧之余,裴钛只能找到贾后的母亲、自己的亲姨广城君郭槐,言辞恳切地陈说祸福,让老太太申诫贾后善待皇太子。贾模也多次面见皇后贾南风,陈说祸福。贾南风不仅听不进去,还认为这位族兄胳膊肘往外拐,怀存异心,便开始在朝中排斥贾模。贾模郁郁不得志,又忧发于心,不久就患病而死。

  一生奇妒无比的贾后亲妈广城君郭槐,临老倒往好处转弯,她常常劝皇后女儿对皇太子好一些,并不时切责怒骂无礼于太子的外孙贾谧。为了亲上加亲保证太子继位后贾家无祸,她还想把贾谧的妹妹许配给太子当太子妃,太子司马啭自己也想取贾谧的妹妹巩固自己的地位。贾后、贾谧以及贾午都不听,反而为太子迎娶大臣王衍(就是“信口雌黄”那位爷)的小女儿为妃。同时,贾后又为贾谧聘王衍大女儿为妻。皇太子早就听说王衍大女儿相貌更美,现在反被贾谧抢去,心中甚不能平。

  郭槐临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一直谆谆嘱咐女儿贾南风要对太子慈爱,不可听从贾午、贾谧的话。言毕,鸣呜哀哉。对此,贾后当然是当作老娘们临死的胡话,耳边风一样。

  言及晋末大乱,不得不提惠帝太子司马啭。

  皇太子司马啭 ,字熙祖,为晋惠帝长子(也可能是武帝司马炎之子)。史载,他“幼而聪慧,武帝爱之,恒在左右”。一次皇宫内半夜失火,晋武帝登楼观望,司马啭 当时才五岁,在一旁牵武帝的衣带把爷爷(或爸爸)拉入暗影之中。晋武帝觉得很好奇,问小孩子为什么这样做,司马啭 说:“暮夜苍猝,应严加提防,不应该让旁人看见皇帝在光亮中”。武帝如此对司马啭 更加称奇。司马啭六、七岁时,又陪晋武帝到太牢(祭祀部门)养猪的地方观玩,他对武帝说:“这些猪又肥又大,为什么不杀掉给臣下们吃呢,留在这里浪费五谷粮食。”武帝大喜,马上派人杀猪分赐众臣,并抚着小孩的后背对大臣傅祗说:“此儿当兴吾家。”不仅如此,武帝还在朝会上对群臣表示司马啭 人品样貌与晋朝开国皇帝司马懿很类似,“于是令誉流于天下”,是无人可替的皇储样板。

  可惜的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皇太子司马啭“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阴险恶毒的皇后贾南风一直很忌讳这位素有令名、又非自己亲生的皇太子,密遣身边太监不时去怂勇太子“极意所欲”。处于青春期的司马啭见无人管事,更加放肆,“于是慢驰益彰,或废朝侍,恒在后园游戏”。他常常割断马鞍束带,又命左右侍从骑马奔驰,看见这些人纷纷落马就哈哈大笑,以此为乐;有人小不如意,太子亲自上前拳打脚踏;他还常常在太子东宫开设市集,买卖为乐,而且“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和北京那个卖糖果的劳模有那么一比(太子生母谢淑妃之父是屠户,不知这种技艺是否也属“遗传”);朝廷每月供东宫五十万钱,太子常常超支,并且派人把太子西园所收获的青菜和自用的米、面、鸡弄到集市上卖掉,收入统统用作自己赏赐左右的开销。时为太子洗马的江统(就是上《徒戎论》那位。太子洗马是官职,不是为太子洗马的人)上书太子,谏劝他改正过失,太子不纳。太子舍人杜锡也不时谏劝太子修德进善,司马啭又怒又不耐烦,让人把大针藏在杜锡的坐垫中,刺得老先生鲜血淋漓。

  由于太子司马啭与贾后外甥贾谧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人,互不相容。太子娶了王衍相貌稍差的小女儿,贾谧娶了王衍貌美的长女,太子心中更是愤愤不平,溢于言表。贾谧至东宫参见,太子常不以为意,甚至往往把贾谧一人甩在室内,自己去到后庭与左右玩耍游戏。贾谧也心中怨愤,于是入宫见皇后姨妈,说太子曾对人表示,他要仿效先前废杨后的故事废掉贾后,并杀掉贾氏一族。贾南风眼里不揉沙子,又一直心忌太子,闻言当然大怒,马上派人四处揭宣太子之短,“于是朝野咸知贾后有废太子意”。

  晋惠帝元康九年,阴历十二月(公元300年1月),经过长久谋划,贾后终于下定废杀太子的决心,她以惠帝生病为由,遣人唤太子入朝。此前,美男子潘岳连夜被贾谧唤入宫中,面见贾后。

  潘岳与贾谧是酒肉文友哥们,熟得不得了,但入宫面见当朝皇后,还真是多少年的第一遭。贾后直爽,把想废太子的意思直说出来,让潘岳以太子口气手写个草稿,准备把太子灌醉后让他依样画葫芦,籍此定罪。

  虽史书没有详细记录潘岳彼时的情状,但我们仍可以想见美男子肯定吓得半死,受惊非轻。如果是床第上侍弄一下这位黑丑矮胖的皇后,估计潘岳还不会太推辞,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个给皇帝戴绿帽子的哥们;设计陷害储君,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任谁也不敢轻易接受这样一个“重任”。但面对好友贾谧殷切的目光,以及黑丑娘们的肥嘟嘟的凶脸,潘岳心里也清楚如果自己说个“不”字,当时就会大脑袋搬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美男子落定惊魂,思虑久之,提笔仿冒太子口吻写下这样的草稿: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皇后)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太子母)共约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指盟誓),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太子之子)为王,蒋(蒋氏,太子侧妃)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书意迷乱,不仅仅是因潘岳惊惧使然,笔者推想也是潘岳故意为之,想给太子(也给潘岳自己)留条后路,因为只要是稍有常识的明白人,一眼就可推断出内容逻辑昏乱,胡言乱语,绝非太子神智清醒时所为。

  无论如何,牵入天家内部的事务,算潘岳倒霉,仅仅这一条,就足够他三族的人头来抵换了。

  大清早还未吃早饭,太子司马啭就被急召入宫。进得内殿,太子下跪,遥见贾后堂上端坐,并命侍婢陈舞持三升酒与一大盘枣子令太子当面吃喝。太子忙称自己平常不饮酒,加上早晨腹空,怕喝酒后颠倒失措,在皇帝父亲面前有失礼仪。贾后堂上喝斥:“你怎么这么不孝顺,父母让你饮酒你都不肯,难道酒中有什么恶物吗?”侍婢陈舞也立于太子面前逼促。逼迫不得已,太子只得把三升老酒饮尽,“体中荒迷,不复自觉”。很快,又有个宫女持笔砚纸墨,催促太子抄写一张白纸上的字样(潘岳打的草稿)。醉迷之间,太子抖手抄录,“其字半不成,(皇)后补成之”,马上派人送惠帝验看。

  惠帝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轻重,只是木偶而已。在贾皇后主持下,惠帝升殿,召众大臣议事。贾后派太监手持太子平日手书以及他醉迷之中抄写的青纸诏令,遍示众人,表示“(司马)啭书如此,今赐死。”

  众臣皆不敢有异议。惟独大臣张华和裴钛力保太子无辜,两人旁征博引,反复议争,一直争到天色渐晚,廷议也无结果。惧怕事久生变,贾后急忙上表请废太子为庶人,又自作皇帝诏书“许之”。张华、裴钛见事已如此,毕竟还保全太子一命,只得退朝。

  贾后派人持诏书于东宫,废太子司马啭为庶人,把他及其三个幼小的儿子皆软禁于金墉城,并下诏杀掉太子生母谢妃以及太子侧妃蒋俊。

  才过春节,贾后又威逼东宫太监自首,说太子联络人想造反,趁此机会,把太子又送往洛阳之外的许昌宫囚禁。颠沛道中,太子本来就生病的才几岁的长子困厄而死。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曾经在太子东宫做过侍卫官的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以及殿中中郎士猗等人聚集在一处商议,准备废掉贾后,复太子之位。大家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大臣张华和裴钛一直安常保位,不能与之谋事,而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军将军赵王司马伦本性贪冒,可以怂勇他加入起事。

  诸人知道孙秀是司马伦的“主心骨”,暗中约他相会,劝说道:“贾后凶妒无道,与贾谧等人诬废太子。现在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多位大臣都准备起事。孙公您与赵王和贾氏一族关系很好,废太子一事,都传说您二位也有参予。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为什么不争取主动,化祸为福呢。”

  孙秀听毕一席话,大觉有理。他去王府把情况告知赵王司马伦,劝主子暗中准备起事。司马伦对孙秀言听计从,又约结宫中值勤的张林和张衡等人,准备伺机行事。

  一切准备就绪后,孙秀思来想去,又多出一个心眼。他对司马伦说:“太子聪明刚猛,若还复东宫,肯定不会受制于人。明公您一向是贾后之党,路人皆知,虽能废掉贾后拥太子复位,肯定也买不到什么好,太子会认为您是逼于民望不得已行之,以举事来免于罪祸。因此,日后太子得势,肯定会对您吹毛求疵,说不定您也免不了被诛杀的命运。依我看,不如拖延起事日期,其间贾后必害太子。只要太子一死,我们废掉贾后之举就会大得人心,不仅能彻底免祸,还能掌握大权。”司马伦连连称是。

  于是,孙秀派出不少人出外散布谣言,都讲皇宫内有不少人想废掉贾后,拥返太子复位。贾后虽然天天欢宴淫乐,不停地劫取俊秀男人给自己“打桩”,但提防之心也从未松懈,常派宫女太监乔装打扮,混于市场坊间探听消息。获悉有人要拥复太子的事情后,贾后大惧。同时,赵王司马伦和孙秀又竭力劝说贾谧等人,要他们早早除掉太子以绝众望。贾后身边皆是贾谧、赵午这样没有政治经验的妇人和年青人,很怕太子返宫,联同朝内大臣们一起把贾氏家族一勺烩掉,便急哧火燎地劝贾后动手。

  贾后与老情夫太医程据办完床上事后,又命他在殿内调配毒药。然后,派太监孙虑携毒药专程去许昌宫毒杀太子。

  司马啭被废黜后,一直怕被毒杀,天天自己在屋内煮食。太监孙虑到许昌后,见无从下手,就与监守太子的刘振商议对策。刘振就派人把太子迁移到一处小黑房子里,断绝他的食物来源。宫中侍女及太子随来的从人对太子很忠心,不时隔墙抛扔食物,司马啭因此又苟延了几日。孙虑等得不耐烦,便破门而入,拿出毒药逼太子喝下去。太子不肯,大太监也急了,凶像毕露,顺手操起一个棒球棒一样的药杵,一下子把太子敲得脑袋浆迸出,气绝身亡。贾后闻知太子已死,假惺惺地上表,请以王礼安葬太子。

  看见贾后一党步步依照预设的局往下走,孙秀和司马伦就准备动手了。

  惠帝永康元年(公款300年)5月的一天,赵王伦、孙秀先约当值的右卫督闾和为内应,约定半夜以鼓声为号起事。布置停当后,孙秀又遣司马雅去司空张华处告变:“赵王欲与张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张华仍旧拒绝。司马雅大怒,说:“刀将在颈,还敢说不!”言毕掉头就走。这位张华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也好几时。贾后犯天下之怒,事已至此,仍不明确表态,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王司马伦全身披挂,假称皇帝诏敕,召集禁卫军三部司马长官,以惠帝名义宣诏:“中宫(皇后)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赵王入宫废贾后,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赠爵官中侯,不从者诛三族。”于是众人皆表示遵从。司马伦、孙秀等率大队禁军夜入皇宫,陈兵满道,控制宫内各个进出要害后,就派惠帝的堂兄弟齐王司马?壮迦肽诠?,“迎帝幸东堂”,把大傻哥们架出来,又拿他充当必不可少的“道具”。

  众人坐定,就以惠帝名义下诏召贾谧,称有急事商议。贾谧进宫后,看见殿上皇帝傻乎乎坐着左右顾看,赵王司马伦等人杀气腾腾,各执利剑在手,顿感大事不妙,撕丫子往外跑,边跑边大叫:“阿后救我!”小伙子腿脚再快也跑不过兵士,枪捅剑砍,贾谧瞬间被弄得七零八落。

  贾南风近日刚弄死太子,心情不错。白昼宣淫后,夜里睡得正舒坦,忽听殿外喧哗,惊起一看,见窗外凶神恶煞一般的齐王司马?渍?让兵士撞开殿门。贾后吓坏了,忙问:“爱卿你因何事而来?”司马?谆卮穑骸坝汹?令逮捕皇后!”贾后仍旧惯性思维,还问:“诏令都是出自我手,爱卿遵的是谁下的诏?”司马?滓怖恋迷倮硭?,执剑指挥兵士猛撞大门。

  贾后狼狈不堪,小短腿一阵猛倒,直逃上殿中高阁,远远看见东堂内自己傻老公惠帝正在中间坐着,便高声喊道:“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话音未落,齐王司马?滓殉灞嫉剿?身后,一跤踹贾后一个大马趴。事即至此,贾南风倒冷静下来,问司马?祝骸捌鹗抡呤撬??”司马?谆卮穑骸罢酝酰ㄋ韭砺祝┖土和酰ㄋ韭黼溃?”。黑娘们儿闻言,后悔不迭,拍地大叫:“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悔之晚矣,贾后被立废为庶人,被幽禁于建始殿。

  同时,起事诸人立刻在京城逮捕了贾氏亲党,皆全家诛死。贾谧之母、贾后亲妹贾午也被逮入狱,大棒击死。司马伦由于已存篡逆之心,“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就又下诏逮捕大臣张华、裴钛,以及早先与孙秀有仇的解系、解结等人,“遂皆斩之,仍夷三族”。可惜张华老才子,受刑前还辩称自己是大晋忠臣。执刑的张林称诏诘问:“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张华辩称自己当时竭力谏阻贾后废太子。张林又问:“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张华无言以对。

  该废的废了,该杀的杀了,该关的都关了,赵王司马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集文武大权于一身,并大封诸子为王侯,孙秀等人也皆封大郡,掌握军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子,为惠帝的叔祖辈,当时也差不多六十好几,“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糟老头子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自己实际上反成了孙秀手中的傀儡。“(孙)秀为中书令,威振朝廷,天下皆事(孙)秀而无求于(司马)伦。”

  为收买人心,赵王又下诏追复司马啭太子位号,封其二子司马臧和司马尚为王。并以梁王司马肜为太宰(梁王不久病死),淮南王司马允为骠骑将军,兼领中护军。

  诸事已定,司马伦又派人至贾后被幽禁的金墉城,以金屑酒赐死。贾后死状,史不详载,估计黑胖娘们也是被几个人按压住,硬灌毒酒而死。笔者曾去日本游历,见倭人不解事,望文生义,市场中竟有标价不菲的“金屑酒”大肆摆卖。酒里面金光闪闪,金箔片片,据中药药理,生金确可以消毒、祛湿。但以“金屑”为酒名,显然倭人对中国古文化生吞活剥,一知半解,殊不知晋朝赐死人,都是这种“金屑酒”。如此不祥之物,竟被倭人欢天喜地过节过年当作重礼相送,也真真晦气到家了。

  综观晋武帝死后的三次宫廷改变,废杨后、废太子、废贾后,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禁卫军权的重要,二是出身寒门的士人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晋书》《杨骏传》中,写杨骏父女矫诏独掌西晋军政大权后,杨骏“又多树亲党,皆领禁兵”,显然一开始他就知道掌握禁卫军的重要性。但由于杨骏政事繁忙,主要精力又大都倾力于严防司马氏皇族子弟,认为惠帝大傻,贾后妇人,他对皇宫内廷的禁卫军权没有太重视,只有自己的外甥张劭做中护军,亲党刘豫作左军将军,两个人皆是宫外禁军的高级将领,而最终导致杨骏覆之的恰恰是平时不受杨骏重视的宫中禁军中级官员殿中郎李肇和孟观。

  当时,贾后居禁庭皇宫,可以直接书诏下“最高指示”,外间又有一直怨气冲天、不受重用的司马氏诸王,事变一起,惟一可用的左军将军刘豫又被裴钛骗去自首,身边没有了“枪杆子”,本来就无大智勇略的杨骏只能死路一条;诛杀杨骏后,禁卫军及外营兵将封侯者有一千零八十一人之多。贾后利用楚王司马玮除掉杨骏,而后又利用他杀掉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但贾后很快又凭其族兄贾模和从舅郭彰两人所掌的内廷禁卫军攻杀司马玮,完全控制了内外禁军三十六军,并使外甥贾谧任后军将军从军,亲舅郭彰任右卫将军,表兄裴钛任左、右军将军。如此,诬废太子司马啭就是非常容易之事。大兵在手,诏纸任填,想弄谁就弄谁。赵王司马伦入京后,深与贾氏宗族结纳,并最终得到“右军将军”这样关键的禁卫军权位。由此,贾后也为自己及其宗族找好了掘墓人。在废除贾后的行动中,多名中下层禁卫军军官参与了事变,有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常众督许超、殿中郎士猗、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右卫?璺啥姐毯停?加上宗室翊军校尉齐王司马?祝?深夜入殿,贾后计谋再深,势力再强,也难逃这些职业军人之手。

  赵王司马伦大权在握后,也命孙秀和他本人的几个儿子担当禁卫高官,完全控制了禁卫军。掌握了禁卫军,也就掌握了皇帝。皇帝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天子之名干事就可以事半功倍,左右天下局势。只是后来司马三王相继起事,直攻京城,司马伦不得不把精锐禁卫军派出城去抵挡,削弱了力量,最终也导致了他自己的覆亡。

  在导致西晋政局剧烈动荡的重大事件中,数位寒门出身的文吏也成为极其关键的人物。

  杨骏之诛,楚王司马玮大显身手,而后诛杀汝南王司马亮,也是由他而起,开启“八王之乱”的序幕。但楚王司马玮才二十出头,在政治斗争场上完全是个“乳臭未干”之辈,真正左右局势的当属他的长史公孙宏与舍人歧盛。此二人先给司马玮出主意让他靠拢贾南风,得以留侍京都。杀掉司马亮和卫??后,二人又切谏司马玮趁机直入入宫废掉贾后。司马玮犹豫之间,机时已失,贾后先发制人,诬称司马玮假传圣旨,擅杀亲王大臣,最终也把司马玮干掉,公孙宏和歧盛也被“诛三族”。假使司马玮听从这两人的劝告,后事的结局就全然不同;赵王司马伦年长庸愚,凡事皆由孙秀出谋划策。“(孙)秀起自琅琊小史”,纯粹的寒人出身,但他一手包办策划了赵王司马伦从入京师队贾后、联络禁卫军官、激使贾后杀掉太子、最终又废掉杀贾后的全部过程,并在政变成功后秋高官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的高官,又与皇帝成为亲家,实际掌握了晋朝的朝政。

  在以阀阅为重的西晋,士族高门不论贤愚,一直垄断各级要职,寒人阶级一直在倍感压抑的气氛中努力争取往上爬。这些人往往天资聪颖,又无路显达,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投身于诸王或高官门下,乐乱好祸,迂回反抗。当然,寒人阶层的谋士们贵显只是一时,昙花暂现,很快就三族被诛,连根杀净。

  杨骏被诛后,潘岳多亏楚王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袒护,避过一劫;赵王司马伦得势后,美男子又开始忧心忡忡――司马伦的心腹孙秀也和自己是老相识!

  不过,潘岳和孙秀的关系完全不同于公孙宏。

  潘岳的父亲潘芘做琅琊内史时,孙秀当时作为最低层的小吏被潘芘派去伺候公子潘岳。“孙秀为小史给(潘)岳,而狡黠自喜。(潘)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可见,英雄莫问出处。当初孙秀作孙子状伺候潘公子时,不仅多次受到潘公子的拳打腿踢,更是大庭广众之下屡遭辱骂呵斥,这些经历,就是胸怀磊落的君子也不能忍耐,何况孙秀又是个心胸狭窄的真小人。

  “及赵王(司马)伦辅政,(孙)秀为中书令。”已界中年的老美男子惶恐之下,也曾抽机会在中书省内参拜孙秀,小心翼翼地探问:“孙大人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交情吗?”孙秀冷笑,双眼直视恭谨弯腰的潘岳,很轻又很清晰地迸出几个字:“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窘急之余,闻此言如五雷轰顶。“(潘)岳于是自知不免”。不仅仅是不祥的预感,脑袋能在脖子上扛着,也只能以时日来计算了。就算潘岳与孙秀没有过节,只要秋后细算帐,挖出他为贾后和贾谧书写导致太子废死的书草一案,美男子的三族也应该被杀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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