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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唐门外传――催枪问谁(一)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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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唐门外传――催枪问谁(一)

来自天涯的慕容无言兄大作。原文地址:外链出处

北方的麦子多是一年一收,每年夏至前几天正是农家们最忙的时候,也是农家最担心的时候。农家一年的辛劳和来年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几亩贫瘠的土地里;一年所付出的汗水和来年的好日子就长在那里,随着热乎乎的风来回的摇摆着。麦秆已经由草绿色变成了金黄色,成片成片的几乎望不到边;一块一块的麦地被田垄划分的方方正正的,好像黄灿灿的发糕。

    秦平生站在坡顶上俯视着坡下这片麦田,心里感觉特别的舒坦,今年开春雨水足,春后没闹蝗虫,这半个月来太阳又足;田里的麦子喝足了水,吃饱了太阳,长的个个粒大穗足。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晚下几天雨,麦子就能顺顺当当的割出来晾晒好,只要那小日本鬼子不出来抢粮,这下半年就能饱着肚子过下去。秦平生捏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挑起柴捆朝坡下走去。

    秦平生挑着柴捆进了村子,照例又惹来不少乡邻们不少的夸奖声,坐在街口树下的婶子们和围在一起修理农具的叔伯们都笑盈盈的和秦平生打着招呼。

    “平生呀,又上山啦?你看你,可真能干哩!”

    “就是,这挑子柴怕有二百斤吧!这可是咱村里第一有劲的后生。”

    秦平生憨笑着走过去,走进了三伯家的院子。三伯是村里的村长,也是全村里唯一去过保定府见过大市面的人。

    秦平生放下柴捆,解开绳子理出大半的柴禾堆在院子西墙边晾着,留下小半的柴禾从新捆好准备挑回去。

    屋里传出一声咳嗽声,“外面是平生吗?又送柴火来啦?”

    “三伯,是我,您歇着吧,我放下就走。”

    “行,放下吧,山杏呀,拿两个饼子给平生带上,年青人干活多,吃点抗时候的干粮。”

    屋里一声答应,走出来一个梳着长辫子的高个姑娘,她低着头红着脸一手捏着辫子,一手朝秦平生伸了过来,手里捧着的是四个金黄黄的玉米面饼子。秦平生笑了笑,伸出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干粮嘿嘿笑着低头离去。

    进了夏天天就黑的晚了,秦平生自己吃完饭把屋子里收拾的利索了,先进到西屋去给爹娘的灵位磕了头,挑起水桶去井台上打水。农家人夏日里睡的晚,吃完了晚饭,男人们捧着烟袋锅女人们搬着纺车棉花,都坐在井台附近就着树荫说会子闲话。秦平生挑着水桶朝每一个人打招呼。他从井里提水不用辘轳,从来都是一个马步扎在井台上,把吊桶放下去打满水然后凭着力气两手把桶生拽上来。他的身子骨一向是村里最壮实的,胸前臂上的肌肉又鼓又硬,细碎汗珠下的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粗布的小褂更显出他细腰乍背的健硕身材。井台边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看了心里都禁不住怦怦直跳。

  

    秦平生把水倒进水缸,擦了把汗,抄起门后的铁杆来到院子里。院墙是用厚厚的黏土拍成的,西院墙上用石头隐隐的勾画出一个站立的人形来,在人形的膝、腕、前心、咽喉、小腹、左右琵琶骨的位置上钉着九个酒盅粗细的木头橛子。秦平生把一条生牛皮的板带系在腰间,右手握住铁杆后七寸,一抬手铁杆穿过一边小磨盘的圆心挑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把铁杆抵在腰间,接着抬右腿上步,腰劲前送,铁杆挂着磨盘“咚”的一声刺在院墙上人形咽喉部位的木橛上。秦平生单手较力平端铁杆,右腿一退一进腰间顶动铁杆连刺,“咚咚”声不绝于耳,铁杆连连的刺中那九个木头橛子上,片刻之间已连刺百余下。秦平生左手一抹汗珠,铁杆交到左手,用左腰顶动铁杆变动步法又是连刺百余下。

    秦平生放下铁杆卸下磨盘,柔柔发酸的双臂,走回屋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的灌进口中,伸手抹了把汗走出来。这一次秦平生双手一前一后抄起铁杆挑起磨盘,他面对门框扎个马步,铁杆挑动磨盘沿着门框慢慢划动起来。长杆挑动物件在慢动时最是费力,秦平生咬牙搅动铁杆,沿门框缓缓而动,心中默念着:“一圈....两圈....”铁杆整整在门框内绕动了三百圈才停下来。秦平生咕咚一声扔下铁杆,呲牙咧嘴的揉着酸胀的双臂。过了半响后他来到西屋,抹了把汗规规矩矩的跪在爹娘的牌位前磕了个头道:“爹、娘,儿子今天练完功了,二老安歇吧,儿子也去睡了。” 

    第二天三伯把全村的年轻后生们叫到自己的院子里来,说有事给大家说。农家人没有睡懒的习惯,日头才上了一杆,秦家村里的后生们就聚到了三伯家的院里。

    三伯披着一件夹衣拄着拐杖坐在屋前的太阳地里,后生们就或站或蹲地围在周围。三伯咳嗽了一声说道:“娃儿们,麦收就要开镰了,这麦子一开镰小日本肯定就要来闹腾抢粮,而且肯定还要又烧又杀的祸害咱中国人的性命,你们这些个都是咱秦家村里能干的后生,这些天辛苦一下,相互帮衬着把麦子赶紧割了,然后赶紧晒、赶紧藏,就着把红薯种下去。咱得抓紧时间干,去年咱得手脚就慢了,麦子还在地里没割鬼子就杀过来了,弄的咱们舍不得丢下麦子走又留不得。要不是老三团的唐参谋带着队伍硬把粮车从小鬼子手里追回来,咱们村今年就会饿死人。所以,今年咱们一定要快打、快收。”

    后生们乱哄哄的应道:“三伯,没事,您放心吧。都交给我们了。一定抢在小日本前边把麦子收了。”

    三伯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还有点事,我寻思着收完了麦子涞源城里的小日本肯定要来扫荡,去年秋天潘家峪的乡亲就吃了地道的亏,他们村的地道就两个口,结果一村人被小日本堵在地道里面。畜牲不如的小鬼子往地道里放毒气,六百多的乡亲全死在里头了。唐参谋前些天还专门派人来问咱村地道的事,你们赶进开镰,割完了麦子就把咱村的地道拾掇拾掇,老话说狡兔还三窟呢,咱在西边和北边多加两个出口。你们多出点力,到时候我叫山杏给你们做饭。”

    人堆里就有调皮的后生大声道:“没说的,三伯,只要山杏在我眼前站一会儿,饿着肚子我都干!”满院的后生们顿时笑成一片,山杏满脸通红的捏着辫子跑进了屋里。

    年轻人心齐,农活就干的快,三天的功夫全村的麦子就全割完了,大人们忙着晒麦子、打场,孩子们提着篮子 拾麦穗。秦平生带着几个后生整修秦家村里的地道。秦家村紧邻着山,不象其他村子地处平原容易掘土,周围又少有村庄更连不上地道,三伯觉得平生人老实厚道便叫秦平生在他自己屋子里开个入口。

    日头过了响午,山杏挎着篮子沿着树阴来给秦平生家送饭,农家在这麦收时候的饭是最好的,因为汉子们要吃的好才有力气干农活;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所谓好吃的也就是油炸辣子、腌萝卜和两面的饽饽了。

    随着山杏一声招呼,几个后生从院里的菜窖中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各个满脸满身的泥土,象泥猴一般。山杏看了扑哧一笑,把篮子上盖着的布掀开,在院里的石桌上摆开碗碟,后生们一声欢呼围拢过来,蹲在一边狼吞虎咽起来。

    秦平生最后一个爬出来,他赤裸着上身,一身的汗水和着黄土都成了泥。秦平生伸伸筋骨笑道:“哎呀,在下边饿坏了也憋屈坏了,可上来透口气。”山杏看见秦平生赤裸的上身跃动的肌肉块,和古铜色的前胸宽宽的肩膀,自觉脸上有些发烧,连忙低下了头捏起一个饽饽抵给秦平生道:“俺爹说明下午唐参谋要来咱村养伤。让你过去见见,就安排在你家住。”

    唐参谋是冀中军分区老三团作战参谋,老三团是老八路的主力,从平型关一路杀过来的,能打硬仗,今年一直在附近活动。秦平生去年也见过唐参谋几次,唐参谋个子不高,挺白净的,国字脸四四方方。从外表看他和普通人也没啥两样,但是唐参谋是能文能武,据说不但能双手左右开弓的打枪,还读过书,写的一手好字,过年的时候好多庄户人家门上的春联都是他写的。秦平生笑笑应道:“行,太好了,正好咱多跟人家学学。上次他来的时候,教我认的字龌还记得哩。”

    春生嚼着勃勃问道:“什么字?”

    秦平生放下勃勃道:“一共两句:孝子忠臣,是天地正气所钟,圣经贤传,乃古今成败所积。”

    山杏道看着秦平生摇头背书的样子噗嗤一笑道:“我爹说人家唐参谋是八路的大干部,十里八方都闻名,这两年带领队伍打的小鬼子又敬又怕,连涞源城里都有名哩。上次全靠唐参谋带领队伍打走了小日本,抢回了粮食,保全咱村二百多人的性命。这次唐参谋安排到咱村里养伤是信任咱村,顺便指导咱们挖地道。还让你跟着多学学。人家唐参谋的本事呀,你学了一半就能走遍天下啦。”

    二柱子在一边羡慕地说道:“呵,平生哥,人家唐参谋可是救过咱一村人的命,这么大的厉害人物三伯怎就放在你这住呢?说不定人家唐参谋看你有气力会把你带走当警卫员呢。”

  

    快傍晚的时候,唐参谋就到了秦家村。他一看到秦平生就笑道:“嗬!平生肩膀又见宽了!你看看这一身铁打的身膀,跟一头小老虎一样。”

    三伯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唐参谋,我就把您安排在平生那儿住,一来他院子里正挖地道,您经验多,就多指点指点;二来呢这孩子我从小看大的,厚道、踏实,我放心;正好您也多提点提点他。”

    唐参谋笑道:“我来过几次,平生是块好铁呀,多练历一下就是块好钢。将来跟着我打小日本,肯定是员虎将。”

    吃完晚饭,秦平生把北屋拾掇了一下,帮着唐参谋把背包放好,又搬了两把凳子放在院里,想跟唐参谋好好唠唠。

    唐参谋看着秦平生问道:“平生,快二十了吧,有人给说媳妇吗。”

    秦平生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唐参谋哈哈一笑道:“没事,等咱们赶走了小日本,过上了好日子,我给你做媒,咱也选她个好姑娘做媳妇。”

    秦平生挠挠头忽然问道:“唐参谋,乡亲们都说你能文能武、刀枪不入,您怎么会受伤的?”

    唐参谋道:“平生,那里有刀枪不入的人呀,我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这回是我们打县城西边的一个炮楼,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可是还没搬完东西,鬼子的救援队伍就上来了。有几个战士想多背点子弹回去,就拉在了后边。我回去接他们,没想到来救援的鬼子兵里有一小队骑兵,追得快,结果我就被小鬼子缠上了,腿上就被小鬼子的子弹咬了一下,不过也不要紧,是三八大盖打的,只在腿上穿了两个眼,没伤着筋骨。”

    “听乡亲都说您可厉害啦,不仅和诸葛亮一样打仗能掐会算,还能双手打枪,我就想问唐参谋您说什么时候这小日本才能被咱们打跑了呢。”

    唐参谋点点头道:“平生,现在小日本势头强,就象刮大风一样呼啦啦的占了咱中国大半的地方,但是咱中国的根基并没伤着。咱中国的根基是什么呢?就是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咱们中国人是赶不尽、杀不完的,他小日本的风刮得再大再厉害,也刮不动狼牙山,刮不动抱阳山,更刮不动咱中国的根基。小日本是个岛国,就算他有一千万的兵,撒到咱中国来才合到一里地一个日本兵,所以他根本站不住脚。只要咱中国的老百姓抱成一个团,咱就是三十个人打他一个,用不了多久他就在中国呆不下去了。”

    秦平生道:“是呀,是这个理,但是现在是人家站着咱的地儿追着咱打哩。”

    唐参谋笑道:“平生呀,你见过两个人打架不,你如果遇到块头比你大的你怎么和他打呢?”

    “那我就来回闪躲,等他累的没劲了再打。”

    “对呀,小日本现在势头不小,但是咱们八路军就是条钢锉,来来回回的锉,总有一天把它锉没了!” 

    秦平生笑了,应道:“对,好汉还经不起三拳哩,咱们就一拳一拳的打它。对了,唐参谋,都说您能文能武,我也练过几下,想耍给您看看,请您点拨点拨。”

    “好呀!”唐参谋也来了兴致,高兴地问道,“你练的是什么?”

    “大枪,家传的。练不好,瞎练的。您等等,我去拿家伙什。”

    秦平生从门后拎出铁棍,朝唐参谋红着脸笑笑,“庄家户里没有长枪,只有这个。”说完就站在院子当中伸胳膊摆开了架势。秦平生这个架势很特别,他在院中立了一个马步,铁棒却不是双手横握,也不是竖握指向正前方,而是左臂平伸直指左边,同时扭头向左边注目,铁棍也是右手握根整个棒身横搭在肩膀上,露出肩外三分之二指向左方。这个架势不象是练枪,到象是一个挑着扁担的老农正在向自身的一侧张望。

    唐参谋看着这个架式刚刚想笑,却在脑海中闪电般的想起一个人来。他双目一凛豁然起身,站起来仔细的端详院中秦平生所摆出的架势。片刻过后唐参谋不由得喃喃自语道:“这难道是八极大枪?是真的!这真的是正宗八极大枪的起手式!”

    只见院中的秦平生左手一晃,收指为拳,握着枪根的右手向内一收,铁棍猛地从他的肩上刺出,抖出一个碗大的枪花来。一般的枪法是双手握枪身抖枪花,秦平生竟然单手上握枪根在自己肩上挽出枪花来!铁棍闪电般地在秦平生肩上向左连刺三刺。唐参谋看到这里心下已然明白,秦平生的左方才是他的正前方,这一招的确是正宗八极大枪的起手式:凤凰三点头!

    唐参谋心中不由得一阵翻涌,九年了,他已经九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八极枪法了,他原本以为早忘记了。没想到记忆的火苗忽然的在他心中燃起来。当年一战,那条八极大枪让他自己刻骨铭心了一辈子。当年他也是如同秦平生这般年轻,意气风发、锋芒毕露,也曾经打败过不少的武林好手。就是杭州那一战,那一杆八极大枪,那一招“催枪问谁”;败的他锋芒尽失、败得他心服口服。唐参谋眼光朦胧间,眼前的秦平生三枪已经刺完,只见他右腿上步,拧腰抡臂,铁棍横抡。唐参谋喃喃道:“第二招,霸王挥鞭。”这一招本意是前招刺完过后,力始于脚跟,发力于腰,借长枪之长重,挥枪横砸对方的脖颈。

    秦平生铁棍挥出后,左手前接握住棍身,前手发力棍身下压,划个弧线指向地面,紧跟着左腿上步后手发力,铁棍向上斜斜挑出。这一招是在对手被上一招霸王挥鞭所逼或后跃或俯身之后,紧跟的一招杀招,此时对手身法变化已竭,而长枪却是由下挑上枪身尽出,直破对手的中线。唐参谋喃喃道:“第三招,乱石穿云,迎门三不过。果然是李派的正宗八极枪法。”当年杭州城外一战,他也是百忙中一招醉仰莲台,才堪堪避过对方那一招刚猛迅捷的乱石穿云。

    秦平生虽然手持铁棍,但气势刚猛招式凛厉,一条铁棍刺、戳、点、扫、砸、劈、拦、架,活生生的变幻成了一条在千军万马中上下翻飞的铁枪。

    唐参谋站在一边一直跟着秦平生的招法在口中喃喃念着:“横山拦虎、乌龙穿塔、将军控弩、李广穿石、白马回头.......” 在唐参谋眼中,眼前秦平生的八极枪法竟完全好似故人重逢的感觉,一招一式都似曾相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九年前,这六十四招八极枪法就正在他面前施展着。片刻之间,秦平生六十三招八极枪法演练完毕,唐参谋目不转睛的盯着秦平生口中喃喃道:“催枪问谁!下一招催枪问谁!!”

    秦平生在施展完第六十三招黑云压城之后,右腿后退一步手握棍根,铁棍回收横担肩头,左臂探出又回到了起手式的架势。唐参谋一步跨出抬手急声道:“差一招!还差一招催枪问谁!”

  

    秦平生惊喜的回头道:“唐参谋,您知道这一招?我爹一共就交了我这么多,最后一招催枪问谁我只看我爹练过,他却没教会我!您怎么知道这最后一招的?”

    唐参谋摇摇头,垂下手臂缓缓道:“你这的确是正宗的八极枪法,了不得,当真了不得。你这路枪当真了不得呀。人都说月刀年棍一辈子枪,孩子,你这条枪上至少吃了十年的功夫了吧?”

    秦平生点点头道:“唐参谋,唐叔,您既然知道最后一招,那就教教我吧,我一直练不好。”

    唐参谋坐下来端起茶碗喝了口水,仰头望着夜空出神。半响之后他看着秦平生缓缓开口道:“平生,武林中有句俗话叫‘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江山’。这句太极安天下,是指太极拳。武有八极定江山这一句指的就是八极拳法。八极拳原始于河南嵩山少林寺,为少林寺第四门看山拳。八极拳以刚、猛、狠、快而著称。我曾经听人说过八极拳的歌诀,叫:一练拙力如疯魔,二练软绵封、闭、拨,三练寸接寸拿寸出入,四练自由架式懒龙卧,五练心肝胆脾肾,六练筋骨皮肉合。可见此路拳法的确非同寻常。

    这八极拳不同于其他拳法有多种器械,它的器械只有大枪一路。八极拳的枪法早在清朝康熙年年就已经冠绝天下了。武林中当时流传:从南京到北京,大枪数吴钟,说得就是当时八极拳的掌门人吴钟的枪法在大江南北首屈一指。” 

    唐参谋又低头沉吟了一会继续道:“我早年的时候听人谈论八极大枪说:‘去如箭、回如线,指人头、扎人面,快如风、密若雨。’当时我很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一条笨重的大枪,靠长度和力气取胜罢了。可是九年前在杭州,我终于见识到了真正八极大枪的利害。”唐参谋眼望夜空,眸子里如同火焰般的闪亮起来,“那一条八极大枪当真刚猛,一开始我还有些轻敌,只道我身法轻灵不会吃亏。可是那条大枪施展出迎门三不过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那一条大枪舞动起来真如一条乌龙一般,招法迅猛,周身无处不到、远近无间不达,劲力随思而发,枪法随遇而至;简直是发之必得、出之必中。好几次我都是在千均一发间死里逃生,若不是对方有意相让,我早就在枪下殒命了。后来对方就施展出了那最后一招催枪问谁,这一招催枪问谁是八极枪法中的绝招,一枪刺出刚猛无可挡,迅捷无可避,更兼霸气十足;当真有一种两军对垒一马当先,问敌方谁敢应战的霸气。”唐参谋说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眸子里的光芒在瞬间黯淡下来,遥望远处,默不作声。

  

    秦平生急忙追问道:“那您躲开那一招了吗?那一招究竟该怎么发力呀?”

    看着神色急切的秦平生,唐参谋缓缓摇头继续道:“那一枪发力应该是始于尾闾,发于项梗。源泉于腰,发力于腰。发枪的同时上步喝声,集全身之力一刺。开始练的时候应该是走纯刚猛的路子,要求枪挑半担稻谷仍能一击穿树;然后就可以练‘抽撤劲’,讲求枪法刚柔相继,控枪自如。这一代的八极大枪高手当属溥仪的侍卫统领霍殿阁,据说他的枪法可以刺中玻璃上的苍蝇而玻璃不碎,那一招催枪问谁已经达到收发自如触而不伤的境界了,应属当今第一枪法宗师。不过可惜,他性格耿直,在东北和日本人不睦。因为徒弟在公园掌劈日本人的军犬,而被溥仪驱逐,一代英豪最后落得抑郁而终”

    说到枪法,似乎勾起了唐参谋心中的伤心往事,同秦平生说话的时候他也会常常走神,双目直愣愣的看着墙上秦平生练功的九个木头橛子。

    入夜了,唐参谋却睡不着。院子里传来“砰、砰”的撞击声,显然是平生这孩子有所领悟,正在练功。唐参谋轻轻的挑开窗子,看着秦平生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阵颤痛。太像了,不论是招法、还是气势、法度,眼前这孩子手中的一条铁棍分明就是当年杭州西子湖畔的那一条刚猛的大枪。刚才这孩子在练枪的时候,他差一点喊出声来,秦平生这一路枪法气势凛厉、大开大合、磊落严谨,和那汉子的枪法气势竟然无二。朦胧中在庭院里前后舞动铁棍不是那孩子,竟然是当年杭州城里瘦西湖边那位护院的中年汉子。九年了,无论他自己什么时候想起那一招催枪问谁来,那精钢打铸的白亮的三棱枪尖就会从他记忆中跃出来,如同流星过野般的直刺而来,顶在他的鼻尖上。

    唐参谋轻叹一声,伸手入怀,从贴身处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皮囊。他解开节口,缓缓抖落,皮囊中滚落出几粒莲子模样的物件,石质中空,正是四川铁云山唐家寨唐门的独门暗器,石菩提。

    第二天秦平生从山上砍柴回来,就听见自己的院子里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他走进去一看,原来是二柱子等几个后生在和唐参谋说笑。唐参谋脚踏一块木板,手握锯,正在做木工活。

    二柱子见平生回来就上前道:“平生哥,你看唐参谋可聪明了,他说在咱地道入口里二十步的地方挖个深井,上边再架上两架梯子。这样小鬼子来了咱们就能踩着梯子进地道,然后再把梯子撤了,小鬼子望地道里仍炸弹、灌水,就都伤不着咱了。”

    “还有”唐参谋补充道:“毒气沉,也会降到深井里,也能起到一定的防毒作用。”

    “嘿,啧啧。” 秦平生拍着脑袋一个劲的咂嘴,“唐参谋,您真行,这法子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想不出呢。”

    唐参谋道:“这也是实践得出的经验教训,原来我就说潘家峪的地道需要改进,可是没等潘家峪动手改进,鬼子扫荡的队伍就到了。我听到了消息连夜带着部队前往救援,还是晚了。所以从那开始我到那个村都会嘱咐乡亲们,地道得防毒、防水、防烟。”

    吃完晚饭,秦平生去村口二柱子家送还锯。一个八路军的通信员迎面走了过来问道:“老乡,请问这里是秦家村吗?”

    “是呀。同志您找谁?”

    “我是军分区的,找唐华泰唐参谋。”

    “我村是住着一个唐参谋,是老三团的唐参谋。”

    “噢,他就是唐华泰唐参谋,唐是唐山的唐,华是华山的华,泰是泰山的泰。”

    “你说什么?”秦平生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对面的八路军通讯员。

  

    那个通讯员正从背着的文件报里找东西,没有看到秦平生吓人的眼神,他低着头继续道:“我说唐华泰就是唐参谋,唐是唐山的唐,华是华山的华,泰是泰山的泰。哦,谢谢了,老乡,我去找他。”说完,这个通讯员大步走开了。

    秦平生却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呆立在村口。“唐是唐山的唐,华是华山的华,泰是泰山的泰。唐华泰!他是唐华泰!”秦平生心中一翻个,九年前的一幕闪电般的在他眼底浮现出来。那年他才十一岁,是快过端午得时候,母亲已经买好了粽叶和江米。快到晚饭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玩,忽然有两个人闯了进来,急匆匆的把他母亲拉走了。母亲走得那么匆忙,连灶火都没熄,他跑回屋里给灶眼里续了些柴火,又听见门外脚步声嗵嗵连响,几个来串过门的叔叔连同母亲把自己的父亲抬来进来。母亲哭着一把把他拉到父亲身边,秦平生看见父亲胸前、咽喉处都是鲜血,青布袍子被血浸的红成了一片。当时他就吓哭了,躺在门板上的父亲本来气若游丝,一看到秦平生却猛的睁大了眼睛,拉住他的手说:“老天有眼,我秦守山还有儿子呀.......儿子你记住,练八极大枪,为爹报仇!出枪一定要狠、要准.....尤其要很,伤你父亲的人是四川人,他自己说他叫唐华泰,唐是唐山的唐,华是华山的华,泰是泰山的泰!他用的是暗器!”当时秦平生看着父亲的咽喉已经被打穿,他每说一个字,咽喉的血洞处就喷出一串血气泡来,暗红色的鲜血不断的丛他的伤口出喷出来,细细得血雾有不少喷在了他的脸上,秦平生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爹,父亲就松开了手,闭上了双眼。

  

    而住在自己家里的这个人居然就是唐华泰。秦平生懵了,他实在不愿相信这个被老百姓称为小诸葛的八路军作战参谋就是自己苦等的仇人,重名,一定是重名同性。想到这里,秦平生掉头往回走去,他要问问唐参谋到底是不是当年杀害他父亲的那个唐华泰。

    唐参谋正凑在油灯下看信,见秦平生推门进来问道:“锯还完啦?回来的好快呀。”

    “嗯,那个...那个唐参谋,刚才在村口有个同志说给唐华泰送信来的。”

    “噢,平生,我的大名就叫唐华泰呀,我是四川人,唐是唐山的唐,华是华山的华,泰是泰山的泰。我向别人介绍我的名字时都这么说,这样你就比较好记。”此言一出,又如一把铁锤砸在胸口一般,秦平生浑身的血顿时开锅般沸腾起来,九年了,这一句话如同紧箍咒一般,在他脑子里紧紧地蹦了九年。

    唐参谋没有看到秦平生神色剧变,低着头继续道:“平生,军分区来信了,说鬼子正在集结兵力,准备进行麦收后的扫荡,意图抢粮。咱不能让冀中的老百姓被鬼子祸害,明天下午我就出发,回部队报道,你跟我走吧,我准备把你推荐给梁团长,他可是走过雪山草地的老八路啦。”唐参谋一抬头看见秦平生脸色煞白,双臂有些瑟瑟发抖。他连忙问道:“平生,怎么啦?那不舒服?”

    秦平生盯着唐参谋默然半天,缓缓摇头道:“没事,吃凉了,肚子有些翻腾,您歇着吧。”说完秦平生转身出门回到了东屋里。一进屋,他双脚跺地高高跃起,从房梁上取下一副长条包裹,足有七尺多长,用青布紧紧围裹着。秦平生支开窗子,接着月光颤抖着拆开包袱。一层青布、一层油布,再一层白色棉布,最后显露出来的是一根七尺三寸长的核桃木铁枪。这杆枪乌黑油亮,枪头是一尺四寸长的精钢三棱尖,枪尖白亮亮地,六条血槽清晰可见,月光在银白色的锋刃上急切地跃动着,仿佛因为九年地沉寂而显得非常不耐。枪尖下是六瓣莲花的枪托,枪托上穿着一只银元大小的铜环,铜环上系着一蓬鲜红色的枪缨,那颜色红的让秦平生忍不住热血沸腾。枪托之下是一尺六寸的精钢枪杆,插接着三尺长的核桃木枪身,枪尾用四道铜箍捆着三寸长的紫铜莲花骨朵枪攥。

    这条枪月光下不断反射着催人的寒光,仿佛有生命般的在秦平生的怀里跃跃欲试。秦平生的父亲秦守山本来就是霍殿阁的同门师弟,同在李叔文门下学艺,秦守山拿手的绝迹就是一条神惊鬼泣的八极大枪。秦守山生性淡泊,不喜争斗,艺成后便离开师傅远下江南,在杭州一个富商家里作护院。那时虽然已经盛行枪炮,但是那等凶悍兵器毕竟不是商家可以多购的,不然被人举报官府一个“私藏军火意图不轨”的罪名就会被抄家,所以江南一带的富商仍然多求好武者为保镖。秦平生随父母迁居杭州,生活一度殷实,两年后秦守山死于非命,母亲无奈带着秦平生返回涞源老家秦家村,母子二人于穷困中相依为命。又两年后,秦平生十三岁的时候,母亲终因操劳过度加之思念父亲而一病不起,终于也撒手西去。七年来秦平生一个人在贫困与孤独中挣扎着生活,受尽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苦难。秦平生在这九年中不只一次的想过,自己的父母如过没有死,自己就不回这般穷苦孤单;而自己九年的孤苦和母亲的早逝都因那个杀害父亲的唐华泰所赐。本来自己一个殷实美满的家庭,就因为此人而变成如此家破人亡的境地。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想手刃仇家,为父母报仇。他没想到,自己的仇家竟然是去年带领队伍救下全村人性命的唐参谋。

  

    秦平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父亲的形象就满身鲜血的出现在他眼前,指着他大声呵斥:“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你的杀父仇人就住在你的隔壁!”秦平生身上冷汗出了几重,一杆大枪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倒到左手。他心里的思绪想被撞翻得绒线挑子,纷纷扰扰的乱作一团,慌的他坐立不安,秦平生捏起磨石,在枪刃上来回的磨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反复的抗拒着:“同名同姓,只是凑巧的同名同姓。决不是一个人,唐参谋是带着队伍打鬼子的英雄,怎么回是我的杀父凶手!再说了,即便是唐参谋,他可是救过全村人的性命,他救过的冀中的老百姓何止上千!自己如果杀了他,鬼子来了怎么办?”

    “……伤你爹爹的人是四川人,他自己说他叫唐华泰,唐是唐山的唐,华是华山的华,泰是泰山的泰!”这一句不断地在秦平生耳边炸响,象一条蘸过水的鞭子不断的抽击在秦平生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秦平生忽然想到:八路军的英雄成千上百,没有了他唐参谋一样可以打小日本,可是他秦平生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对于自己来说,父母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整个世界。想到这里,秦平生一抬手从墙上摘下牛皮护腰,拉开门朝北屋走去。

    北屋里还亮着灯,秦平生推开门,看见唐参谋正作在炕桌边看图,图上画的正是他在白日里说过的地道翻板。唐参谋见秦平生进来一愣,问道:“有事吗,平生?”

    秦平生深吸了口气道:“唐参谋,有件事,我想到院子里跟您说。”

    已到后夜了,整个秦家村都沉沉的睡了,四周是一片宁静的黑夜。月色极亮,柔和的光线洒满整个院落,银色的星挂满了整个天宇,明亮而又亲近,仿佛触手可及一般。院子里秦平生就站在唐参谋的对面。

    秦平生深吸了口气问到道:“唐参谋,你的大名是唐华泰吗?”

    “是,没错。”对面的唐参谋身穿灰布的八路军军裤,上身是一件打了补丁的白色土布衬衣。

    “你可是四川人?你的大名唐是唐山的唐,华是华山的华,泰是泰山的泰?”秦平生的右手掌心开始有些湿润。

    唐参谋点了点头,疑惑的看着秦平生。

    秦平生咬咬牙,一字一字地问道:“九年前,你是不是到过杭州,是不是在瘦西湖边和人交过手?”

    唐参谋一愣,双目猛地睁大起来。

    秦平生没等他说话,猛地把右手的枪套“哗”的一声抖开,露出了那条紧握在手中的那条大枪。“你可认得这支枪!”

    唐参谋浑身猛的一震,大惊失色道:“六瓣铁莲枪!你……你……”后半句却再也说不出来。

    秦平生虎目含泪,喝道:“果然是你!唐华泰,当年我父亲秦守山就用这条大枪,败在你的手里。没说的,今天就在这了!”说完左腿向前一跨,横扎马步,右臂抬枪横架肩膀,伸左臂戟指唐参谋道:“自古杀人偿命,今天若是我侥幸得胜,便杀了你为我父母报仇;如果我学艺不精死在你的手下,你正好大可斩草除根。唐华泰,看枪!”

    秦平生不等唐华泰说话,右手一送大枪从他肩头探出,直刺唐华泰的咽喉。唐华泰此时心中阵阵酸苦,上次他看秦平生演练枪法,就看出了秦平生习的竟然是正宗八极枪法,当时心中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往事如烟,九年前瘦西湖外的那一战,就在这秦平生出手的瞬间潮涌般出现在唐华泰眼前。那一战虽然最后是自己生还,但是也让自己悔恨自责了九年。九年来,自己经常半夜中醒来就再也难以睡去,因为只要他一闭眼,那明亮的枪尖就会在梦中流星过野般的刺来,正指在他的鼻梁上。他自问一生光明磊落,唯独那一战,那三发石菩提,他发的确有些失当。

    唐华泰横步斜身向左闪,同时出左手外拨秦平生刺来的长枪。这一招名叫轻启柴扉,就是当年唐华泰招架秦平生的父亲秦守山所用的招式。秦平生三枪刺完收回大枪,他右腿上步拧腰横抡,大枪挂着劲风砸向唐华泰的脖颈。唐华泰右手伸到背后,翻掌心护住脖颈,同时身子下伏,一招苏秦背剑避开秦平生的一击。唐华泰此时心绪一阵翻涌,当年那位秦平生的父亲从人群走出来时,根本毫不起眼,一身的装束既土气又陈旧,完全不象一个绝技在身的武师的样子。自己当是也根本没有把秦守山放在眼里,可是当秦守山亮出大枪的时候,秦守山的神色和气度就完全变了。秦守山拉开枪套,大枪横架肩膀手指唐华泰的时候,根本完全就不象一个靠保镖为生的普通武师,分明象一位两军阵前横枪叫站的急先锋,当时在气势上就完全压制住了自己。唐华泰心中感叹,到底是老而弥坚呀,秦守山当年那一招霸王挥鞭使得角度要比眼前的秦平生低多了,那一招才真叫老到,逼得自己既难于上跃,又难于下伏躲闪。秦平生的枪法,还是欠火候。

    秦平生眼见唐华泰俯身心中大喜,左手前接握住枪身,前手发力下压枪尖,长抢划个弧线指向地面,虚点唐华泰的双腿;紧跟着秦平生左腿上步后手发力,大枪向上猛然直刺唐华泰中路,挑向他的咽喉。

    唐华泰左手下伸掌心向外护住小腹,上身后仰右手平伸面前,一招醉仰莲台躲过这一枪。唐华泰所用招式招招都同当年与秦守山交手时一模一样,就在这闪躲的电光火石之间,唐华泰想起八极枪法从此招开始应该就是锁喉九连环了,一共连环九招,枪枪锁喉。当年交手时,秦守山出手极快,六招刚过就把自己逼到了院墙根下,第七招李广穿石的锁喉一枪明显是秦守山手下留情,枪势缓了一缓,自己才能够腾空跃出,从兵刃架上抓了一对双刀,在后来交手时才挽回了一点窘势。可是自己身子跃在半空的时候,对方还是一招白马回头,大枪在半空中追上了自己,用枪托在自己小腿上轻拍了一下。当年那秦守山分明是有意容让呀。

    秦平生牙关紧咬,双臂展动,横山拦虎、乌龙穿塔、将军控弩、一连三招把唐华泰逼到西墙根,眼见对方已经无路可退,秦平生大枪平胸端起后手较劲,一个碗大的枪花抖出,三棱枪尖如同蛟龙出渊一般从枪花中间穿出直刺唐华泰的咽喉。

    唐华泰双脚跺地长身跃出,半空中他横分双腿,大枪在他胯间刺空,直扎入墙内。唐华泰心中感叹,秦平生终究是个孩子呀,还达不到收发自如的境地,可惜虽然招法依旧,却见不得当年他父亲秦守山出手时的风采。唐华泰半空中右脚一蹬院墙,一个翻身从秦平生头上飞过。秦平生从墙上拔出大枪,扭腰转身右手握枪根一招白马回头全力刺出,大枪急追半空中的唐华泰,却晚了半拍。

    唐华泰稳稳落地,一伸手从柴堆中捡取了两根粗硬的木柴,双手挥动,摆了个夜战八方的刀势。当年唐华泰也是用此套刀法接架秦守山的大枪,他原想双刀招式多变,左右手可同时施展,再加上自己身法灵活,只要能抢进对方的中路,缠住对方的枪杆就有机会。可是没想到秦守山不仅枪术极好,脚下的步法更是灵动,出招时脚下或前或后,带动大枪罩住他的全身,而他的双刀却根本没有能触及对方的机会。

    秦平生打的发了性,他闪掉小褂,催动大枪连连进攻,唐华泰挥动木柴摆开刀法招招架架,守的滴水不漏。二人从墙根斗到庭园中央,秦平生一脚把地上的板凳向唐华泰踢了过去,跟着大枪一抖,上步划向唐华泰的脸部。唐华泰抬左腿踢飞板凳,举手中的两根木柴接架大枪。秦平生大枪被架,连忙上步翻枪纂砸打唐华泰的头顶,唐华泰后退一步左手柴棍横摆,右手柴棍虚刺秦平生,躲开了这一招。秦平生枪纂回收右手,猛地一个翻身大枪从腋下突然刺出。刚才秦平生连上两步,二人距离较近,现在他垫步旋腰一招苍龙转身,单手握大枪枪根,长枪尽出,眨眼间刺到了唐华泰的眼前。

    唐华泰举柴上架,身子后仰,用两根木柴把秦平生的大枪架了起来。九年前在杭州瘦西湖,秦守山就是用这一招苍龙转身压住了唐华泰的双刀,然后秦守山双手一转,大枪运转抽撤劲,一招黑云压城就粘飞了他手里的双刀,再后来就是令他至今难忘的那一招催枪问谁。

  

    唐华泰在九年前从没有听说过八极门下有谁会用那一招,他想象不出那一招有何等的威力。瘦西湖外那一战,唐华泰直至现在仍然清楚的记得,当时他双刀脱手后借势向后一跃五尺,距离那武师已有两丈远的距离了,为了以防万一,他在半空中伸手从皮囊里捏了三颗石菩提。虽然当时经过激斗他已经被对方的枪术所折服,但是他心中依旧还有所持,他不相信一杆笨重的大枪可以快的过他手中的暗器。他是唐家上三房的子弟,本就是收发暗器的绝顶好手,他发出的暗器快的可以从后面追的上抄水得燕子,他不相信当时的江湖中还有谁的兵刃还能快的过他的石菩提、破甲锥。

    他又轻敌了,十年的自信会变成自傲,但自傲往往会在某一瞬间被突然击的粉碎。唐华泰脚尖落地的时候,对面的秦守山还单手持枪站在那里,他脚跟落地的时候,那柄大枪已经带着呼啸穿过将近两丈的距离刺到了他的面前!他根本来不及反映,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对方的动作。他只听到了长枪发出的如同疾风穿过树林般的啸叫声,那一尺四寸长的精钢三棱枪尖就只一闪,便穿过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直刺他的面门。那一招真如天外流星般的突发而至,大枪以无法形容的速度呼啸而至,抵在了他的鼻梁上。白亮的枪尖没有刺进他的体内,也没有悬在空中,就冰冷的贴在他的鼻梁上,六条血槽仿若巨兽张开的牙齿,闪烁在他的眼前。每一次唐华泰想起这段经历时,觉得只有两句话勉强可以形容当时的情形,就是:迅捷无当,收发自如。

    果然,秦平生大枪向下一撤,枪头拢起唐华泰手中那两根木柴一旋,唐华泰的双手便有些拿捏不住了。秦平生两臂较力,大枪平端朝唐华泰的咽喉猛刺,却又是一招李广穿石而不是唐华泰期待的那一招催枪问谁。这一次,唐华泰突然进招,他双手连挥手中的木柴招法一变,右手木柴“啪”的一声横砸在秦平生的大枪上,震开他的大枪,紧跟着扭腰上步举左臂,左手木柴重重的砸在枪杆之上,这一下震的秦平生两臂发麻。唐华泰招法不停,一个转身欺近秦平生,右手一举木柴砸向秦平生握枪的手肘,这两招却不是刀法,是山东秦家锏法中进身破长兵刃的一招。如果是生死较量,这左手锏第一打一击便可打断对手的枪头,右手锏转身第二下就可打断对方的手臂,逼得对方非撒手扔枪不可。

    秦平生前手一撤,大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唐华泰两臂下垂,默默看着眼前这个虎目含泪的后生小伙子,心中酸痛,不由得长叹一声,扔下了手中那两根木柴。缓缓道:“平生,你爹的确是我……。是我……唉……”

    “唐华泰,唐参谋,你为什么要杀我爹?!”秦平生猛地一跺脚,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流落出来。他不相信眼前这个一直让自己敬佩的抗日英雄真的会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平生,你父亲,他……唉,这件事在我心里也难受了九年。”唐华泰道:“你有你父母的牌位吗?我想先去磕个头。”

    跪在秦守山的灵位前,唐华泰缓缓道:“平生,那一年也是这个时节,当时正是中原大战之时,江浙一带的老百姓遭逢乱世,又逢海啸,就只能逃难了。真是乱世人命不值钱哪,那时候市场上一个黄花大姑娘只能换换十个棒子面的窝窝。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走南闯北少逢敌手,于是自凭着一身功夫就想救黎民于水火,可是赈灾需要钱呀,我就去找当时几个有名的盐商去募集善款。当时江浙一带最大的一个盐商叫董博平,我第一个去找他,当时我急于筹募赈灾善款,与他在言语上就有了些争执。董家也是大户,聘用着不少护院的武师,争执中董家就让武师轰我出去,结果被我用一套形意拳连败多名武师。当时我也是年青气盛,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今天要是不打败了我,我就要一把火烧了董家。’这时你父亲就出场了。”

    唐华泰看着秦守山的灵位,顿了顿接着道:“我一开始和武师们动手的时候,你父亲只是远远的看着,到后来我说了那放火的浑话之后,他才站了出来。事后想想,当时也是怪我,去人家拿里求募善款,那有出言不逊的道理。当年你父亲穿着极为俭朴,一身自做的粗土布衣衫,全不象其他武师的衣着那样张扬,而且你父亲举止也非常得体,令我不由得生出三分好感。当时他手里拎着就是这杆六瓣铁莲枪。”

    唐华泰从秦平生手里拿过大枪,摩挲着枪身道:“我当时以为你父亲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把式,也就丝毫没有在意,就空手和你父亲交手了。你父亲的起手式和你今天用的一模一样,当时我就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这样的富人家宅里还有正宗八极枪的好手隐藏。你父亲的那一路枪术当真厉害,那一条八极大枪完全被他使活了,枪法迅猛凛厉、随遇而至,发之必得、出之必中,大枪在他手里就像一条乌龙一样,只头三招就险些败我于当场。后来可能是你父亲看我为民筹募善款,是条汉子,有意枪下留情,并不狠下杀手,不然就是你刚才这一路枪法若在你父亲手中使来,我至少已死了三次。但是你父亲他既被主家雇用,受人粮俸,必需维护主家安危;而我顾及颜面,明知你父亲有心相让却不肯知难而退,你父亲实在不得以,就使出了绝招,就是那一招催枪问谁。”

    唐华泰说道这里,眼中不由得也掉下泪来,:“都怪我只顾自己颜面,不肯知难而退,没想到连累了你父亲的性命。”

    秦平生正听道关键处,忙追问道:“当时在场的其他武师,只说没想到我父亲原来深藏不露,又说是死在唐门暗器之下。到底是什么回事?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唐华泰长叹一声道:“你父亲见我不肯知难而退,无奈之下,就使出了那一招催枪问谁。那一招,是我一生仅见的刚猛枪术,我自诩暗器高手,却根本看不清你父亲的出枪动作,那一杆大枪居然在两丈以外霎那间就刺到了我的面前,枪尖就停在我的鼻梁上,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快的这样匪夷所思的枪术。你父亲他当时对我敬重,大枪并没有刺下去,可是那盐商见我受制便大声呼喝你父亲,让他杀了我。当时你父亲的枪尖就停在我的眼前,我怕他继续出手我无法招架,情急之下便打出了藏在手中的暗器。……我……我打中的都是你父亲身上的要害,都是要害呀。后来我回想起来,才发觉你父亲当时应该丝毫没有伤我之意。那一战之后,我羞愧难当,才只道自己不仅在武技上如同井底之蛙,心胸上更是……更是狭窄、自私的很!从那时起,我唐华泰就再没有脸面与人交手了。”

    秦平生听完此言,一把抢过大枪从地上窜起来,倒转枪尖大吼一声向下刺去,顶在唐华泰后颈上。唐华泰跪坐在地上默然无语,他伸手入怀,再掏出时,掌心里是八颗细润、圆滑的石菩提。

    石菩提虽然是唐家入门的暗器,却有入体而爆的特性,只要使用得当也可威震天下,石菩提也是他唐华泰五岁起修习二十五年不离身的兵刃。明亮的月光下,唐华泰掌心石菩提的纹理黑白分明,外壳被打磨得极为细致莹润,晶莹的反射着月光。唐华泰轻叹一声道;“可惜呀,可惜这有灵性的暗器以后再也饮不到日本鬼子的鲜血了!平生,你拿着我的枪,去找老三团的韩团长。老三团在八路军里是主力部队,你一定要好好干,替我多杀几个小鬼子,我谢谢你啦!”

  

    秦平生紧握大枪的双手微微发颤,枪尖就指着唐华泰颈后的大动脉却刺不下去。

    正在这时,几声枪响在远处突然想起。唐华泰猛一抬头,伸手拨开秦平生的大枪,警觉地站了起来。秦平生也是一愣,扭头看看屋外,又看看唐华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唐华泰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平生,你快去,把你们村里的民兵都集中起来,然后分头通知老乡们,告诉他们没事儿,让大家收拾好粮食、衣服坐好,记住让老乡们只带干粮和衣服坐在屋里,千万不要乱跑!”

    秦平生答应一声放下大枪跑出门去。秦平生跑出几步外心中一沉,停下来回头看着唐华泰。唐华泰正要跑回屋里拿枪,一回头看见秦平生愣在院子里看着他,他怒骂道:“你傻啦!那是三八大盖的枪声,鬼子离这不远了,你还不快去!我这一条命早晚是你的。”秦平生脸色一红,连忙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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