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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西域,不只是传说之一初开玉门 第五章屯田之争 (五) -- 阳光不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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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西域,不只是传说之一初开玉门 第五章屯田之争 (五)

屯田之争之地节二年(一)秋收之役

壶衍鞮单于去世的消息传到汉朝之后,汉朝迅速做出了反应。汉宣帝地节二年(公元前67年)为消除车师对往来汉使、商旅的威胁,汉朝派出侍郎郑吉与校尉司马喜在渠梨屯田积谷, 准备攻打车师。郑吉,会稽人。这又是一个行武出身,由士兵到将军的例子。这是汉朝第三次试图在这一地区附近屯田,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车师。

车师确实是一个好地方,不仅沃野千里,而且控制天山南、北要道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点我们已经反复强调,汉匈双方也使心知肚明,车师对匈奴是尤其重要。这里离匈奴很近,如果汉军在车师屯田,车师就变成了汉军前进的基地。匈奴对外唯一的窗户也将被关闭,这是匈奴无论如何无法忍受的。

此时的车师王已经是在匈奴做过质子的乌贵了。当上车师国王之后,乌贵旗帜鲜明地作了选择,与匈奴结成婚姻,并建议匈奴截断汉朝与乌孙的联系通道。这种选择从现实上看没有什么道理,只能说是某种心理因素在起作用,三方博弈中的小者,不首鼠两端,左右逢源,必然会遭受到打击。估计乌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权力来源于匈奴,而且枕头风吹的也很紧。即使想向汉朝效忠也没什么机会。

汉军来到此地之后,第一年积谷存粮。有了余粮之后,第二年就可以开战了。平时要种地也没时间,在快到秋收的时候,也就是地节三年(公元前66年)秋汉军发动了第一波攻势。兵者诡道也。此时出兵既可以攻击敌人的城池,又破坏了敌人的秋收,一举两得。而且秋收不成,第二年敌人可能就没什么吃的了,只有投降。

郑吉调动西域各国兵马一万余人,再加上自己率领的屯田卒一千五百人浩浩荡荡杀向车师。乌贵并没有在交河城,而是在北面的石城。交河城虽然易守难攻,但是领导不在,估计车师人也没有进行殊死抵抗,很快交河城告破。但是汉军的粮袋子也空了。赶紧撤回到渠梨,抢收,自己的粮食得收回来。秋收之后,发兵攻打车师王乌贵驻扎的石城。

听到汉军又来了,乌贵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匈奴求救。结果使乌贵大受刺激,匈奴并没有与汉军对阵的勇气。虛閭權渠单于刚刚登基又一门心思与汉朝和亲,怎么会与汉朝兵戎相见?

怎么办?打是打不过,投降又不一定被信任。乌贵与车师贵族苏犹一商议,只有投降一条路,就灭了旁边的小国作见面礼投降汉朝。

汉军还没走,匈奴军就来了。不开战,不等于放弃车师。郑吉干脆就迎着匈奴军而去,寻机与其决战,以期彻底解决车师问题。匈奴并没有上当,而是收拾能控制住的车师余众,以兜莫为国王在天山北部又建立了一个车师国,就此两分车师。匈奴的目的是不让汉军独享车师,而并不想与汉军决战,暂时也不想耗费这个实力。

双方在这个地方就僵持住了。

屯田之争之地节二年(二)弃国而去

匈奴人就向草原上的狼一样,远远地盯着猎物并不上前攻击,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此时汉军虽然各方面都占有相对优势,但是这种优势也是微乎其微。而且随着时间的推逝这种客场作战的劣势逐渐显示出来。乌贵的车师国已经加入汉军阵营,但是能否信任,郑吉脑袋里还要划一个问号。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没准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郑吉脑袋里的另一根弦也时刻紧绷着,那就是粮草。一年的积蓄能有多少余粮。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何况是郑吉?况且,联军作战也是问题多多,时间久了也容易出问题。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前思后想之后,郑吉还是决定撤。来日方长,退一步海阔天空。

郑吉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车师王乌贵怎么办?在听到汉军要暂时撤退之后,乌贵简直傻了。我怎么办?不用着急,休息一下,休息一下。估计郑吉拍拍乌贵的肩膀告诉乌贵,我们会留下几十名汉军保护你。

汉军撤走,乌贵是百感交集。城外的狼会随时扑会进来,几十个汉军还不够塞牙缝的。到现在乌贵是理解当年军宿的感受了,也开始羡慕军宿了有姥姥家可以去。没有姥姥家不意味着没有地方去,乌贵选择了多方搏弈的暂时不相关方:乌孙。车师王乌贵抛妻别子,弃国而去到乌孙避难。这个事情非常诡异,车师与乌孙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乌贵居然选择乌孙为避难所,而乌孙竟然就同意了,让人不可思议。

跑了车师王,留下保护乌贵的几十名汉军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车师,这些人保着车师王一家老小也撤到了渠梨。

战争打到这种程度就算告一段落。郑吉也得回京赴命,汇报一下情况,请示一下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刚刚走到酒泉就接到了长安来的加急电报,郑吉同志不用回京了,要做好长期在边疆工作的思想准备。

随着这个指示还有两条密令,第一个就是把车师王妃安全送到长安。内政部已经在长安为车师王夫妇修好了府邸,单等找回乌贵让他们夫妻在长安团聚,安享晚年。奇货可居,这样既可以表示皇恩浩荡,威加海内,也可以给周边属国树立一个榜样,汉朝君臣岂能放过。

对于这一条郑吉没什么疑义。看到下一条,郑吉打了个愣:诏令屯田车师。仔细一想明白了,要想控制车师只有屯田。可是郑吉有困难,人员不足。自己只有一千五百人,分屯两地必然会顾此失彼。实际上这是一个欠考虑的举动。有一个围棋术语叫做:具有后续手段的拆最大。屯田车师就等于在匈奴的厚势边上拆了一手,如果没有后续手段,不可避免地要遭到围攻。

回到渠犁不久,从长安派出的三百人也到了,这些人就是屯田车师的主力。在郑吉游走于两个农场,专心种菜的时候,一个个惊人的消息从长安传来。

屯田之争之地节二年(三)和光同尘

地节二年真是大戏连台。对于汉宣帝来说,地节二年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时刻。悲的是大将军霍光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亲政了。是喜得多一些,还是悲的多一些?想必是喜得多一些,悲是做给人看的,喜是发自内心的。

对于这位为帝国操劳了几十年,又将自己推到帝位上的大臣的去世,汉宣帝有理由表现出应有的尊敬与悲痛。但他实在无法发自内心,为什么?是如芒在背,还是莫名的恐惧,是霍家无上的权势对帝位的威胁,还是其他的什么?都是,也许都不是。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霍家欠着汉宣帝两条人命,那就是前皇后许氏和她腹中的胎儿。

许氏是汉宣帝在民间时的妻子,真正的结发夫妻,两人的感情是非常之好。宣帝登基之后,许氏被封为婕纾。当时,群臣都属意霍光的女儿做皇后,这样对国、对君、对霍家都好。汉宣帝很聪明,在群臣开口之前就下诏寻找自己早年使用过得旧剑。这意思是在明白不过了,大家也很知趣,奏请许氏为皇后,就是恭哀许皇后。

没人知道霍光对这件事的态度,但是霍光的老婆霍显对这件事是耿耿于怀,时刻不忘使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春,许皇后又怀孕了,即将临盆。那个时候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这位霍夫人就买通了一位女医生在皇后吃的药里下了毒,寄希望于瞒天过海,结果是一死两命。汉宣帝起先并没有起疑,后来有人上书控告御医没有对皇后没有尽心,汉宣帝才将所有为皇后诊病的御医关到监狱里审问。

史载霍夫人不得以将此事告诉了霍光,霍光想举报又于心不忍。这种心理活动、内幕谁能知道?史者只是猜测而已,或者为尊者违。公开的事实是霍光在处理这个案件的文件上签了字,画了圈,下毒者并没有受到惩罚。当然,让霍光举报自己的老婆,实在有驳常理,有点不尽人情。

如果说汉宣帝不知道真相,那是不可信的,但是他忍隐至今。而霍光的女儿也终于于本始四年(公元前70年)春成为新的皇后。

地节二年春霍光走了,带着无边的权势、和对汉朝的无限忠心走了。

对朝廷他是有功之臣,辅佐三位皇帝,使汉朝在汉武帝去世之后,平稳过渡;但是对权势的贪恋,蒙蔽了他的双眼,忘记了自己是辅政,而不是执政。霍光有三次机会还政于皇帝,平叛燕盖之乱、汉昭帝行冠礼、汉宣帝登基,但是他都没有做,或者作了别人也不敢接受。

对家庭他却很难说是有功之臣,的确霍光给他的子孙带来了无边的荣耀、权势、地位,奢侈的生活、人前显贵,但却没有教会他们如何珍惜这一切,如何惜福。财富、权势、功名,都会随风而去,只有品德会伴随你不离不弃。都说诗书传家,可是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霍光走了,等待他的子孙的是什么哪?

屯田之争之宣帝亲政

汉宣帝终于可以亲政了,不过还是名义上的。

霍光做大将军二十余年,霍家子弟都占据高位,或者担任军事将领,满朝文武之中,霍党也不在少数。更可怕的是霍光的夫人显以及几个女儿都在长信宫门录有姓名,拿着特别通行证可以随便进出宫门,甚至半夜也进出自由。一旦有变,不说汉宣帝的政令能否出宫,想自保都难。

为安抚,或者说迷惑霍家,汉宣帝任命霍光之子霍禹为右将军,又封霍光兄长霍去病的孙子霍山为乐平侯,命他以奉车都尉的身份领尚书事,还下诏免除霍光后代子孙的赋税、徭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此时汉宣帝已经登基六年了。六年之中,宣帝也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马,御史大夫魏相就是其中之一。霍光去世不久,魏相接连通过汉宣帝的岳父许广汉给汉宣帝上了两道秘折,一个是关于大将军的人选,另一个就是建议消减霍家的权力。

为什么还要通过国丈上书哪?直接走正常渠道不行吗?

不行!朝臣的奏折是一事两份,正的封好是给皇帝的,副的是给尚书大臣看的。这样尚书大臣就可以预先知道奏折的内容,如果内容对自己不利就可以干脆不送给皇上了。所以皇帝看到的东西是经过过滤的。

那么尚书是什么机构有这么大的权力?顾名思义尚书就是主管文书的,本来是个小官,又是汉武帝使之发生了变化。汉武帝招徕的那些贤人,所谓中朝的那些人,个个是人精。在皇帝身边出谋划策,起草奏章,收发文件,一来二去尚书这个职业就变得重要了,不是一般人能担当的。尚书大臣能够接触到给皇帝的各种文件,胆大的就顺便起到了过滤器的作用。皇帝接触到的新闻就被控制了, 霍光辅政之后,这种现象就越发明显了。

汉宣帝是一律准奏。任命张安世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同时取消了奏折副本,以防止有人从中作梗,阻塞言路。同年五月,又任命魏相为丞相,并下诏允许官员可以直接面见皇帝,而不用通过尚书。两件事加起来就是要架空尚书大臣,而主管尚书的就是霍山。这就是一个信号,汉宣帝要另起炉灶了。

而霍山除了愤怒,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措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霍家还没有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还是一味地放纵不法。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霍家的奴才与御史家的奴才争道,结果霍家的奴才就打到御史门上,直到御史叩头谢罪才善罢甘休。这时的霍家已经牛得不行了。

汉宣帝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夏,汉宣帝册立许皇后的儿子爽为太子。霍氏兄弟是什么反应哪?第一个反应是愤怒:这个刘奭是汉宣帝做贫民时生的孩子,怎配做太子?第二个反应是歹毒:毒杀他。霍皇后就居然按照母亲的指示去做,在食物中下毒要毒死太子,当然是不能得逞的。太子的随从都严加防范,任何食物都自己先尝过再给太子食用。在这时候还做这样的事明显就是有恃无恐,无疑是火上浇油、受人以柄。

朝廷中的人事调动是紧锣密鼓,霍家的人是贬的贬,调得调。到地节三年八月,汉宣帝基本完成了军队的人事安排,两宫护卫的将领都换成了许(宣帝岳父家)、史(宣帝祖母家)两家的子弟。宣帝终于安全了。

而霍家偏偏在这个时候要造反。霍家子弟眼看权势被消减,除了相对而泣,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而且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虽然坊间传言霍氏害死了许皇后,霍山并不相信。直到母亲霍显证实了,才恍然大悟。那还说啥了,准备行动吧!

晚了。

汉宣帝要的就是霍家的盲动,否则真不好下手。大将军霍光刚刚去世就诛杀霍家,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难以服众。而且否定霍光,也就是否定自己皇位的正当性。所以,汉宣帝可以消减霍家的权势,收回皇权,却不敢轻易动霍家。

当然,霍家也不是只有造反一个选择。如果霍家选择主动消减爵位,收敛不法行为,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汉宣帝真不好办。当然要找理由还是能找到的,但是那有这主动送上的机会好?

汉宣帝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霍氏谋逆,被族诛。

关键词(Tags): #西域#不只是传说#初开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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