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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航校生活 ---- 教导员 -- 过去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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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我的航校生活 ---- 教导员

上篇写的政工干部,使我不禁想起了在航校学习时所经历的两个教导员的事情。 政工干部和政工干部不一样,水平也是有区别的。 有的政工干部爱整人,惟恐天下不乱,整天的兴风作浪,竟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您要是真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了,那也叫能耐。 但有的人一天到晚整这个,斗那个的, 到头来自己也没有上的去。 损人不利己,何苦来哪。 真想不通! 这也许跟每个人的的性格有关吧,性格决定命运。 但有的政工干部就比较知道做秀,善于从本单位发现‘闪光’的地方,从而推出典型。 这属于比较聪明的政工干部。 前者属于比较‘笨的政工干部。 您想,自己领导下的部队出了那麽多的先进典型,先进经验,那还不是咱们这个领导班子的功劳? 说穿了还不是自己领导有方? 这样的领导上面能不重视,不提拔吗?

在航校学习时,我们学员队的教导员属于那种比较‘阴险’的政工干部类型。 一天到晚阴着脸,很少见他笑过,背后爱整人。 用他那三角眼看世界,那整个是洪洞县里没好人,每个人都有问题,只是没找你而已。 抓住你一点小事就使劲上纲上线。 大家都有点怵他那双阴森森的眼睛,没事尽量躲着他。 如果谁要是不幸被他那双阴森的眼睛‘贼’住了,那谁就不知道该倒什麽霉了。 他整你可不是就事论事,他可是透过现象看本质,那双阴眼能把你内心的肮脏灵魂看的透彻。 整起你来,如同老毛在政治局大会上历数党内你死我活的路线斗争。 他这时能把你平时的不慎言行,或学员无意间开玩笑的话断章取义的加以引用,天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 直讲的你魂飞魄散,头脚冒汗,手脚冰凉,感觉自己就跟那阶级敌人没什麽区别了, 都快上升到敌我矛盾了。 而且当时批完还不算完,还要把你‘挂’起来,以观后效。 也就是说被批的人从此上了他的‘黑名单’了。 从此说话,做事时刻感觉背后有那麽一双阴森森的三角眼在后面监视着你,使你感到不寒而栗。 在政治生命被看的如此重要的那个年代(尽管那时是八十年代),你的政治‘生,杀’大权被这麽个人把持着,那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深有体会。 那时感觉周围的气氛很沉闷,压抑,好象生活在‘白’色恐怖中,大家只想赶紧毕业离开这个鬼地方。 所以我到现在也不太喜欢回忆军校的那几年生活,给我的感觉整个就是一个‘水深火热’,不堪回首,那是个培养奴才的地方。 所以直到现在,那麽多年过去了,我从没有回过曾生活,学习过的母校,也没再到过那个城市。 母校带给我的只是一段痛苦的记忆。

不过也有搞笑让大家娱乐的时候。 一次元旦前夕,我们学员队队长召集大家开会,队长讲完话后,教导员接着讲,然后又将新来的副队长介绍给大家。 副队长刚上来有点紧张,一开口就是“同学们,我们迎来了团结战斗的1982年,送走了活泼紧张的1983年”,底下一片哄然,一扫枯燥,紧张的气氛, 唉,军事干部就是比政工干部可爱。

后来,那个爱整人的教导员转业了(好象是去了公检法口,应该符合他的性格,不过有人可得倒霉了)。 新来的教导员是从学校党办调来的,据说是学校主要领导更换,失宠被贬到了我们学员队来了。 干部子弟,以前在某部队文工团拉过大提琴,性格开朗,比前任会办事(前任其实是属于比较‘笨’的政工干部)。 善于发现‘闪光’的东西,然后按现在话说就是精心包装后 然后隆重上市推出。 不愧是党办出来的,会搞鼓动宣传工作。 上任后几脚踢出去,一下子就将我们学员队长期在学校不温不火的局面打破了。 前任教导员净在内部搞‘路线‘斗争了,那有精力‘枪口对外‘?

那时学校正好组织歌咏比赛,每个学员队都将自己最拿手的歌曲搬出来参加比赛。 这可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新来的教导员亲自上阵,精心挑选歌曲,并担任指挥,领着大家唱‘长征组歌’。 大家在下面脸红脖子粗的使劲吼。 专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100多号人,谁唱的跑了掉,谁唱的调子高,低了的他一耳朵就听出来并给你指出。 还甭说,经专家一指点大家的歌艺大长。 ‘雪皑皑,夜茫茫,高原寒,炊断粮。。。。’ 大家随着教导员指挥的手势,唱的凄凄哀哀,悲悲切切的。 回想前时期的‘白’色恐怖,我分明看到有些学员的眼睛都微红了。 新来的教导员大喜,要的就是这种感情的投入。 但也有个别学员天生音乐细胞缺乏,怎麽唱也不找不着调,唱着唱着把大家也带到沟里去了。 新来的教导员有办法,把他们单独挑出来教练,不让他们影响我们大家。 告诉他们等比赛的时候再站到队伍里壮声势,为了不让评委们看出来被扣分,新来的教导员教那几个人要面带表情的站在队伍里,嘴巴要随着歌曲的节奏一张一合的,但不许发声(否则又该把大家都带到沟里去了),唱到高潮的时候头部要轻微左右摆动,这样才装的更象一些。 然后我们大家继续练习,被单独挑出来的几个人就站在一边练习着,嘴巴随着我们所唱歌曲的节奏一张一合,高潮时头部轻微左右摆动。

正式歌咏比赛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全学员队108名学员全体出马。 轮到我们时大家齐刷刷的往起一站,随着教导员指挥的手势大家卖命的鼓着腮帮子,吧嗒着嘴唱的脖子上青筋暴露。 那几名唱歌跑调的学员被安排站在队伍的中间也鼓着腮帮子嘴巴一张一合的假唱,唱到高潮时头部还配合着左右轻微摆动。 这次歌咏比赛我们学员队得了第一名! 干的漂亮!

我们学员队以前曾到学校附近的某街道搞过一次‘助民’劳动。 所谓‘助民’劳动,无非就是带着铁锹,铁镐,扫把等清扫工具去帮助街道清理垃圾。 记得那个街道位于比较偏僻的城乡结合部,那一带都是些简易楼房和破旧低矮的平房。 街道泥泞,肮脏。 垃圾就堆放在露天,不知有多少年没有清理了,都成了垃圾山了。 我们的工作就是帮助打扫街道的路面和清除那座陈年的垃圾山。 这积重难返的垃圾可不是靠我们一,两次‘助民’劳动就可以解决的。 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胡乱应付而已。 好象那时一到某些个特定日子,上面总会要求各单位组织搞一些类似的‘助民劳动’也叫‘军民公建’以增加军民‘鱼水’之情。 这是政治任务,时间长了慢慢就变成部队的传统了。 但真正效果如何天晓得,反正我看到大家积极性都不高,都在变着法的磨‘洋工’,属出工不出力类的。 但积极要求进步的人例外,这些人大多是有目的的,也就是有所图的,干活专找领导看的见的地方跑,这里就不表了。 待以后有时间专门单独叙述一篇,题目可能就叫‘学习雷峰好榜样’。 劳动完毕,街道办事处送我们一面‘锦旗’上书‘爱民模范’之类的字眼(人家地方的同志早就把我们部队摸透了,知道我们不图报酬,要的是荣誉),学员队领导们于是就兴高采烈的拿回去向上面邀功请赏去了。 象类似这种‘助民劳动’现在还能在北京见到。 开车经过长安街,有时看到附近的驻军单位组织战士擦马路中间的隔离铁栅栏。 100米长的铁栅栏能聚集200多名战士,拿着抹布水桶的一通忙活,好不热闹。 完事您再一看,整个十里长街,就那麽一小段铁栅栏是干净的,十分惹目。 要是承包给200多名清洁工来干半天,那效率可不是这样的。 看样子我们的军队闲人还是比较多的,裁军还得继续进行啊。 呵呵!

那年时近春节,又快到辞旧迎新的日子了。 街道办事处就又想起了我们子弟兵,主动打电话邀请我们再到他们街道搞一次‘军民共建’。 此等扬名的‘好’事岂能错过? 没二话,去! 新来的教导员与前任相比水平就是不在一个层次上。 请了了学校宣传部门的宣传干事,再找地方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和某报纸的摄影记者,声势搞的很大。 得让公众都知道啊,是不是。 大家扛着铁锹,铁镐,扫把等清扫工具浩浩荡荡,歌声嘹亮的奔向了那肮脏,泥泞的街道。 队伍的前面还打着一面从仓库的角落里翻出的一面红旗。 旁边架起的摄像机,照相机对准队伍一阵七里喀嚓的拍照。 那气势引来了无数看热闹的老百姓。 更有那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蹦着,跳着,追着队伍就进了街道。 有个流鼻涕的小男孩,见了我们的队伍,把小手往后一背唱起了估计是幼儿园老师教的儿谣:“解放军,叔叔好,能打枪,会放炮,打的敌人哇哇叫”。 我们听了哭笑不得。

进了街道先不忙干活,大家先排列成整齐的4列横队,在新来教导员的统一指挥下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唱完革命歌曲,新来的教导员再给大家做‘战前’动员,目标象战场上消灭敌人那样消灭‘垃圾山’,为部队增光,问大家有没有信心? 大家高声喊‘有!’,声音不响亮。 教导员再次大声问:‘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大家齐声怒吼“有!!!” 那气势真是豪情万丈。 教导员一挥手‘考验大家的时候到了,上!’, 于是大家按照分工扛着工具作鸟兽散,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各个犄角旮旯。 摄像机追着大家劳动的场面拍,摄像机追到哪里,哪里立刻就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劳动景象。 摄像机一走大家马上放慢速度,甚至停下来磨起了‘洋工’,出工不出力。 这次‘助民’劳动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有人发现了一户极度贫困的人家,估计是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有意透露给我们的。 于是新来的教导员带领了一干人马拜访了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主人长期在家卧病在床,家里吃饭的人口又多,穷的自然是惨不忍睹,反正跟那万恶的‘旧社会’相比也不过如此吧。 河里的朋友现在怎麽想象也不为过。我这里就不再不多说了。 反正回去后,几个活跃分子在学员队里一牵头,大家义不容辞的就开始了募捐活动,大家纷纷捐钱,捐粮票,捐衣物给那户人家。 事后有几个积极要求进步的学员组织了‘帮助’小组去象征性的帮助那户人家打扫了几次卫生,自然是受到了新来教导员的好评。 但去了几次后,那个‘帮助’小组也就无疾而终了。

那次‘助民’劳动的消息很快在当地报纸和电视台上播出来了(送锦旗那是当然少不了的啦)。 画面自然是十分壮观,好看。 那户人家还在记者的启发下给报社投了一篇表扬信登出。 内容无非是解放军爱民,助民之类的,说我们的‘帮助’小组数年如一日,去他家帮助买煤送菜,柴米油盐之类的。 还经常捐款给他们等等。 打那以后,俺就明白了所谓的媒体宣传报道是怎麽回事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军民共建’地方也得表示表示才对,是吧? 老送锦旗的他们也不好意思。 后来,当地区政府又组织市少年宫的文艺演出队到我们学员队慰问演出,双方各出节目一起登台表演。电视台,报纸,学校宣传部门的干事也都来了。 事后电视台,报纸自然又少不了一番宣传,炒作。 我们学员队一下子名声在外了。

您说,这麽能干的教导员我们学员队能留的住吗? 是金子到那儿都闪光,对吧? 真有本事的人,想压也压不住! 不到半年,新来的教导员就被提升了,到学员大队当副政委去了。

毕业多年后,从部队休探亲假回家,下了火车出了北京站口挤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上车后就在靠近售票员的位置旁边站着。一位老奶奶带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也在车上,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 老奶奶就把小男孩放在了售票员售票的台子上。小男孩一眼看到了穿着军装站在旁边的我,坐在售票台上就唱起那首熟悉的儿谣:“解放军,叔叔好,能打枪,会放炮,打的敌人哇哇叫”, “嘿,好可爱的孩子,来,让叔叔抱抱”,于是一把将坐在售票台上的小男孩抱了起来。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小男孩的头撞在了售票台上方的扶手横杆上了。 小男孩咧嘴就要哭,老奶奶忙接过孩子,嘴里哄着:“宝贝,不哭,不哭,解放军叔叔都不哭”。 呵呵!

别以为爱国歌曲只有天真幼稚的小孩才在公共场合唱,据报道今年初在北京举行的全国政协会议上,在国内有很多投资项目的香港著名爱国华人曾宪梓老先生,就经常在政协小组讨论会上有空就高唱‘爱国歌’而被海外,国内报纸广泛报道。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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