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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猫朋狗友 -- 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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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二、傻猫“傻冒”

二、傻猫“傻冒”

万般无奈之下,我开始在那些狗友身上打主意。这里面自然都是爱狗人士,他们当中很可能有愿意再接纳一只狗的想法。经过一番不露声色的观察,俺总结如下:

A大姐家的斑点体形太大,她本人还明确表示对狗的态度是“唯血统论”,否定;B大妈即不给狗上户口,遛狗时还习惯不给狗拴绳子,几天前她家“奔奔儿”被一群制服男用大网兜抄走了,尽管她主动表示还想养只狗,我还是要否定;C大娘愿意养,但她那只我不知是啥品种的狗霸道成性,见了比自己小的同类就扑上去,用前爪把对方压在身下,严重否定;D大叔养的是日本秋田,这东西对人类极友善,对同类却如同见了阶级敌人一样,置之死地而后快……

挑来拣去,只有当初教我怎么养狗的那对老夫妻合适了。首先,老两口人好,对猫猫狗狗一视同仁;其次,他家里养的是一岁出头的博美,其小巧玲珑的体形不具备滋生霸权主义的物质基础;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对老夫妻里的女方经常向我讲述狗是一种如何“通人性”的动物,在她的描述当中,狗除了不能说话与毛发发达两点以外,已经基本和人类无异了。正式她这种过度的爱心和虔诚,感动了俺。

想法虽然早已产生,话在嘴里嚅嗫了好几天,才厚着脸皮跟人家提。怎么开口呢,让人家代我养只狗?真是比张嘴借钱还费劲。幸好在之前遛狗聊天的时候,我已经给人家讲过我是怎么被动地变成养狗族的全过程了。

我不仅表示这只是“暂时的寄养”(我此刻的嘴脸一定与我那位堂兄的老婆类似),而且愿意承担寄养其间两只狗的开销,同时还庄重承诺单次寄养期绝不会超过三周(这条我绝对是没有把握的说瞎话了),最后还特别强调咱都是一个楼里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事直接找我……

没想到,交涉出奇的顺利。

花花给我的感觉,似乎它并不很在乎更换主人,只要对方能善待它即可;再一点就是特别害怕寂寞,须有人类或同类时刻陪伴。我此前有时出去办事,把它锁在家里,门锁一上撞,就听见它里面叫,叫声透着悲切。当年10月底时,我要拍一个广告,到海南取景。花花就暂时在老夫妻家落户。事实证明,这对它来讲是一个好办法。一个多星期之后我回到北京,提着一口袋热带水果去老夫妻家,这小家伙居然还很惦记我,一看见我,直起上身扑过来又闻又舔的。也可能就是从这时起,我对动物的“通人性”第一次有了即真实还直观的理解,似乎正身处“八公犬”在车站等主人的经典故事当中。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这对老夫妻家当成了“托狗所”,每次去领狗时,随手带去一些土特产表示谢意。北京的秋季也逐渐过去了,天气趋冷,11月初,正是气温走低而又还没有开始供应暖气的时候。屋外冷风呼啸,南下的寒流席卷着落叶和尘埃在半空肆虐;屋里,我沏一壶热茶,裹上大衣,陷在沙发里看片。花花此时一定卧在旁边。它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用狗牙咬我的手指,也不使劲,颇有分寸地用上下牙尖抵住,轻轻地磨;咬的同时还一直看着我,眼神儿即乖巧又狡猾。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是展开手掌推过去,这家伙干脆顺势打个滚,把肚皮翻出来,意图让你给他挠痒痒,表情十分享受。

如果突然来电话了,那这家伙的表现就让人有些吃惊。那时候我手机设置的来电铃声是《巡逻兵进行曲》,就是任天堂老游戏“马戏团”里的那个曲调。别的音乐都没有异常,但只要响起这支进行曲,花花顿时无比兴奋,后腿蹲,前腿绷,挺胸竖耳,仰天学狼吼!

它第一次如此表现时,吓了我一小跳。这算是犬类的“野”心未怋,还是返祖归真呢?

那会儿我从朋友那里弄来了全套的《大宅门》、《Discovery》和NHK的纪录片,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看上几集,到11点准时睡觉。天冷,也就顾不得人和狗之间的分寸了。花花一定要挤到被窝里,它固定的位置是一头钻到我的右臂与右肋之间,下巴枕到我的肩窝。似乎这个位置能让它同时感觉到安全和温暖。

幸好我没有狐臭。

关灯之后,我用一只手捋着它背脊的毛,感觉着它随呼吸而起伏的躯体,对着头顶上方的黑暗,和一只狗讲述自己平时的生活和遇到的各种事情。它真不算是个好听众,几乎从来不会作出任何回应。有时候我一时无话可说,稍微抬起头来看它,只见这小家伙蜷在我的胳吱窝下面,身体一直没动,似乎是睡着了,再一看,它眼睛却睁着,就那么看着你。看了他这副德性,我就觉的老天爷给开了一个微型的玩笑,这个位置,要是睡个如花似玉赤身裸体满面春光的大姑娘该多好,现在怎么是条狗呢……

每天早晚,我带着花花沿固定的路线活动。从02年国庆一直到第二年初,三个月的养狗经历已经让我的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一只装狗粮的纸袋,一只运动水壶和一次性纸杯和准备收捡狗屎的卫生纸已经是每天的必备物品。这种生活也让我对其他的猫狗也产生了兴趣。这正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吧。

在这个固定路线上活动的久了,我就注意到附近的一两处流浪猫的聚集点。这里有当初盖楼修路后遗留的两截水泥管和预制板,可能还有一两位爱心充溢的爱猫人士时常把一些家用电器包装箱放到这里给猫当窝。相对于狗来说,猫可以说是“城市流浪民族”里的武林高手,狗的环境通常是平面,它们往往在“零海拔”的一个平面世界里生存;而猫的空间是立体的,飞檐走壁,登高摸低,具备一身优异的轻功底子。狗是在人的意识里是一种“目标性”的动物,人类习惯通过对狗的性质判定,来决定某种动物是善是恶、或者说是益是害——人们经常宣传狗是某些恶心传染病的携带者和传播者,却选择性的忽视了包括猫在内的其他相同病源携带体。所以我们都听说过打狗队和给狗上户口,却没听说对猫也采取类似的措施。

对猫和狗不能一视同仁,这是自以为是的人类犯下的错误。

我观察这些流浪猫已经很久了。它们分成两个阵营,各自占据了一截水泥管,双方好像各自的代表、或者说老大。预制板靠着一面红砖墙,墙内侧是小区的停车场。这些流浪猫需要从墙头上走到与之连接的临街饭馆房顶去晒太阳或者寻找食物。因而这段墙就是一个连接两地的必经之“桥”。我不止一次地看见两只健壮的流浪猫彼此相向而行,一边走一边以呲牙和嚎叫向对方示威。猫头相抵的同时,都灵巧在往外侧稍偏几步,错身而过。动作流畅敏捷,具备一定的观赏价值了。

每次,我都把随身带着的狗粮和装水的纸杯放在预制板上。这些警惕性极高的家伙是绝不肯在我的注视之下就赶过来抢食的,必须看到我和我牵的那只狗走远了。大概是在03年腊月的某天,当天正式大风降温的日子,晚上我带着花花走老路,在预制板上看见了一只冲我们叫唤的灰猫——准确的说,是身上沾了不少灰的白猫。这种机警且孤傲的动物见了人居然不躲,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正处在饥寒交迫的状态,只能向陌生人求助了。

我把狗粮都撒在它面前,又给纸杯倒满水。我发现一个问题:狗脸长,可以把嘴伸进杯子里;而猫脸短,探不进去。猫把狗粮都吃了,却不走,依然冲我叫。这时我那种兼有好奇成分的侧隐之心开始发作,把这只猫抱起来,夹在腋下,回家了。

说是“好奇”,但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的东西,就是一种几乎天生的冲动。就跟某些傻叉儿记者采访那些见义勇为者时候问的最俗的那句话:“您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敢肯定,绝大多数英雄人物在出手之时是压根儿想不到什么的,驱使他们付诸行动的是一种本能反应,而不是缜密的思维判断。

我抱这只流浪猫的目的,就是我认为他很饿,而我至少可以为他提供一吨饱饭。

我把它饱回家,马上按照给花花洗澡的方式给它“消毒”,这家伙到是很配合,尽管浑身哆唢着却任我摆布。除了洗澡以外,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对领进门的流浪猫的防疫和卫生措施还有哪些,它居然没有给我带来名目繁多的寄生虫,恐怕已经是我的一种幸运了。从当晚起,这只猫在我家呆了两个多月,舒舒服服地渡过了后半个冬天。在一个很长的时段内,每个晚上,我胳肢窝下面躺着一只狗,两脚之间趴着一只猫,一个人与两只走兽,同眠共处。

我给这只猫起名,叫“傻冒”

通宝推:天涯浪子,me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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