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沙上的家园 -- 二猪二

“海外华人“这个称呼像块沾了美乃滋的豆腐干般怪异。明明安土重迁的人，不远万里在陌生的土地上惨淡经营开枝散叶。他们选择离开，却拒绝改变，油中的水水上的油，抱成团滚落到各处。

巴黎十三区。我蹲在阳台上数行人。白人寥寥。种族意识这东西，我不久前还是没有的。后来发现，因为生命如此之短，我们根本来不及摆脱脐带。连接着一代又一代的湿漉漉的血肉管道，一个个巨大婴儿胯下的另一个个新生。

亚超里恶俗丑陋的金龙银佛，旗袍香扇从来没有断过货。找不到理由去培养外国人对中国的正常趣味，因为从来自己就对欧洲文明没有兴趣。

我佩服这些打拼的华人。但我讨厌这样的氛围，廉价轻俗，时刻漂挂着油腻腻的气味，招牌店设无一不是迎合外国人的陈腐旧套，非金即红，产品包装粗陋不堪入 目，店家多少是势利眼。而这又多么正常——这里，钱才是主题，一如淘金于当年的美洲。

中国内地难道不是如此？只是好在毕竟有文化靠着少少的人一脉传承，偌大个国，即使经历了这些和那些年的疯狂，也不至于死个干净罢了。海外这些特定人群建起的单薄的城中之城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只能一味粗鄙无文下去，把国内的窘态零零碎碎地照搬出去。

我一直困惑，这中国城，十九世纪至今，仍是如此坚固的壁堡，滴水不入。也许是一代一代的蛇头，使得它得以及时跟新换代，完美地维系了中国南省重商轻文的特征。他们在浅浅的土层上生根，令人难以置信地壮大。

这强悍的族群靠着一股我始终搞不懂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可这百多年来他的后人们，都是如何自处？我认得不喜欢谈家庭的华裔，见过不喜讲汉话的小孩，电视上常常是拿自己出身开玩笑的黄肤笑匠。他们都是内白外黄的香蕉人，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好奇于他们，大抵是为了看明白我自己吧。

多少 次听人惊呼”你一点不像那些中国人！“，我该怎样回答？ 谁代表了中国人，谁代表了我？中国人应当如何？ 我又当如何？而我能去责问这些惊呼的人吗？去怪那些埋头苦干而无暇交际的华人，或是去埋怨那些因语言障碍而貌似冷漠呆板的同学？

”先入为主 “的尴尬。因人总是在留下各种印象，旁人便将这些印象分门别类，在这个地方就用国籍脸孔作标签，去套后来人。

我一度妄想逃离某个身份，做个不用背负他人留下的记录的独立人，这样的挣扎，简直是愚蠢。

比如走在街上，远远看到中国人，总是下意识地盯上几眼，又不好意思正眼 去看。仿佛在从一面镜子里蓦然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每当我自以为消除了民族国籍界限，成为了一个自由公民，总有人群中的亚洲面孔第一个跳出来睨着眼打量 我，仿佛在审视我的衣着是否得体，是否”丢了中国的脸“。

既然这样无法忽视别人眼里的我，还谈什么独立之人格？我自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