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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我看见敌机和我机“编队”飞行 -- 林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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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我看见敌机和我机“编队”飞行

我看见敌机和我机“编队”飞行

王剑贞

自从人类发明了战斗机,交战双方的战机一旦在空中相遇,就会

冲上去,追尾格斗,上下翻飞,火光闪闪,枪炮隆隆,不打个敌

死我活,决不罢休。

我在抗美援前线,却有幸目睹了一场世纪奇观:米格-15和F-86

的“和平”编队飞行!

能够有这份儿眼福,缘于我的一次“朝圣”之行。

1952年夏,我们定向台临时归属空联司通信处。电台架设在空联

司驻地四道沟。

四道沟是一处交通枢扭:往东,十几里外是安东市。往西,是大

东沟机场;再往西,大孤山机场。往南,便是志愿空军两大王牌

师:空三师、空四师轮防的主战机场--浪头机场。志愿空军的许

多英雄人物,许多英雄业绩,都是在那里创造的。

我那颗少年的心躁动走来:要去浪头机场看看。

我们三名定向员,一人值一天班,休息两天。我可以利用休班时

间去。

我们最终能到浪头机场,却和一首打油诗有关。

当时,驻安东市的志愿军陆军,为志愿空军编了四句顺口溜,揶

揄我们。我至还记得;

抗美援朝不过江,

保家卫国不拿枪;

坐着汽车乱逛荡,

稀里糊涂混上个纪念章!

注:纪念章,指每个志愿军指战员都有的抗美援朝纪念章、和平纪念章。

前两句是实际情况,我们的野战机场过不了鸭绿江。一过江,就

会遭到敌人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只能布置在鸭绿江西岸,我国

辽宁省境内,派飞机过江作战。

空军是技术军种,地面人员,包括地勤、后勤、政工人员,勿需

像陆军那样配备各种轻重武器。这两句是误会。

坐着汽车乱逛荡,算是夸张吧。空军的确车多:除了空联司各机

关的,在浪头和大东沟机场都驻有中、苏各两个飞行师。每天有

不少车要去安东市办事,自然也有搭车去的。这一点,肯定比以

步兵为主的陆军优越。这样,在四道沟那个十字路口,就出现一

道特殊的景观:常有年青的志愿空军指战员,在那儿等机会“扒

车”。虽说来往的都是中、苏空军的军车,你招手让他停车却不

可能。要选它拐弯儿或是路面坑坑凹凹、车辆减速的路段,冲上

去扒住后车厢板,脚下用力,一个弹跳,上去了。一般情况下,

只要是空载车,司机都会默许。但能拉你多远,全凭运气。碰上

人家半路拐弯儿,司机会停下车,让“扒车”的人下来。我们很

快学会这一招儿,去了几次安东。

那是一个早晨,我和一位战友请好假,便在四道沟那个路口,扒

上一辆南行的军车。虽说不是“坐着汽车乱逛荡”,但多少搭点

边儿!。那天运气特好,我们上了一辆回浪头机场的军车,一直

开到到滑行道前。

我们从车上一跳下来,就看见跑道上有银白色的米格起飞。

浪头机场的跑道南北向,一组组米格双机正按纵队序列依次起飞。

向跑道南头上空望去,己有几组双机升空,尾部喷着淡淡的黑烟

在加速爬高。跑道上有双机起飞,跑道北头的滑行道上,还有米

格向跑道滑行。估计是一个有10多个双机组成的大编队。在15师

期间,一个团一次出动的作战编队,一般是12架,最多18架。我

们可是第一次看到出动这么大的编队!

我的战友忽然向跑道西北方向一指,惊呼:敌机!

我放眼放去,在机场西北,距跑道几公里处,有一道小山丘。从

山丘后面,低空窜出两架F-86,他们正在右转弯。F-86的机身涂

有迷彩,进气口上端有一个突出的喙,加上低低的垂尾,活脱脱

一对大鲨鱼!

F-86要干什么?

偷袭?

我们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

这对F-86向右做了一个90度小转弯,改平以后与跑道平行。这样,

在跑道上是正在起飞的米格纵列双机,而在它们的西侧,却并排

着两架敌机!

忽然,敌双机中的僚机,脱离了编队。一个轻灵的小跃升,越过

他的长机,滑到跑道正上方,准备攻击我方一组正要离地的双机

中的长机。这个攻击位置,就在在我们正前方。

敌机的高度不到100米,如果投入攻击,应该有百分之百的成功

率。但是,他进入那个位置,顶多也就1秒钟,在几乎要开火的

瞬间,他又以一个非常漂亮的右侧滑,突然脱离攻击位置,重

新落回长机的右后方:他原来的僚机位置。

这一起一落,几秒钟之间,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轨迹。

敌人的双机,继续保持与我机“编队”飞行。

简直就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敌我双方比翼而飞。有意思的是,

和敌机处在“比翼”位置的,正是刚才敌僚机准备实施攻击的那

组米格。他们之间的水平距离,也就100多米。

在座舱里的双方飞行员,肯定互相戒备的你看我,我看你。就是

猜不出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

空中是一种怪异,诡秘、短暂的的“和平。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我机后续起飞的米格,对敌机也“佯装不见”。我想,这就是:你

不犯我,我不犯你。恰好应了我国民间那句俗话:井水不犯河水!

在战机越过跑道南头端线后,与敌机“比翼”的米格开始爬升,敌

机却依旧保持低空,也没有明显加速。这样,大约又“比翼”了几

千米,我方那组米格越升越高,开始90度左转弯。几乎同时,敌机

一个小半径的右转弯,向西飞去。转眼失去踪影。

我机和敌机的航向,正好相差180度。

敌我双方,这次是真正地“背道而驰”,和平“拜拜”了。

我方最早起飞的双机,己在高空变成一对对黑点,正在空中左转弯

集合,向位于东方的作战空域--朝鲜上空飞去。

估算一下,敌机从北往南的飞行距离将近8至9公里,持续近40到50

秒吧。

这种“和平共处”,“比翼而飞”的镜头,恐怕在世是空战史上,

也是极其罕见的。

53年过去,敌机最后转弯时,那侧立的机翼,依然历历在目。

我至今也不明白,那天,那对F-86来干什么?

侦察?敌人没有飞临机场上空。

偷袭?更不像。

威摄?

我都怀疑,那是不是敌人长机的一次“自由发挥”?

或许,这也是那场战争的一个小秘密。

无论怎样,回想起来,那天的结果,用今天的话来形容,只须两个字:

双赢!

我想,那天的敌我,是猝然相遇。对于敌我双方,都属意外。敌机很

可能要到浪头机场上空骚扰一番。没料到会在转出山头后,遭遇我方

的大编队起飞;我方也没想到,在编队起飞过程中,会突然窜出两架

敌机。

事出突然,就看双方指挥员随机应变了。

如果敌人的僚机,投入攻击,我们那架长机可能会在刚刚离开跑道时,

中弹坠毁。满载的副油箱和油箱,会在跑道上引发爆炸和熊熊大火。

我后续编队将无法起飞,但敌机也会立即遭到我机的夹击。

在他后方,我方起飞的双机,尽管携带副油箱,不便机动,但稍抬机

头,就可以对他开炮。

最早升空的战机,只要有一个中队(四机)扔掉副油箱,从高空倒扣

下来,即便F-86的长机也投入战斗,至少也是一场4:2的较量。何况,

敌机在低空,既无高度,也无速度。他们还是要吃亏的。但这样一来,

我方的作战编队,也就乱套了。那天我军起飞一个大编队,肯定是前

方有重要作战行动,急需出动。这一乱,我机将无法执行原定作战任

务。

我方还有一大忌:在机场附近投放副油箱。引燃的大火,极可能造成

我地面人员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损失。

所以,敌人长机召回僚机,不允许他投入攻击;我方起飞的双机,对

“比翼”的敌机,只取戒备而不攻击,力争不打乱原定作战部署,无

疑都很明智。

虽然看不见敌人,但从他们的飞行轨迹,可以看到长机的老谋深算、

老练果断;僚机于勇敢中透着鲁莽,但又坚决服从长机指令,鲁莽而

不固执。

我至今不知道,那天驻浪头机场的是空三师,还是空四师。我想,

这个特殊空情,在当天的作战日志中,会有记载。

令我遗憾的是,做为一名长期守听地空通话的定向员,却不知道那

天指挥员是如何在无线电中指挥若定的。

在军事行动中,我们常常引用一句名言:两军相逢勇者胜。但若敌

对双方在猝然相遇中,争斗的结果是损人又不利己,那么:两军相

逢“和为贵”,又何尝不是上策?毕竟,在竞技体育中,最接近军

事搏弈的棋艺比赛,无论围棋、象棋、国际象棋,都可以和棋结束,

该是一种极富哲理的隐喻和象征。

53年后的今天,回忆那次浪头之行,能够记得就是这段场景。至于

后来又干了些什麽,怎么搭车回的四道沟,己没有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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