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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 -- 刘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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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商榷】很荣幸能和铸剑兄讨论

我和ifuleu兄一样,非常敬佩周公,我不认为他事毛公如妾妇。这是我们的共同点,先说这点,免得反复辩论反而求异伤和气。

一、铸剑兄分析的“信威关系”我同意,一个成功的组织往往有个魅力型创始人,他“一贯”正确到令成员盲从的地步,任正非在华为、张瑞敏在海尔都这样,更不要说“从大禹、诸葛亮到拿破仑、希特勒、罗斯福”,不过这些组织大体上是“世俗”组织,它们控制信众决没有到宗教组织或共产党的地步。

《古拉格群岛》群众出版社,1996年版p47:

一九二八年,在莫斯科审理了轰动一时的沙赫特案件——这次审判因赋予它的公开性,因受审人(暂时还不是全部)令人惊愕的供认和痛心悔恨而轰动。过了两年,在一九三0年九月,对饥荒的制造者——食品工业中的四十八名暗害分子(他们!他们!就是他们!)进行了大叫大嚷的审判。一九三0年底,进行了更加宏大的而且已经排练的无懈可击的工业党案件审判:这里,全体受审人已无一例外把各种荒唐的卑鄙勾当都揽在自己身上。

莫斯科审判最令人瞠目的,是这种只有罪犯口供而无任何物证的审判,居然是公开进行的,而且邀请了部分西方记者、外交团、独立观察人士等参加旁听。

   西方人在审判过程中看到了只有社会主义苏联才会出现的不可思议场景:所有被告,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辩护,他们一上庭就主动控诉自己的罪恶,把自己描述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魔鬼,被告们一致要求枪毙自己……最后他们都用最美好的词汇赞美斯大林同志。

   前政治局委员加米涅夫说:“不管对我作出什么样的判决,我都认为判决是公正的。你们不要向后看,要勇往直前,和人民一起跟着斯大林走。”

   财政部人民委员格林科说:“对于党和人民的信任,我的报答是像黑夜一样卑污的背叛,背叛了党、祖国、斯大林……我敢说,我因我们恶毒的阴谋被揭露而感到高兴”。

   前政治局委员布哈林说:“我向国家、向党、向全体人民下跪”

   前部长会议主席李可夫说:“我希望那些尚未被揭露和被解除武装的人立即和公开地缴械投降。我希望他们通过我的例子相信必然会被解除武装……”

   著名共产国际领导人拉科夫斯基供述:“我从东京回来时口袋里装着日本特务的委任状”。

黄章晋:为了党的利益建议您诽谤自己——莫斯科三次大审判

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越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越难抗拒党的利益要求。当求生已无希望、精神已经崩溃,能全心配合审判,是惟一的一次向党忏悔的机会。

   托洛茨基说过:“归根到底,党总是对的,因为党是无产阶级完成其根本任务的独一无二的历史工具”。

这种情况在文革中很常见,无限上纲的批判自己,“狠斗私字一闪念”,痛哭流涕向毛主席忏悔,这在拿破仑、罗斯福、希特勒的组织中是看不得的。只有宗教组织中存在,有位天主教圣人因为对女人动了想法,从布满荆棘的山坡上滚下去,信徒在教堂告解,哭的稀里哗啦。如果忍受不了折磨而自杀,那是“自绝于人民”,如同天主教的教义——自杀者下地狱。当然我们得历史的看,那时特殊年代的事情,共产党已经变了,变“修”了,不过这方面应该说变的好。

二、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左翼思想非常有吸引力,在欧洲思想界同情共产党的很多,因为资本主义的确面临重重危机,苏联尽管是个野蛮帝国,共产主义尽管遥远,但毕竟是个趋势。罗素写作《西方哲学史》的时代(1943年),“在英国和美国,大批知识分子受到了马克思很深的影响”。共产党员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宏大理想,相信了历史决定论,就有了成为“驯服工具”的条件,要像教徒一样汇报活思想、学习理解上级的路线方针政策。不是“思想控制”的技巧失传了,而是这种历史决定论预言的资本主义没有破产,而社会主义却面临着生存威胁。在毛公活在的时候,提倡群众路线,提倡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群众路线从延安时代到1958年反右一起还是主流,那时提法是在政治上和中央保持一致。胡耀邦(?)提出在思想上和中央保持一致,再以后干脆“不争论”。显示着控制力一直在减弱,首先是文革的破坏令人质疑那个宏大理想,开放以后这个理想就垮了,现在7000万党员还相信共产主义必定实现还有几个?特别是苏联解体后,共产主义毫无说服力。普通共产党员不会去讨论什么历史必然性,他们不再相信共产主义是因为日常生活体验。

在论及柏林墙倒塌原因时,《硬球》:“昔日森严的铁幕之所以被最终撕开,不是因为马列主义的社会理想受到了声势浩大、突然起来的革命冲击,而是因为当地人民在日常生活中对东德官僚体制的轻蔑,那是一种美好抽象的民众,却对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无动于衷、肆意羞辱的体制。”

您说宗教信仰是无法选择的,共产主义信仰可以选择。这得历史得看,宗教刚刚在一个新地区发展争夺信众时,不可能用刺刀逼人皈依,它们也要彼此竞争,竞争胜利的才能争夺到信众,虽然往往和平辩论开始,暴力冲突结束。等到掌握了一个地区以后,那就是不可选择的了,会歧视“异教徒”,惩罚“叛教者”,这和共产主义信仰对比是有意思的。

哲合忍耶在人世间的遭遇,它后来长达二百年的悲怆历史,就是以这种出乎意料的开幕式,突兀地开始的。

最初是和平的信仰竞争。

那时比的是导师——穆勒什德的能力。

民众们注视着,他们要考验这些传道者。不信仰的人觉得教争永远是愚蠢可笑的,而信仰者却认为这至关重要,心灵不能容许虚假。用百姓的话说,“要寻真的教门”。

哲合忍耶的阿訇们对此写得非常活跃。

相传河州西关有婆媳俩,都很虔诚。婆婆随的是艾必·福土哈;媳妇跟的是维尕叶。一天,娘俩为干尔麦里而做饭,吃莜麦猫耳朵。虔诚的她们每当用手搓一个,就念一遍“台思米”(以真主的名义)。后来,请到了维尕叶·屯拉,也请到了艾必·福土哈,还有一个阿訇一个乡老。饭上来,维尕叶问众人:“请给这食品安个名字。”都说:“猫耳朵。”问到艾必·福土哈,他也说:“叫个猫耳朵。”维尕叶·屯拉说:“你们说得都不对,这是一碟‘台思米’。”婆媳二人听了流了泪,跪下说:“你是真主的卧里,从今后,我俩要跟随你的教门。”

这个小故事非常有意思。它相当可信:马明心最初和马来迟在各自传道期间,曾经比较友好,甚至还常常在一块活动相遇;后来,他们的矛盾逐渐尖锐;唇枪舌剑,寸土必争。教门,也不单纯得只是一丝意念。它是更全面的社会;充满着利益地位。教争从来不可避免,只要人与人存在矛盾。

三、我关于毛周关系那段说法是出于官方逻辑。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同意ifuleu兄观点,他认为

晚年的总理,在毛周历史上,是和主席认知,合作最融洽的时期。

我个人始终觉得,总理是有史以来,少数几个最接近圣人的之一,虽然白璧微瑕;

如果ifuleu兄和官方调子一致,全面否定文革,那么近乎圣人的周公在那个荒唐年代如果和毛公合作最融洽岂不是“逢君之恶”?

如果毛周晚年最融洽,周又是近乎圣人,那么只有肯定文革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了。

我本人是坚决反对文革的,从不和赞美文革的人辩论,也不和他们交往。和楼主用向问天影射周公不同,他认为周公是“妾妇之道”,我认为周公基于共产主义信仰,和苏联莫斯科大审判被杀死的人基于一样的逻辑。只是做个类比而已,共产党不是宗教组织,共产主义也不是信仰,马克思一直认为自己理论是科学。卡尔波普尔就烦把科学和信仰混为一团:科学命题可以证伪,信仰不能被证伪。马克思主义的结论被证伪无损它的价值,无论左的理论右的理论都是真理的碎片。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辩论的,我们观点很接近,希望这些辩论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很不喜欢前段时间,老萨和双石的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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