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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商榷】“小张太子”初考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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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商榷】“小张太子”初考

《西游记》中有这样一段故事,唐僧一行来到小雷音寺,被黄眉老怪设计擒拿。老怪有一件布袋,专门擒拿对手,孙悟空先去了武当山,找真武大帝借来了龟蛇二将以及五大神龙,又去了南赡部洲盱眙山蠙城,借来了小张太子和四大神将,却都不是对手。

这段故事大家很熟悉,但是其中有一个名字却引起了许多读者的注意,那就是小张太子。这位尊神在故事中虽然是“大圣国师王菩萨”的弟子,但既不列于佛经,也不存在于道教诸神的行列里,甚至连现存的民间传说中都难以发现他的来历,他到底是谁?

首先必须确定一个问题,众所周知,传世的《西游记》并不只是吴承恩的个人创作,而还有此前几百年来民间取经故事的积累。那么与小张太子相关的小雷音寺故事是来源于民间呢,还是吴承恩原创?

我读书比较少,但据说早在宋代就有的戏单《礼节传簿》中登场的西游人物和情节没有这一出,宋或元代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没有这一情节,元末明初的杨景贤《西游记杂剧》中也没有这个故事。那么我们可以认为,这个故事是作者吴承恩的艺术创作。

不过这不足以解释小张太子的来历,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还应该先从原文着手。故事中也已经点明了“南赡部洲盱眙山蠙城,即今泗洲是也”。小说中绝大多数地名都是作者的虚构,何以泗州却以真名示人,而且对其风景描述详尽?

行者纵起筋斗云,躲离怪处,直奔盱眙山。不一日早到,细观真好去处:南近江津,北临淮水。东通海峤,西接封浮。山顶上有楼观峥嵘,山凹里有涧泉浩涌。嵯峨怪石,槃秀乔松。百般果品应时新,千样花枝迎日放。人如蚁阵往来多,船似雁行归去广。上边有瑞岩观、东岳宫、五显祠、龟山寺,钟韵香烟冲碧汉;又有玻璃泉、五塔峪、八仙台、杏花园,山光树色映蠙城。白云横不度,幽鸟倦还鸣。说甚泰嵩衡华秀,此间仙景若蓬瀛。

大圣点玩不尽,径过了淮河,入蠙城之内,到大圣禅寺山门外,又见那殿宇轩昂,长廊彩丽,有一座宝塔峥嵘。真是:插云倚汉高千丈,仰视金瓶透碧空。上下有光凝宇宙,东西无影映帘栊。风吹宝铎闻天乐,日映冰虬对梵宫。飞宿灵禽时诉语,遥瞻淮水渺无穷。

这样详细的描写,为《西游记》的作者是吴承恩提供了很好的佐证。据今考证,吴承恩是今天的江苏省淮安市人,而古泗州城恰恰是今日淮安的地界。吴承恩对自己的家乡加以详细描述是很正常的,而且他也一定知晓当时当地关于小张太子来历的说法。

小张太子在书中被说成是“大圣国师王菩萨”的弟子,昔年曾降伏水母娘娘。而“大圣国师王菩萨”,其实便是僧伽在后世的称呼。僧伽为西域名僧,原名何龙朔,在唐朝时来到中原。传说他屡显神异,故而被唐中宗尊为“国师”和“普光王”。由于他最初在泗州建立寺庙,因此他被后世称为“大圣僧伽和尚”、“泗州大圣”。

泗州城位于淮河沿岸,而淮河却是一条善变的河流。上游山丘起伏,水流湍急,难以蓄洪,中下游流域地势平缓却又低洼,加之以黄河在历史上屡次决口,常夺淮河入海,造成下游河床泥沙淤积严重,水系紊乱,结果出现了“小雨小灾、大雨大灾,无雨旱灾”的局面。

对淮河居民而言,水灾是流传久远的记忆。而古代百姓将水灾归咎于水怪作祟,也在情理之中。早在唐朝,淮河沿岸便流传着无支祁的传说。《太平广记·水族四》转引《戎幕闲谈》记录了这个故事。

唐贞元丁丑岁,陇西李公佐泛潇湘、苍梧,偶遇征南从事弘农杨衡泊舟古岸,淹留佛寺,江空月浮,征异话奇。杨告公佐云:“永泰中,李汤任楚州刺史时,有渔人,夜钓于龟山之下。其钓因物所制,不复出。渔者健水,疾沉于下五十丈。见大铁锁,盘绕山足,寻不知极。遂告汤,汤命渔人及能水者数十,获其锁,力莫能制。加以牛五十余头,锁乃振动,稍稍就岸。时无风涛,惊浪翻湧,观者大骇。锁之末,见一兽,状有如猿,白首长鬐,雪牙

金爪,闯然上岸,高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昧。目鼻水流如泉,涎沫腥秽,人不可近。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开,光彩若电。顾视人焉,欲发狂怒。观者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拽牛,入水去,竟不复出。时楚多知名士,与汤相顾愕悚,不知其由。尔时,乃渔者知锁所,其兽竟不复见。”

公佐至元和八年冬,自常州饯送给事中孟蕳至朱方,廉使薛公苹馆待礼备。时扶风马植、范阳卢简能、河东裴蘧皆同馆之,环炉会语终夕焉。公佐复说前事,如杨所言。至九年春,公佐访古东吴,从太守元公锡泛洞庭,登包山,宿道者周焦君庐。入灵洞,探仙书,石穴间得古《岳渎经》第八卷,文字古奇,编次蠹毁,不能解。公佐与焦君共详读之:“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五伯拥川,天老肃兵,不能兴。禹怒,召集百灵,搜命夔、龙。桐柏千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蒙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窬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禹授之章律,不能制;授之鸟木由,不能制;授之庚辰,能制。鸱脾桓木魅水灵山妖石怪,奔号聚绕以数十载,庚辰以战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庚辰之后,皆图此形者,免淮涛风雨之难。”即李汤之见,与杨衡之说,与《岳渎经》符矣。

这个大禹派庚辰制服水神无支祁的故事可以被看作是以后历代类似故事的蓝本。而庚辰就应该是历代制服淮河水怪英雄的最初原型。但是为何这个故事的主角在后世迅速地变成了他人呢?无支祁又是如何转变为水母娘娘的?

履虎尾兄前几日说过,郑振铎先生曾经发表了一篇短文——《伍子胥与伍云召》,提出一个新观点:《说唐传》中的伍云召,其实是《新列国志》中伍子胥的化身。这证明某个故事在民间的流传中,是很容易产生讹传和流变的。而为了让故事能得到更广泛的流传,叙述者也乐意使用大众的共同知识,来取代原本中不为人知的非共同知识。对于古代淮河沿岸的民众而言,大禹太过于古老,庚辰和无支祁太不为人知,自然要摒弃这几个形象,改用自己熟知的形象。对于宋元两代泗州的百姓而言,僧伽就是他们最熟悉的形象。

例如,南来朱熹在《楚辞辩证·天问》中说:“世俗僧伽降无支祈,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依据,而好事者遂假讬撰造以实之。”这说明南宋世俗间的传说中,大禹已演变为僧伽了。罗泌《路史》卷九《余论》中说,“释氏以为(巫支祁)即泗州僧伽所降水母”,力辨僧伽降水母为无稽之谈。这反映了当时不但降伏者变为僧伽了,而且连被降伏者无支祈也变为水母了。

《清平山堂话本·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古今小说》第二十卷题作《陈从善梅岭失浑家》)说梅岭申阳洞中有猢狲精申阳公弟兄三人:通天大圣、弥天大圣、齐天大圣(申阳公自己),还有一个小妹泗州圣母。这个泗州圣母便是无支祈。元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的猴精,自称“吾神三人,姊妹五个。大哥通天大圣,姐姐是龟山水母,妹子铁色猕猴,兄弟是耍耍三郎”。龟山水母也是无支祈的变象。杨景贤杂剧《西游记》第九出中,孙行者自言“兄弟姊妹五人: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祇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孙行者自己)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

(以上两段出自刘怀玉《淮河水神与<西游记>》)

淮河水神故事的演变也是孙悟空的原型是无支祁这一观点的有力论证。但是我们可以注意到,以上传说都没有提到小张太子,依然局限在僧伽降水母上。当然我们可以推测,原先的故事说大禹遣庚辰降伏无支祈,现在大禹变成了僧伽,自然要为庚辰找一个替代性的人物。这虽然是合情理的推测,毕竟缺少实证。

刘怀玉先生认为“杨景贤杂剧《西游记》第十七折《女王逼婚》中,女王曾说到“巫枝祇把张僧拿住在龟山上”。这个佛门的张僧与小张太子同姓张,大概不是偶然的巧合,依我看来小张也是从张僧那儿承袭来的。”但这还需要足够的论据,否则会有附会之嫌。

据宋《高僧传》卷第十八记载,僧伽大师有弟子三人,分别是慧岸、慧俨、木叉。“中宗敕恩度弟子三人慧岸慧俨木叉各赐衣盂令嗣香火”可为佐证。其中弟子木叉是西域人,死后显灵,被唐僖宗封为真相大师。而此人应该就是后世木吒这一人物的原型。

在《西游记》中,托塔天王的二儿子名为木叉,成为观音的弟子后法名惠岸。由于僧伽被传说指为观音化身,“后中宗问万回师曰:‘僧伽大师何人耶?’万回曰:‘是观音化身也’”,因此《西游记》的这一描写便把史实中僧伽的两名弟子结合成了一个人物。这一点也是很早就被考证出来了,胡适就提到过这个。

但是我们会发现《西游记》中还少了一位僧伽弟子,那就是慧俨。那么小张太子的原型是否为慧俨呢?应该说这不无可能,但可惜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历史上对他的记载很少,《高僧传》中仅有“弟子慧俨。未详氏姓生所。恒随师僧伽执侍瓶锡。从楚州发至淮阴。同劝东海裴司马妻吝白金沙罗。而堕水抵盱眙开罗汉井。宿贺跋玄济家。俨侍十一面观音菩萨旁”这几句。从这些记录中,我们难以找到慧俨与小张太子的共同点,除了他们都是僧伽弟子,以及和小张一样,慧俨可能也是来自西域这两点以外。

我们只好再仔细阅读原作中小张太子自己的陈述:

太子道:“你要知我武艺,等我道来:祖居西土流沙国,我父原为沙国王。自幼一身多疾苦,命干华盖恶星妨。因师远慕长生诀,有分相逢舍药方。半粒丹砂祛病退,愿从修行不为王。学成不老同天寿,容颜永似少年郎。也曾赶赴龙华会,也曾腾云到佛堂。捉雾拿风收水怪,擒龙伏虎镇山场。抚民高立浮屠塔,静海深明舍利光。楮白枪尖能缚怪,淡缁衣袖把妖降。如今静乐蠙城内,大地扬名说小张!”

这段文字中,“祖居西土流沙国,我父原为沙国王”一段是值得注意的。翻看《大唐西域记》,未见有“流沙国”之记载。但《西游记》中写到流沙河,当中出了个沙和尚,这却是世人皆知的。这也就是说,小张太子与沙僧有相似之处,都是出自流沙,也都是与河流有关的神灵。而且两者的相似之处还不止于此,我们且看沙僧的自白:

“自小生来神气壮,乾坤万里曾游荡。英雄天下显威名,豪杰人家做模样。万国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从吾撞。皆因学道荡天涯,只为寻师游地旷。常年衣钵谨随身,每日心神不可放。沿地云游数十遭,到处闲行百余趟。因此才得遇真人,引开大道金光亮。先将婴儿姹女收,后把木母金公放。明堂肾水入华池,重楼肝火投心脏。三千功满拜天颜,志心朝礼明华向。玉皇大帝便加升,亲口封为卷帘将。”

这两段道白不但结构相似,而且主旨也相似。也就是说,沙僧和小张太子都是立志学道,功成飞升,但最后又都从道入佛,成为佛教护法神的艺术形象。他们之间的相似大于差异。

陈寅恪先生早就指出,流沙河的原型是出自《大唐西域记》的莫贺延碛(古曰沙河),而沙和尚的原型也早已被考证出来,是来自于宋代《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深沙神。而深沙神的原型就是佛教的护法天王毗沙门天。这几乎已经是公论。因此小张太子也分有了其原型的护卫佛法特性,这是不足为怪的。

而这类形象还有一个衍生变种。那就是《北游记》中的主角真武大帝。在明朝余象斗的《北游记》中,真武大帝是玉帝贪恋宝树,而使得一魂投胎到人间修行,经历了种种磨折后,最后得道的产物。表面上看,这是一部宣扬道教神仙信仰的小说。但实际上,它的主旨是尊佛抑道。非但其中的玉帝说出“细观孤之中天,不如西方之万一”,而且真武投生为太子,随后出家修行,斩妖除魔的描写,根本就是佛教故事的翻版;直到故事最后真武也还要去参拜西方,拜佛为师。

《北游记》艺术价值颇低,但其中的一些故事也应该是来源于当时的民间传说。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它“此传所言,间符旧说,但亦时窃佛传,杂以鄙言……”。当时的民间故事中有三教一体,真武与佛教有所牵连的情节之说,应该是可以成立的。《西游记》在描写小张太子之前,先写了真武派出龟蛇二将等援军,或许这不是虚笔。在没有找到新证据前,我们似乎可以认为小张太子的重要原型就是沙僧、真武以及其他遵循着遭贬——重生——得道——护法等过程的虚构形象。

然而无论是毗沙门天,还是沙僧,抑或是庚辰,他们都不姓张,也很难从现有的相关记载中考据出小张太子这一神名最后的确立过程。这也是过去多位学者大家们所不能确定之处。或许他们早已经得出了答案,但却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没有公布于众。鄙人不才,愿意把自己的一个新思路贡献出来,与大家商讨。

中国人应该都知道二郎神,而对历史与神话有所了解的人应该知道,二郎神的历史原型是李冰父子。由于他们主导建造都江堰,造福民众,因此死后被民间尊为神灵,建庙享祭,在随后的历史演变中成为了二郎神。那么,曾经“收捕淮河水怪”的小张太子,其原型是不是历史上治理淮河水害的英雄呢?小张太子仅在泗州的故事中登场,而在全国声名不著,是否因为他的功绩主要在泗州一带呢?

我认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泗州历史上正好有这样一位姓张的治水英雄。他就是唐朝中晚期的张伾。在《旧唐书》和《新唐书》中,张伾被记录的功绩主要是坚守临洺,挡住了魏博叛将田悦的进攻。因为这个功勋,他被封为泗州刺史,在当地任职十余年。他在当地的功绩未被唐史记载。但同时代人吕周任的一篇《大水记》则清晰地记述了张伾在泗州抗洪的壮举。

皇唐贞元八年,岁在壬申夏六月,上帝降割,罚兹东土,浩森长澜,周亘千里。请究其本而言之:是时,山昉桐柏发洪,喷涌下注,淮渎平端七丈,浮寿逾濠,下连洪波。东风驾海潮上不落,两水相逆,溅涛倒流,矗缩回转,冲塞淮泗;积阴骤雨,河泻瓴建,不舍昼夜,至于浃旬。乾坤合怒,云雷为屯,以水济水,吞洲漂防,走不及窜,飞不及翔,连甍为河宫,瞧类如鱼鳖。事出望外,孰能图之?

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泗州刺史、武当郡王张公伾,其始至也,聚邑都以访故,搴薪楗石以御之。其渐盛也,运心术以驭事,维舟编桴以载之,遂连舳促槽,欲邑之茕嫠老弱、州之库藏图籍、官府之器,先置于远墅,军资甲循士女马牛递迁于水次,将健丁壮任,便而自安,遂数日而计行矣。洪波汗漫,不测涯涘,惊飚鼓涛,舟不得不覆;巨浪崩山,城不得不圮。崇邱如鸟,稍稍而没;夏屋如槎,泛泛相继。天回地转,混茫其中。公独与左右十数人缆舟于郡城西南隅女墙湿堵之上,以当冲波之来,不亦危哉!公之左右失色,同辞请移。公曰:“伾,天子守土臣也,苟有难而违之,若君命何!且南山隔淮几五六里,吾能往矣,况是别境,虽死不为。”公于是使部内十骑迁于虹城西鄙而南,傍南而东四百里达淮扬之路,俾星邮无壅;又东北直渡经下邳五百里至于徐州,通廉察之问;又移淮南城将令断扁舟往来,立标树信,以虞寇盗之变。公每端拱对水而诉曰:“伾奉圣主明诏司牧此州,以抚万姓,河伯何为不仁,降此大沴,伾之罪也。”厉声正色,阽危不挠,历再旬而水定,又再旬而水抽。

自水始及水始耗,已六时矣。又一时而复流,郊境之内,无平不陂,郛郭之间,无岸不谷,尺椽片瓦,荡然无所有。可异者,惟公之路寝与内寝岿然存焉。岂不可浮而往、颠而坏乎?斯则神仰公之仁,先庶物而遗己;神赏公之忠,临大难而守节;神高公之义,动适权以成务,故保其听政晏安之所,旌公之善也。昔召伯巡行南国,人爱甘棠而勿翦。方兹神灵扶持,不亦远乎。公乃舍车而徒,弃辅而泥,吊亡恤存,绥复军郡,远轸圣虑,诏左庶子姚公娠之。至于修府库,建城池,诏有司计功而赏。缮立廛市,造井屋,公申劝料程以贳贷,才逾年而城邑复常矣。其于缩板为垣,树柳为丽,端衢四达,廨宇双峙,双阙云耸,琼台中天。即公之新意也。

从这几段记载来看,张伾在抗洪行动中表现得有勇有谋,为保全人民而尽了最大的努力,在灾害之后安排的重建行动也很有效,而且发生了对河伯喊话则水退,房屋无损等神异现象。他在灾害期间不但得到了民众的景仰,而且被誉为神灵扶持。这样的人自然是被神化的好角色。虽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但他确实可以作为小张太子的历史原型。

可我们还必须回答另外的问题。张伾被神化后为何被称为“小张”?他不是王室子孙,何以被称作“太子”?

首先,“小张”应该是与“大张”相对的。个人认为“大张”就是张巡。张巡守睢阳,天下闻名,死后也被极度尊崇,甚至成为道教的一位尊神。在许多地方,他是作为城隍而被人崇拜的,还曾经得到过“保仪大夫”、“瘟部都督”、“东平圣帝”、“收瘟三太子”等名号。这里也提到了“太子”,根据清代学者俞正燮在《癸巳存稿》中的考释,因张巡曾任太子通事舍人,后世民众却误以为唐室曾追赠张巡为通真三太子,故称其为“太子”。而从《三明日报》的文章中发现,张巡在民间祭祀中的称呼,恰恰有这么一个“大张公”,这个称呼今天依然在福建将乐县流传下来。

而将乐县的祭祀中还有两位尊神,其中也有“小张公”和“太子公”,都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人物。“太子公”是李豫,这还好理解,李豫在登基即位前是当过皇太子的。但“小张公”指的是雷万春,此人享祭并无争议,但此名号殊不可解。或许在不同地方对“小张”有着不同的解释,或许雷万春也是小张太子的原型之一吧。

如果小张太子指的确实是张伾,那么“太子”一词则难以解释。我原先以为张伾去世后被封为尚书右仆射,这是加给大臣的高级虚衔,到宋徽宗时一度改左仆射为太宰,右仆射为少宰。太宰就是太师,即太子太师,那么少宰就是太子少师,后来一查才发现这是胡扯,少宰和少师之间没关系,不由得脸红。不过张伾还曾被封为武当郡王,“太子”的名号或许是这样来的,存疑。

综上所述,小张太子是一个集成了庚辰、深沙神等神话形象以及张伾、慧俨、雷万春等史实人物的复合形象,这个形象很复杂,流传范围也不广,但还是表明了古代泗州人民渴望战胜水患的心理。可惜,无论是大禹、庚辰还是僧伽、张伾,抑或是虚构的小张太子,他们都没能彻底根除淮河水灾,也没有保护住泗州这座历史古城。泗州古城在淮河与洪泽湖的侵袭下,终于在康熙19年被彻底淹没,那印象中可能与小张太子有关的古迹也从此沉眠在了水下,在这数百年的时间内被慢慢磨灭,再也无从查考。而无法保护泗州人民的僧伽以及小张太子,也迅速地从民间传说中退去了。原先僧伽制伏水母的故事,变成了观世音收水母,乃至王母娘娘收水母,让人在觉得可笑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遗憾。

这篇文章虽然写完了,但我还是心存疑虑。毕竟我学识浅薄,可供查阅的材料又太少,行文中也多有推测之处,并不能作为严谨的论文。但我还是希望抛砖引玉,欢迎各位朋友对此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论证,我十分乐意看到各位能补充完善或者彻底推翻我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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