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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侠影琴心》第二章(一) -- 魂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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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侠影琴心》第二章(一)

二 月笼青山 照半生爱恨

风卷黄沙 埋一世情仇

杨成志在峨嵋面壁,已近一月。这一月中,杨成志连思过堂都未离开过。那天正在屋中一边面壁,一边胡思乱想,忽听得一个声音轻轻叫道:“成志哥你出来一下。”

杨成志听出是司徒兰的声音,惊喜交集,出门握了司徒兰手道:“兰妹怎么来了?这儿不方便,我们上那块山石后面去。”

两人到了山石后面。司徒兰道:“你被关到这里思过,我开始不知道,两天后偷偷问绛雪姐,她才告诉我。我早就想来看你,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才找到这个空儿。师父他们出关后,东方师叔坚要下山,已离了峨嵋。”

杨成志惊道:“东方师叔也受了我的连累!看来真像他们所说,我是个没福之人,到处连累别人。”

司徒兰道:“成志哥不要那么说,事在人为。我看师父他们,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好好思过,一到期满,还不是照样学艺。”

杨成志摇头道:“兰妹我告诉你,我这几个师兄,早容不得我在山上。师父耳软,只看他留不住东方师叔,就知道他也不会为我得罪这些师兄们。我估计迟早总要被他们撵下山去。其实我也不怕,只是……”说到这儿,看着司徒兰,却不说下去。缓了一缓,又说道:“兰妹也早些离了这里吧,不要被别人知道了,连你也要受罚。”

司徒兰道“我也不怕,大不了也罚我来面壁,两个人还有伴些。”

杨成志大为感动,紧握着司徒兰的手道:“谢谢兰妹。我却不能如此连累你。如我真被逐下山,有了机会一定会再回来找你,你等着我就是了。”

司徒兰道:“师兄们也未必一定要撵你下山。这几个师兄中,除了二师兄对你恨意较重外,其他人你没有得罪过,不应对你有什么不好啊!”

杨成志苦笑道:“兰妹你不知道,大师兄也许也很讨厌我,恨不得要我离山。至于三师兄,是个十足小人,早就想置我于死地了。”

司徒兰不乐道:“你总是这样说别人,哪儿有那么厉害?”

杨成志道:“你别以为他们对你好,这都是假的。除非……”

司徒兰道:“除非怎样?”

杨成志冲口道:“除非你嫁了他们!”

司徒兰脸红过耳,摔手嗔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稍一迟疑又道:“我不会嫁他们。”

杨成志轻轻道:“谢谢兰妹。”却也再说不出话。

两人站了一会,司徒兰轻声道:“我回去了。”

两人刚转出山石,只见苏宪祥正在山石前站着,脸已气得发白。

杨成志、司徒兰脸上同时变色。杨成志略一思索,不等苏宪祥开口,先说道:“三哥你好啊,又偷听多久了?”

苏宪祥道:“你竟还敢骂人?”

杨成志冷笑道:“遂了你的愿吧!我告诉你,我私离思过室,硬拉了兰妹说话,又将你和大师兄骂了一顿,这些全是我一人所干,你赶紧去告诉大师兄就是。”

苏宪祥冷声道:“你都认了?”

杨成志道:“岂但是认了,我还立刻去找师父,告诉他这件事!”

回头对司徒兰道:“兰妹你回去,没你的事。只是今后走路,要注意看看后面有没有狗跟着!”

说完,杨成志直奔俞允中住房,俞允中正和戴衡岳、龙力子等人谈论七星剑阵。杨成志闯入跪禀道:“师父在上,弟子不肖,思过期间又私离思过堂,拉了兰妹,在她面前大骂大师兄和三师兄,并说三师兄是个小人,正好被跟着兰妹过来的三师兄听到。弟子之过,已难在峨嵋立足。我看众位师兄,必不容我再留在师父门下,所以弟子自己先来禀告,请师父秉公处理,将我逐出峨嵋便了。”

俞允中大惊,见苏宪祥、司徒兰也已随后跟入,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宪祥你详细说来!”

苏宪祥脸色十分难看,勉强说道:“我因有事,走过思过堂。正好听见杨成志在和兰妹说我和大师兄的坏话。有些话杨成志已说了,我想他既对我们是如此看法,恐怕今后的确难以相处。至于如何处置,请师父定夺。”

司徒兰哭道:“师父师母容禀,今日是我先去了思过堂,把成志哥哥叫出来说话,这才引起成志哥刚才的话。成志哥固然不对,但他也是有感而发,请师父从轻处罚。”

俞允中眉头紧锁,看了凌云凤一眼,问道:“衡岳、力子,你们如何看法?”

龙力子扫了众人一眼,抢答道:“杨成志屡犯教规,早就应从严处置。上次就应逐下山去,只是东方师叔不明是非,蓄意包庇,这才让他面壁思过。他却不但不感恩,反而怀恨在心,今日见事已败露,又假惺惺的先来禀告,无非是恶人先告状,想减轻些处罚。我想今日决不能再姑息养奸,必须明辨是非,按教规两罪俱罚,才能服众。”

杨成志冷笑道:“二哥不用那么气急,我早知上次你们就要赶我下山,今日也不用两罪、三罪并罚,我辞别师父下山就是。我本来也没学到什么武功,废不废悉听师父安排。兰妹也不用伤心,我在山上,除了害你伤心外,没有一点好处。我走了一了百了,我想我再罪大恶极,总还不够定死罪吧。”

说罢,对着俞允中、凌云凤拜了三拜,道:“师父、师母在上,弟子杨成志,生性顽劣,不堪受教,辜负了二位师长的一片好心。今日不肖弟子被逐下山,决不敢对两位师长有半点怨恨。今后杨成志不管有何不是,决不让峨嵋沾一点过错,更不敢再以两位师长的弟子自居。我从现在起,就和峨嵋脱了干系,免得这几位师兄满心难受。”

这几句话一说,俞允中只觉得鼻子发酸。凌云凤皱了皱眉,问道:“衡岳你意如何?”

戴衡岳正在看司徒兰啼哭,见司徒兰带着泪痕看着自己,一脸期盼之容,一时竟答不出话。忽然看到苏宪祥的目光,猛然想起,如杨成志不走,司徒兰势必越陷越深。咬咬牙一狠心,说道:“杨成志个性倔强,和各位师兄弟成见又深,在峨嵋恐怕难于改过,倒不如换个环境,或许对他更好一些。”

凌云凤叹道:“既然几个徒弟都是如此看法,看来我们也只能暂且让杨成志离山,我看不如介绍他去泰山,请玄风禅师收留指教他,可好?”

俞允中点点头,叹道:“成志本质不坏,就是脾气太犟,得罪人也太多。为今之计,也只好让他下山。只是成志你听了,不论如何,你在峨嵋学艺十载,我们总还有师徒之情,今后如有难处,依旧可回峨嵋来,只要你认个错,这些师兄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今日修书两封,一封给玄风禅师,一封给江西龙虎山掌门俞德济,此人是我同族,近来事业甚有起色,他有三个儿子,武艺也都不凡,号称俞氏三伦。这两处地方,任你自己挑选。江湖上正邪混杂,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误入歧途。临行可多带些银两,以免旅途拮据,你今日收拾东西,明日就下山吧。”

杨成志拜谢了,出来和沈腾、绛雪告了别,又到司徒兰房中来,这次他却不怕有人盯梢,对司徒兰道:“兰妹不用为我伤心,或许我这一离山,还真有了长进。不论如何,我过三年,一定回来看你一次,希望你到那时候,也已练成了一身武功。”

司徒兰哭得说不出话,杨成志又道:“这一只玉镯,上次你就喜欢,我要送你,你又说这东西不能送人。但我带着它的确不太方便,不如算我暂放在你处,今后见了面,你再还我就是。”

司徒兰带着眼泪看了半天玉镯,想告知杨成志它的来历,却始终说不出口。想了一想,点点头将玉镯收了。哽咽道:“你在外面,自己要保重,我等着你回来。”

杨成志答应,依依不舍和司徒兰告了别,次日一早就离了峨嵋。

杨成志在山上时,满心都是对苏宪祥、龙力子的怨恨,又一直想着司徒兰,没有好好想过自己的去向。一直走到山脚,才开始考虑往哪儿走。拿出俞允中写的两封信看了一遍,想道:“泰山到处是些光头和尚,只要有几个和园觉、园净一样,这鬼地方就好不到哪里去!龙虎山未听说过,只是那俞德济如果和师父一样,恐怕也就难在自己和‘三伦’中保持公正。这两处哪处也不合意。”想要去找东方师叔,却不知道他在何处。正在捉摸不定,忽然想起青海祁连山的独孤凤叔叔。一摸那个红线穿的玉环还在,喜道:“我就上青海去。”

杨成志虽然年仅十六岁,在路上行走倒相当老练。他本来不受人喜爱,一个人料理自己惯了。路上兵荒马乱,无人注意这个打扮不起眼的穷孩子。因此他虽然历经蜀王王建、岐王李茂贞两处藩镇治下,倒未遇到什么阻碍,顺利到了陇西。

谁知在陇西一打听,杨成志却傻了眼,原来此去祁连山,尚有近千里路程,沿途尽是荒无人烟的所在。更要命的是杨成志此时才知祁连山绵延数千里,沿山叫祁连的城镇就有五六个,却上哪儿找独孤凤去?

杨成志无奈,去一个酒店坐了,要了一壶酒,几碟菜,一个人喝闷酒。喝了一会,又将店小二叫来,详细打听去祁连的路径。

店小二一上来还指点了一番,后听得杨成志打听独孤凤的消息,就住了嘴。杨成志还在往下问,只见一边走过五六个人来,问道:“是谁在打听独孤家的消息?”

杨成志一看这几个人,大多是二十多岁年纪,都是一付纨绔弟子的派头,只有一个年龄较大,约有近四十岁,倒长得甚有风度。便抬头对那年长的问道:“我想找一位叫独孤凤的叔叔,不知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吗?”

那几个人将杨成志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又互相嘀咕了半天,那年长些的才回问道:“请问小哥如何认识独孤凤?找她又有何事?”

杨成志道:“他对我有恩,嘱我前来找他。”

那人疑道:“独孤凤已好久未下山了,近两年来谁也不见,如何会要你找她?”

旁边一人道:“莫非是独孤红找你?”

杨成志被这一问,却记不清那时听到的倒底是什么字。喃喃道:“我只知道是个好漂亮的叔叔,搞不清是红还是凤。”

那几人又商量了一会,还是那年长的过来对杨成志说道:“你跟我们走吧,到了独孤家再说。”

杨成志大喜,真心实意谢了一番,跟着这些人动身。

一路上却觉得这些人对自己淡淡的,并无一点热情,还经常在背后嘀咕。幸好杨成志受人歧视惯了,也不计较,一句话不说,照样跟着走。

到了晚上,在一家店里住宿。杨成志和那年长的住在一起。那人问道:“你何时见到独孤红的?”

杨成志本想照直说,忽然想起“逢人只说三分话”。暗想:管他的,先打个九折再说。一想遇到独孤凤是十年前的事,答道:“去年碰到的。”

那人又问:“在哪儿遇见?”

杨成志道:“就在武都附近。”原来他也未搞清在何处遇见独孤凤,干脆把从峨嵋到这儿的路程也一折为九,正好是在武都附近。

那几人本是二魔独孤秀的弟子,一直在怀疑杨成志是三魔独孤红新找来的年轻弟子。只是看杨成志一付穷相,人也不十分漂亮,又觉得不象。那年大一些的是独孤秀的开门弟子兼最早的情人,名叫郝商亮,到现在二魔有时还离不开他。他素知三魔见异思迁比二魔还厉害,最喜欢年轻男子,听杨成志这一说,不由倒有六七分信了。

当下悄悄出去告诉同伴道:“看来这小子真是三小姐新找来的宝贝,倒不能太亏待他,免得今后在三小姐面上不好看。”

众人从店中取了几匹马,也让杨成志坐了一匹,一径往西北方驰去。一路上无人答理杨成志,杨成志也就一声不吭。离陇西约近百里路,到了一个小镇,镇中一座大院,朱瓦粉墙,极有气派。众人纷纷下马。杨成志奇道:“这是哪里?”

郝商亮望他一眼,道:“到了。”

杨成志问道:“这里就是独孤家?”

郝商亮道:“骗你作甚?”

杨成志疑道:“此处离祁连山还远着呢。”

这句话却引起众人大笑,内中一人道:“这小子真是个雏儿,连祁连山是块招牌都不懂,还真准备送我们去那大荒漠中去养老呢!”

大家一边哄笑,一边往里走,杨成志也只能跟入。这院子甚大,一行人直奔东院。未进门即禀报道:“二师父,我们回来了。”

屋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答道:“进来吧。”

众人进屋,杨成志只见房内火炕上,斜躺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打扮得浓妆艳抹。炕边两个年轻弟子,正在给她捶腿。

那妇人略一欠身,却先看见了杨成志,问道:“这孩子是谁?”

郝商亮回道:“回禀二师父,这孩子在陇西,四处打听独孤家的下落,他说见过三师父,是三师父要他来的,我们就把他带来了。”

独孤秀皱眉道:“三妹如何要这么个小子?还不够填牙缝的。”

众人大笑,杨成志怔怔望着,又不好发怒,又不好说话,正在难堪。外面又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姐姐你那些宝贝回来了?我要的脂粉带回来没有?”

随声又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一样浓妆艳抹,和炕上那个却似一对孪生姊妹。

独孤秀笑道:“你来得正好,你的新弟子正等待着你呢!”

独孤红疑道:“哪儿来的新弟子?”

独孤秀道:“就是这个!”

独孤红对杨成志看了一眼,板脸问道:“我什么时候收了你做弟子?”

杨成志知道不对,说道:“要我来的不是你,是个叔叔。”

独孤红奇道:“什么叔叔?你到底在哪儿见的独孤家人?老实说清楚!”

杨成志一下说不出话。郝商亮道:“这小子说是去年在武都碰到三师父的。”

独孤红道:“去年我是去过武都几次,但都是和弟子一起去的,哪见过这小子!”

杨成志道:“我说了不是你,是一个叫独孤凤的叔叔。他要我到祁连山脚下找他。”

独孤秀道:“难道是她?”

郝商亮道:“我们也想过莫非是悲凤师姐,只是这小子说见的是个漂亮叔叔,又说是去年见的,这却实在对不上号。”

杨成志道:“不是去年见的,其实我见他已很久了,那时我还没满六岁呢。”

郝商亮大怒道:“那你为什么骗我?”

独孤红道:“不对,这小子看来不可信。先把他身上搜搜看看,是不是哪儿派来的奸细?”

闻言一下上来四五个弟子,将杨成志全身衣兜搜了一遍,正好把俞允中给的两封信搜出,交给独孤姊妹。

独孤红看了大怒道:“不出我之所料,固然是峨嵋派的奸细!”

此话一出,几个弟子立刻将杨成志抓住,要动手打他。

杨成志狗急跳墙,奋力挣脱那些人,施开学会的峨嵋拳法,乱打一气。

那独孤姊妹的弟子有不少是只知奉承讨好,当个男宠的,真正有本领的不多。一下倒手忙脚乱,几个人拢不住杨成志。

独孤秀大怒道:“没用的饭桶!都给我退下,看我拿他!”从炕上懒懒爬起,扭着腰肢过来,发一招“白梅探窗”,伸出一手,五指张开,斜着来抓杨成志的后腰。

杨成志从未见过青海三魔的手法。见敌人攻到,猛然想起师父讲过:要攻敌之必救。一时顾不得多想,纵身直往独孤秀身上扑去,一把把独孤秀紧紧抱住。

此时别说是白梅探窗,就是红杏出墙,也挡不得杨成志的莽劲,独孤秀翻身栽倒,两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独孤红初时一愣,继而禁不住大笑起来,道:“姐姐好舒服,这小子倒象是你调教好的。”

独孤秀正被杨成志压得喘不过气,发怒道:“你还不来帮忙!”

独孤红笑着上来,扳住杨成志的双手,使尽全力,才将杨成志双手从独孤秀身上扳下。独孤秀一脱身,爬起来就给了杨成志一个耳光,骂道:“小王八羔子,老娘不给你点厉害,你也不认识我是谁!”一把将杨成志胸口揪住,伸脚把杨成志勾倒。喝道:“捆起来!”

众弟子拥上,七手八脚将杨成志捆起。连着就是一阵猛打。正在不可开交,独孤红忽道:“先别打,姐姐你看这是何物?”

独孤秀看时,是一个红线穿的小小玉环,奇道:“这是哪儿来的?”

独孤红一呶嘴道:“是这小子身上的。你好好看看上面是什么?”

独孤秀仔细看时,见玉环上刻着一只小小玉凤,不禁变色道:“难道果然是她?”

独孤红点头道:“是她之物。”回头对众人道:“此人不能打,把他放开了。速去通禀小姐,说有人带着她的玉环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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