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侠影琴心》第二章(二) -- 魂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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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侠影琴心》第二章(二)

时间不多,进来一个黑衣女子,脸上蒙着一块白布。问道:“人在哪里?”

杨成志一听这声音,依稀记得,正是那个惩处园觉、园净的白衣蒙面人,叫道:“神仙叔叔,是你吗?”

黑衣人听了,叹了一口气,道:“果然是你。”又看了杨成志一眼,怒道:“谁将他打成这个样子?二姑你如此纵徒横行,总有一天,我把你这帮不成才的奴才全打发了,看你受不受教训。”

独孤秀满心憎恨,却不敢发作。黑衣女子喝道:“将他送我房去,与父亲放在一屋。”返身自去了。

几个弟子扶了杨成志,出屋往西院走去。一进西院,到了西北角,有一座破败大屋,与刚才所见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进得屋里,只见一铺炕上,睡着一个枯瘦老人,满头乱发,也看不出多大年龄。那几个弟子将杨成志放下,毕恭毕敬退出。

杨成志走到炕前,问道:“老伯伯病了,不舒服么?”

老人抬头望了杨成志一眼,眼光中满是疼苦和无奈,却不说话。

黑衣女子进来,说道:“这是我父亲,原青海派的掌门独孤殷,你听说过没有?他现在已不能说话了。”

又对独孤殷道:“他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那个小孩,叫杨成志。”

将杨成志拉到一边,一面给他清洗敷药,一面问道:“这十来年你是怎么过的?”

杨成志把在峨嵋学艺,被逐下山,简单讲了,问道:“叔叔也是青海派的人?”

黑衣人沉默一会,道:“我是独孤殷的女儿独孤悲凤。我看你也没地方去,千辛万苦到了这里,也算我们有缘。就留在这儿,跟我学几年艺吧。”

杨成志自小就对这位神仙叔叔五体投地,有此机会,大喜道:“谢谢师父。”翻身就要下跪。

独孤悲凤拉住道:“慢着!你要拜我为师,得答应我三件事。”

杨成志抬头道:“请师父说。”

独孤悲凤道:“第一,你只跟我学艺,不算是青海派的人。学艺期间,不准到前面我那两个姑姑住的地方去,也不要和那帮人交往。可能做到?”

杨成志喜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们,那样最好。只是他们要来惹事却怎么办?”

独孤悲凤道:“他们不会到这儿来。第二,你要抓紧时间快学,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走了。”

杨成志道:“师父上哪儿去?”

独孤悲凤微叹一口气道:“你也不用多问,听我话就是。我想三年之内,我还不会走。只是三年要你学会我的武功,恐怕也真难为你了。”

杨成志问道:“第三呢?”

独孤悲凤略略迟疑一会,道:“第三,任何时候,你都不准看到我的真面目。如你能答应,就拜师吧。”

杨成志行了礼,独孤悲凤开始传授功法。杨成志在峨嵋十年,俞允中、凌云凤忙于闭关自修,只传了些基础功法,以后即要戴衡岳、龙力子代授。杨成志又不得这两位师兄的喜爱,因此十年来,杨成志几乎没能学到什么高深的功夫。这次得独孤悲凤悉心指点,她那功法又与一般不同,几个月后,杨成志已与来时不可同日而言。

只是杨成志觉得这位师父的脾气,有些怪异。平时寡言少语,有时突然变得十分冷酷。独孤家的其他人,对她都敬而远之,畏若神灵。她发脾气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与她说话。对独孤殷可称十分孝敬,但从独孤殷眼光中看,似乎对她的害怕还大于喜爱。平时对杨成志不错,但也并不亲热。来起脾气时,照样骂个狗血淋头。骂后又有点负疚,对杨成志又好一些。好在杨成志从小无人疼爱,倒对独孤悲凤只记好处,不计坏话,总认为独孤悲凤是真心为自己好,因而对师父甚是亲近,觉得在她跟前,什么事也不用避讳,闲时常向独孤悲凤讲述些峨嵋发生的事,连为司徒兰受其他几个师兄厌恶,也向独孤悲凤说了。

独孤悲凤听了问道:“你说那女孩叫司徒兰?她父母叫什么名字?”

杨成志道:“她父名司徒南,母名艾青。师父莫非认识兰妹?”

独孤悲凤叹道:“这可也真是巧合。我不认识司徒兰,倒是助过她母亲艾青。”

杨成志问道:“师父可能告诉我经过?”

独孤悲凤道:“这已是近三年前的事了。那次我有事外出,一路到了山东。当时的新任兖州刺史葛从周,是个有名的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到兖州任职后,强抢民女,大肆奸淫,三天内即抢了十余名女子。我知道后决心惩处他一下。那天晚上,我去刺史府,却见已有一女子,在和他动手。葛从周武艺甚高,那女子不是对手,我赶到时,她已受伤倒地,但仍不惜以命相搏。我出手以天山绝技杀了葛从周,那女子已无法施救,听她临终之言,才知道她叫艾青,有个女儿司徒兰在峨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离家,回家后即生了变故,自此再未离过这里。”

杨成志道:“原来这事是师父所为。怪不得我们听园觉、园净这两个秃子胡扯,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独孤悲凤微笑道:“你现在还想着司徒兰吗?”

杨成志不好意思道:“除了师父你,只有兰妹是真心对我好的。我答应过她过三年要回去看她一次。”

独孤悲凤沉思道:“三年内如我去了,你在此也耽不下去。如我还未走,你不如抓紧时间多学点本领。那女孩要真喜欢你,自会等待你,早晚几天关系不大。”

杨成志问道:“师父老说要走,究竟是上哪儿?大约什么时候走?”

独孤悲凤苦笑道:“不是我要走,是不得不走。你记着,大约等我父亲死了,我也就要去了,差不了好多。”

杨成志不明其意,又不敢再问,只好作罢。

光阴迅捷,一晃过了三年。杨成志自觉功力突飞猛进,独孤悲凤喜道:“按此速度,再过两年,你可将我九成以上功夫学到手。你不如暂不离开,多学一天是一天。”

杨成志总觉得独孤悲凤说到这事时,带一种悲苦心情,似要和自己永诀,不敢违言,答应下来。

独孤殷的身体却是一天坏似一天,已不能饮食。独孤悲凤叹道:“没几天好拖了。这几天我得忙于照顾他,顾不了你。这里有本书,是天山派的秘笈,你拿去自己好好研究,我父死了后,如还有机会,我再来教你。”

杨成志看时,是一本“雪山寒冰功法”,翻开便研究起来。

几天后独孤殷身死,独孤悲凤办了丧事,独孤秀和独孤红姊妹竟不来问讯。倒是杨成志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独孤悲凤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也算你对我这师父的报答了。”

杨成志道:“师父何出此言?今后徒儿总要好好报答师父授艺之恩的。”

独孤悲凤摇头道:“不用了,我估计不出三天,就有变故。先交代你一事,这几天中,不论白天黑夜,如有人来向我寻仇,你不准出头露面,也不准帮我出手。不管我胜负生死,你都只能冷眼旁观。不然即使胜了来人,我也决不饶你。听清了没有?”

杨成志道:“师父这是为什么?徒弟哪能看着师父受别人残害?”

独孤悲凤道:“你不得胡来。这次来的人,不一定是坏人。况且我们有约在先,必须单打独斗。总之你听我的话就是,不许自作主张。”

杨成志问道:“师父你告诉我,是什么怨仇?”

独孤悲凤叹道:“总是宿孽,不说也罢。我还是抓紧时间,多传你一些功夫吧。”

杨成志不敢多问,跟着习练。这样又过了两天,那天晚上,月明如昼。杨成志练完武功,进屋正要休息。只听得院中一声喝道:“独孤凤快出来纳命,你的死期到了!”

杨成志刚想出门,被人拉了一把,只听独孤悲凤低声道:“记住我的话,不准出房!”接着从后窗翻身飞出,在房顶上答话道:“你来了,我们把帐清了吧!”

来人朗声吟道:“十载情仇今日了,一生恩怨付青冥。不论今日我俩谁胜谁负,总有一人要命丧黄泉,这帐自然是清了。”

杨成志从窗缝往外看,只见来人一袭白衫,依稀正是那年破庙中见到的那个白衣人。

独孤悲凤飘身下落,手中已拿了一柄明晃晃的宝剑。道:“拔剑动手吧。”

那人反不着急,道:“你的事都已处理完没有?”

独孤悲凤道:“不劳费心。我已有安排。”

那人从牙缝中吐了一个“好”字,反手拔剑,只见一缕白光,自下而上,倒削独孤悲凤左臂。

杨成志惊道:“天山寒冰剑法!”他这几天翻阅了那本秘笈,加上默思独孤悲凤教的天山功夫,对天山寒冰功法已有些了解。

只见独孤悲凤剑走偏锋,剑光后发先至,剌向白衣人面门。

杨成志咕哝道:“这也是天山剑法,怎么和我学的有些不同?”

两人同时跃开,再交手时已看不清剑招,但见两股寒光,裹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形,转成一团,却和一个太极图相仿。

杨成志恍然大悟道:“这和我那年看到的是同一招法,只是那时师父穿的也是白衣,看起来是两团白影。原来天山剑法的精华,合乎太极之理,是要和太极功法融会贯通的,以前我悟不到这点,怪不得总觉得师父的招法不好捉摸,这回却明白了。看来来人也是天山派中的高手,不知和师父什么关系?”

屋外两人瞬时已走了百十余招,身法越转越快,剑光越舞越急,杀气也越来越盛。两人周围五十余步的范围内,树木枝叶纷纷掉落,随着剑风远扬。最后这一区域内,竟是纤尘不染,只剩下一黑一白两团剑影,衬托着皎洁清澈的月光,熠熠生辉。

杨成志看得呆了。他现在功力,已可臻一流高手之列。但平时只跟师父习练,没有一点实战经验。今天看这两大高手比剑,不禁心潮起伏。身躯虽在屋内,心灵早已飞至屋外,与师父的剑盘合而为一,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他本是个练武的奇才,经这一看,功力一下提高了几成,已成了武林中难得的高手。

过了一个多时辰,屋外两人均已觉体力不继。独孤悲凤更是微微带喘,剑光逐渐转暗。

杨成志看得心急如焚。此时顾不得独孤悲凤的嘱咐,将窗户推开,喊一声:“别伤我师父!”纵身直飞出来,空手要夺白衣人的宝剑。

高手比剑之时,那容得突然分心?杨成志这一叫,两人都是心中一懔。白衣人冷笑一声,眼露杀机,猛然一转身,一剑从腋下突然剌向杨成志胸口。

此招名为“寒冰射月”,是寒冰剑法中的第一绝手,不但杨成志无法躲避,连独孤悲凤和那白衣人自己也未学会解法。

独孤悲凤惊叫一声,和身扑至杨成志前面,将杨成志挡住。手中剑自然而然剌向前方,却正好剌入白衣人的左胸。白衣人的剑也同时插入独孤悲凤腰腹,两人同时栽倒。

白衣人突然嘶声道:“凤妹,你固然有了别人!”

独孤悲凤爬到白衣人身边。道:“你错了,他只是我徒弟,还是个孩子!”接着恨声对杨成志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谁让你出来的?”

杨成志未料到竟会是如此结果,叫了声:“师父”,说不出别的话来。

独孤悲凤又转头对白衣人道:“何兄,我信守约言,绝不会找人帮忙,这点,请你信我!”

白衣人看了杨成志一眼,忽然笑道:“我信你。如此结局,看来也是天意。想不到你我二人,毕竟死在彼此手里!几年恩仇,一旦全了,更复何怨?凤妹,我先去地下等你了。”说完,一挺身,已悄然归阴。

独孤悲凤叫道:“不可!不可!我终于杀了你了!”目光茫然,似乎已失了知觉。

杨成志轻声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独孤悲凤从迷茫中惊醒,对杨成志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坐下。看来我离死还有几个时辰,临死前,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吧!”

“我本是独孤殷的独生女儿。只是我母亲从未得到父亲的宠爱,他当了青海派掌门后,有一大堆宠妾,自然未把我母女放在眼里。我五岁就被天山掌门雪鹰史太虚带走,拜了他为师,他对我倒是十分喜爱,授了我一身武艺。到我学成回家,才知道所谓青海派的武功,简直是一派胡闹,根本不能在武林立足。我父亲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现在住在前院的那两个姑姑,本领比我父亲还差得远,品行却比父亲还坏得多。只知道和招来的男弟子胡闹,连原来的祁连山老宅,也不愿意居住,非要搬到离闹市较近的这儿来。青海三魔在武林中声名狼藉,被所谓的武林正派所不齿。我当时年青气盛,也曾立志要在武林中闯出些名望,对那些自封的名门正派并不尊重,为此得罪了不少人。江湖中人士提起我,往往认为我是邪魔一派,对我望而生畏。”

“我第一次学成下山,就在冀、鲁之交,救了个被害的苦命女子金秀萍,与她结成了异姓姊妹。她原是个小家碧玉,受纨绔公子候选所骗,未婚就生了个女孩。候选始乱终弃,连着五年避不见面。我知道后逼候选娶金秀萍,候选屡屡借故脱逃。我追踪候选数百里,最后把他淹死在卫河中。接着又遇见了你,把你送上峨嵋。只是后来金秀萍还是自尽了,她那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名叫金萍,你以后如遇见,要尽力帮助她,也算是我未了的一份情意。”

杨成志道:“那年上峨嵋,记得这个白衣人来找过师父决斗,不知他究竟是谁?”

独孤悲凤又叹了一口气,道:“雪鹰史太虚有两个内侄,哥哥叫何不可,弟弟叫何有德。哥哥专心习武,与我同时习艺。弟弟却是个浪荡公子,自幼不务正业。但这何有德对我倒是有情,屡次向我求婚,我自然不允,他却纠缠个没完没了。为此我还得罪了师父,只好提前下山。那何不可自幼对他弟弟极好,为他那不成才的弟弟,几乎什么都肯做,连把自己的心上人送掉都愿意。他竟然帮他弟弟来向我求亲,和我一言不合,二人动手比剑。我那次杀败了他,他不服输,说十年后,再来和我比试。不想五年以前,也就是我杀了葛从周回家后,那何有德因几次提亲被拒,心怀恨意,乘我不备之时,用一根吹管,把毒药吹到我的脸上,自此我的半边脸,都烧成焦黑。因此我不让你们看脸。现在我死期已至,让你看见也不妨了。”说完,撩开面巾,杨成志看时,果见左边颊上,有一大块焦黑。和右边娇美的脸容,成了鲜明对比。

杨成志不由恨道:“那何有德真太该死!师父难道没去惩处他一番?”

独孤悲凤苦笑道:“你这徒儿,看来倒和我一个脾气。我岂肯就此甘休?当天晚上,我就去了他家,将他全家十余口,全都杀了。”

杨成志惊道:“那你在你师父面前如何交代?”

独孤悲凤再叹一口气道:“师父和我恩断义绝,他再也不认我这徒弟了。”

杨成志恍然道:“怪不得何不可要来寻仇,原来你把他家人都杀了。”

独孤悲凤道:“我杀他全家,他不杀我,何以为人?但这人光明正大,对我也极好。他原约我十年后比试,出了这变故后,他来找我,正好我父亲练功走火入魔,已病瘫在床。父亲为人本不得人心,一旦病倒,那帮姨太太、好徒弟都跑个精光,临行还把他的钱财席卷一空。那两个宝贝妹妹,见他没了钱,没了势,连看都不来看他一下,只有我还在照顾他。何不可见了,当即表示,待我父亲死后,再来寻仇。因此我才要你抓紧学艺,又要你今日不得介入,不想你还是插了一手。不过今日之事,我二人总要死一个,我知道在他内心中,很希望我和他同死。现在这结果,也算合了他的心愿。我也算对他有了交代了。”

杨成志见独孤悲凤声音越来越微弱,问道:“师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徒儿一定尽力。”

独孤悲凤道:“我死后,你把我和何不可都埋了。另外,江南杭州孤山之上,有一个钟子玉,弹得一手好琴。你去见他,把我的头发剪一缕带去,就说是独孤凤为他改名独孤悲凤,要他把这一缕青丝放好了。”说到这儿,已是声音低微,几乎分辨不出。

杨成志问道:“杭州孤山有多大?钟子玉好找吗?”原来杨成志根本不知孤山有多大,怕也象祁连山一样,无法寻找。

独孤悲凤已经说不出话,向杨成志看了看,尽力抬手指了指自己头发。杨成志明白独孤悲凤是要他把头发剪下,含泪取过宝剑,轻轻将独孤悲凤一绺青丝割下。

独孤悲凤含笑点头,闭了双眼。又过一会儿,一阵痉挛,香魂已随何不可而去。

杨成志连叫几声:“师父!”没有一点回音。确信师父已死,禁不住嚎啕大哭,哭了一会,想起独孤悲凤一生经历,只觉得爱恨情仇,如同一张丝网,紧紧地缠在她身上,说不清是悲是喜,是苦是甜。怔怔地想了半晚,理不清头绪。

临近天明,杨成志方才振作起来,想道:“不论如何,第一件事,是把师父和何不可埋了,给师父守灵七周,然后找兰妹和钟子玉去。”

主意一定,买了两付棺木,找人在山崖边挖墓。又寻思道:“如按那何不可的心愿,自是将两个人合葬了。只是师父心中,还有个钟子玉,未必愿意。”还是挖了两个坑,分别葬了。

杨成志在墓前搭了个窝棚,就住在里面守灵。除了思念师父之外,利用此时研习“天山寒冰功法”,越看越觉得融会贯通。往往兴之所至,随手练上一套剑法,练到精深之处,照样也是五十步之内,纤尘不染。

那晚正在习练,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是何人?从何处学得我家秘传?”

杨成志收剑一看,是一个白发白须白眉的老者,披着一袭白袍,连睫毛都是白的,拄着根银头拐杖,正对着杨成志皱眉。

杨成志思绪飞转,问道:“这果真是你家秘传?那你必是天山掌门雪鹰史老前辈了。”

来人道:“你跟何人学艺,知道老夫的名号?”

杨成志插剑入鞘,跪倒在地道:“我是独孤悲凤的弟子杨成志,拜见太师父。”

史太虚怒道:“原来你是那个不肖女子收的徒弟,她早已被我逐出门墙,天山门中又何来你这个小子?独孤门里没一个好货,你要不是独孤家人,乘早把天山武功废了,我饶你一命。”

杨成志听了,不觉生气道:“太师父不要太不讲理!你认不认我做天山门下,都不要紧,却不能随便骂我的师父!要知道师父对天山门派和太师父,并没有什么过错。你那不成才的内侄自己不象话,求婚不成,下毒毁容,这本是下三滥的行径,怎怪得师父报复?太师父不能偏袒亲人,处事有失公正。”

史太虚听了,气得白胡子直翘。他当天山掌门三十余年,哪有人敢对他如此说话?但生气管生气,倒也佩服这小子的胆量。想道:“我再试他一试。”

故意怒道:“你竟敢顶撞我,难道不想活命了?”

杨成志冷笑道:“我说了几句实话,罪不致死。前辈要是连这几句话都听不得,要置我于死地,我也只能听从天意。但太师父的一世英名,恐怕也要打些折扣。”

史太虚素来钦佩有骨气之人。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在生气中对杨成志有了些好感。暗想此人武功已有些根底,又有胆量,倒是武林后辈中的一个奇才,待我再试试他的功力。

喝道:“我试试你这小子有多少本领,竟然敢如此狂妄。”手中银头拐杖一起,自下虚点杨成志左胸。

杨成志认得这是寒冰剑法中的一招,名曰“银龙出海”,屏气凝神,身形左转,剑光外扬,一招“江海凝波”,将银头拐杖封出。

史太虚赞声:“好!”拐杖头横点过来,斜剌杨成志右手脉门。

杨成志这两天精心研习寒冰剑法,知道这一招名为“冰海沉金”,内有无数变化。全身一转,籍着急旋之力,手中剑连画三个园弧,解了这一杖之危。

史太虚刚才两招虚点,是试杨成志寒冰剑法的造诣,他本是寒冰剑法的创始人,焉有不识货之理?一见杨成志的破法,不觉大吃一惊,知道当今世上,除了自己之外,已无人及得杨成志对寒冰剑法的领会。

心想今后能将天山武功传扬下去的,非杨成志莫属。只是这小子心高气傲,不给他点厉害,恐怕今后更要目中无人。不如我使一绝招,做个样子,先吓他一下,给他一个教训。

身形带转,银头拐杖从腋下穿出,剌向杨成志胸口,正是那招“寒冰射月”!

杨成志大吃一惊,当时顾不得多想,自然而然学着独孤悲凤的身法,往前一扑,一剑直剌史太虚的左胸,却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此招有如电光石火。史太虚创此剑法三十多年,未料到有这种破法,差点连自己也躲避不开。好容易凭借自己功力已达炉火纯青,轻功又是别成一格,这才翻身跃开,却已惊出一身冷汗。厉声问道:“这破法是哪儿学来的?”

杨成志喃喃道:“师父救我,用的就是此招。”

史太虚大惊道:“独孤凤已把何不可杀了?”

杨成志道:“何不可来寻仇,要用‘寒冰射月’杀我,师父用刚才之招,和何不可同时毕命了。”

何不可是天山派的既定传人,史太虚这次下山,本是来找何不可的,一听此言,问道:“此言当真?”

杨成志道:“你看这两座坟,就是他们两人的。”

史太虚不觉老泪纵横。恨道:“独孤凤这恶鬼,我要把你坟挖了给不可报仇。”

杨成志道:“你敢!除非你把我杀了,只要我在,你休想动我师父坟上一根草!”

史太虚对杨成志看了半天,忽然笑道:“好!我以两年为期,两年内你如不离此处一步,我就放过你师父的尸骨。但如两年内你走了,你今日离开,我明日就把她坟挖了。”

杨成志道:“说话可算数?”

史太虚大笑道:“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话不算?”

杨成志道:“好。就是如此。”

原来史太虚已看出杨成志功力尚需习练,如能再过两年,当天下无敌。这才设了这个圈套,好让杨成志在此安心练武。

史太虚在何不可坟前祭奠一番,又对杨成志道:“别忘却我刚才之言。你如真能在此守二年,我也许还真认你为天山派弟子,今天是三月廿五,后年今日,我们再在此地相会。”

杨成志既已对史太虚作了承诺,自不敢离开师父坟地。虽然误了司徒兰之约,却也无可如何。这两年中,他将天山功法和寒冰剑法,习练得滚瓜烂熟。两年后的三月廿五,史太虚果然如约到来。见了杨成志的剑法,笑道:“固是个可造之材,我今日正式认你为天山弟子。你跟我回山,我传你我的一身功夫,让你继承天山的衣钵。”

杨成志道:“谢太师父厚意,只是弟子福薄,无法任此重任,况且弟子尚有要事,须先去中原一行,如有机遇,再向太师父请教。”竟然不理史太虚的盛情,转身离去。气得史太虚目瞪口呆,却也无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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