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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双面月球:冷战太空竞赛与我们的故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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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再踏征途7

“Schon guten Tag. Wie gehts Euch?” (今天真不错,你们感觉怎么样?)

地逝时160小时1分,也就是我们在月面停留的最后一天早上,乔.艾伦把我们叫醒了。

“Guten Morgen, mein Herr. Ist gut.”(早上好长官,我们挺好的。)我回答道。我和乔之所以用德语对话是为了向冯.布劳恩和他所领导的汉斯维尔团队致敬,这支队伍里也有很多德国人,正是他们设计制造了将我们送上月球的土星5号火箭。

可是在开始第三天的任务之前,我们得先把钻孔的事情解决。吉姆和我决心这次一定要攻克这个难关。我们先抓住了电钻外壳的底部,电钻还是不动。我们就跪下用肩膀顶住电钻的把手,然后努力站起来。这次电钻终于松动了,10英尺的岩芯从钻孔里取了出来。这根岩芯有足足57层,代表着上百万年的历史。我们随后将其小心地分段存放进了月球舱。但是这次使用的工具又出了问题,耗费了我们额外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为了获得这件宝贝所花费的时间对我们当天的计划产生了不利影响。我们每天工作18个小时还多,睡眠不到6个小时,但是就算这样我们在月球表面花费的时间也还要受到氧气,水与其他补给品的限制。到了最后一天,我们的各项给养都即将耗尽了。所以大家都谨慎起来,以免出现意外。

当天的原定计划是我们先驾车向西前往哈德利沟,然后继续前进到达一个名叫北部群落(North Complex)的环形山群。我对这个地点特别感兴趣,因为当时人们相信那里有一组古火山的遗迹。但是早上的钻孔工作意味着我们不得不从原计划中剔除这一地点。这对我是一大打击。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一直在想,从那块月球岩芯里得出的数据能否弥补放弃北部群落考察带来的损失。

幸运的是,在哈德利沟等待着我们的发现足以弥补我们的失望之情。这次的车程出奇地颠簸,几乎就和穿越沙丘一样,一路上下不止。这回我们还没到达月平线就看不见月球舱了。但是离峡谷更近一些之后,我们在峡谷对面一侧的上部看到了火山活动的明显证据。我们下车开始取样之后发现哈德利沟的顶部坡度比预想的要小得多,而且地面也很坚实,尽管从休斯顿的角度来看并非如此。

任务控制中心有条件依靠摄像镜头全程监控宇航员的活动,我们的任务还是第一次。上一次任务的摄像镜头装在月球舱附近,因此拍摄到的月球表面要平整得多。这次的摄像机装在月球车的车头上,因此地面人员看到的都是以前从没见过的景象。乔.艾伦的声音很明显紧张了起来,因为从休斯顿的角度来看,我们“正站在悬崖的边缘”。实际上,整个哈德利沟的最大坡度也不过25度,我们所处的地方更是只有5到10度。而且和我们发现那块神秘绿色岩石的哈德利三角山相比,在这里开车要容易得多。

和山脚下松散的浮土相比,哈德利沟的边缘和上半部分都是坚实的表土与碎石。就我们看来哈德利沟一点也不危险,我们在这里采集了两个小时的岩石标本。但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休斯顿那边还是松了一口气。

“准备撤离了,大卫。”乔.艾伦的声音放心中透着关切。

我们是在哈德利沟考察结束后才得知北部群落考察被取消的。所以我们很不情愿地返回了月球舱。最后一天的日程安排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破。1971年8月2日东部日照时间凌晨1点11分,这是我们预定结束月面考察,发射升空并与奋进号会合的时间。正当我们一路颠簸地往回赶时,巍峨的高山矗立在我们面前,这时吉姆自登陆月球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吐露了他的宗教信仰。

“大卫,我想起圣经诗篇里我最喜欢的一句。‘我要向山举目。我的帮助从何而来。’”

我正全神贯注地开车,没有精力答复他。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休斯顿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

在确定我们所有的装备都已经准备停当可以发射之后,我还有几件个人事务需要处理。我想做个小实验,希望能取悦广大收看我们任务转播的观众。我想证明300多年前意大利天文学家与数学家伽利略发现的法则,即在真空条件下所有物体的坠落速度是一致的。我一只手拿着一根特意带来的猎隼羽毛,另一只手拿着我了铝质地理锤,站在摄像机前面,伸出手臂让两件物体同时下落。自然,它们同时落在了月球表面。

“真漂亮!”我刚一开口就被任务控制中心爆发出的掌声打断了。除了乔.艾伦之外没人知道我打算这么干。这是难得的轻松一刻,我相信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们都会喜欢这一幕。虽然简单,但这依然演示了一个重要的科学原理。

“可见伽利略是对的。”我说。

“棒极了。”乔十分满意地回答道。

30年来,那根猎隼羽毛应该还留在当初落地的地点。这是地球动物留在月球上的标志。我们还留下了一株四叶苜蓿来代表地球植物,在月球车的操纵杆附近放置了一本圣经来代表人类文化的一个侧面。由于月球上没有大气的侵蚀,那辆车今天应该依然崭新如故。我毫不怀疑,未来不管是谁重返月球,只要将它的电池重新充电就能让它再度奔驰起来。

摄像机没有拍到接下来的事情,尽管我为其拍摄了几张照片。我向任务控制中心通报说要到月球车后方进行一点清洁工作,实际上我想进行一项更为私人化的仪式。这项仪式的基调要悲哀的多。

阿波罗计划的成功带来的极度喜悦的确无可比拟,完成曾经被人视为虚妄的目标的确是我们最伟大的个人成就,但是此刻我只想缅怀一下在月球竞赛途中逝去的生命。

在月球车车尾的一个凹陷处我嵌入了一块小金属牌,向14名为了我们的目标而献身的美国宇航员与苏联航天员致敬。他们的名字按字母排序依次为:查理.巴塞特,帕维尔.巴亚耶夫,罗杰.查菲,格里高利.多布罗沃斯基,泰德.弗里曼,尤里.加加林,爱德华.吉文斯(Edward Givens),加斯.格里森,弗拉基米尔.科马洛夫,维克多.帕特沙耶夫,艾略特.西,弗拉迪斯拉夫.福柯夫,埃德.怀特以及C.C.威廉姆斯。(遗憾的是,这上面还少了两个名字,瓦伦丁.邦达伦科与格里高利.奈留波夫,不过当时由于苏联太空项目对外保密,我们并不知道这两位死者的存在。)

这些逝者当中,有几位是我的密友,还有几位我只在苏联报纸的讣告中见过照片。但是此时此刻我无比强烈地感受到我与他们之间割不断的手足之情。

我把月球车停靠得足够远,以便拍摄月球舱升空时的景象——这一幕在电视上呈现还是首次——然后就返回月球舱与吉姆会合。当我最后一次爬上月球舱的舷梯时,我很清楚我此生的任何经历都无法与这三天相提并论了。

我这人天性就喜欢不断迎接新挑战,我也知道我不会停步。我很肯定将来还会有更多了不起的机会等待着我。但是早在那一刻我就清醒地意识到,我再也不会重返月球了。阿波罗计划行将告终,预计将要踏上这段旅程的宇航员仅仅还有4个。我不知道载人月球考察要停息多长时间才会重新启动——但我此生肯定无缘得见了。

那么未来呢?我们还要等待多久?

此刻我对这个亘古以来一直环绕着我们家园的遥远、奇异而美丽的天体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在宁静而短暂的一段时光当中,这里是我的家。但是现在是时候返回我真正的家了。

就在我爬上梯子准备进入月球舱并开始发射升空的倒数计时之前,乔.艾伦发送给我们一段诗句作为这些天来的总结。这是罗伯特.海因莱茵借笔下一个人物创作的。在飞船飞离月球表面的时候,这几句诗歌多少缓解了一下我们惆怅的心情。

正如盲眼的太空吟游诗人雷斯灵所说:“我们祈求在这生养我们的行星再做片刻逗留,让目光饱览地球的高天流云与绿色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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