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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把人吓出病来的周恩来 一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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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把人吓出病来的周恩来 七 完

赖斯顿被送进的这家医院,当时叫做“反帝”,带着那个时代精神亢奋的特征。当然,今天,它已经改回了更加正常的名字 – 协和医院。

自己的一个好心,吓坏了来访的客人,周恩来显然觉得有些歉疚。赖斯顿后来数了数,中国政府竟然安排了十一个大夫给他治疗,而且把他送进了这家协和的反帝医院、--无论名字怎样叫,协和都是中国第一流的医院。

周恩来部署:赖斯顿的手术一定要做好。

偏巧在到中国之前,赖斯顿对这家医院颇有些了解。洛克菲勒集团的一位高层人士提醒他到北京可以去看看协和医院,因为他们曾经是这家医院的创建者之一。当时协和的大夫们,都是拿纽约执照的,林巧稚等都是那个时代培养出来的。1949年之后,与协和关系中断,但许多洛克菲勒对这所医院是有感情的。虽然一般来说我们曾把外国人在中国办医院视为文化侵略的范畴,但在现实中这种感情很难定义。文革过后,协和泌尿科大主任刘国镇访美,洛克菲勒欢迎之后,立即无偿提供一笔援助资金,也不指定用途,由协和一方自行决定,只要用在医疗方面即可。刘国镇用这笔资金开创了我国的男科事业。

“从长安街往东,一大片绿屋顶的楼房就是。”那个洛克菲勒提醒赖斯顿。不过,赖斯顿自己可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接触协和。

以十一名医生对付手无寸铁的赖斯顿,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咱们恶意地想象,这是否是为贯彻毛公“一个中国药,一个中国饭,必将大行于世界”作铺垫?

最终,为赖斯顿主刀的是协和大外科主任吴蔚然,吴家是红色医学界的“杨家将”,吴阶平,吴德成都是出自这个家族。手术完成得相当顺利,最终诊断赖斯顿所得是化脓性阑尾炎。

吴大夫的刀法娴熟,不过赖斯顿当时已经六十三岁,对手术的适应力比较差,所以手术后有些不适,主要是胃部胀气。中方派出了一位年轻针灸师李占元大夫(今天去协和,还可以挂到返聘的李大夫的号),轻松搞定,让赖斯顿大为叹服。

在医院一住十天,连门都出不去。说起来,赖斯顿应该是觉得很窝囊的 – 基辛格访华和尼克松即将访华的新闻,虽然他抢了一点点先,但第二天中美双方就发出了公报,这个新闻抢得不够出色。但赖斯顿不愧记者中的老大,这种情况下依然在写稿。

26日,《纽约时报》登出了赖斯顿的报道《我在北京的手术》。这个标题初看并不出彩,但换成英文就有意思了。英文中“手术”与“行动”是一个词,所以这个题目美国人看了第一个反应《我在北京的行动》,天,赖斯顿在北京变成007了吗?

于是,掏钱买报……

敢情名记也搞标题党啊。

而看报的也的确不会觉得后悔。赖斯顿描述的协和住院记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他描述李大夫在他的双膝和肘外扎了令人恐惧的银针,而且举着两个用叫做“艾”的东西制成的雪茄一样的筒状物烤灼他的上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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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这种治法恐怕不存在于上帝的国度之中

赖斯顿的文笔有着美国式的幽默,他在文中写道 -- 从那个部位扎针进去,再上烧烤的手段,用这种方法想把腹部的胀气放出去,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他这种描述,后来有人在美国谈中医,提到经络和气功的原理,很多美国人的理解就是中国人身体里有很多隐蔽的坑道,可以把身体里的气体随意运送到各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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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藕做身躯,莲花做衣 – 受赖斯顿的影响,估计有些美国人认为中国人也跟藕差不多

不过,短短二十分钟后,他就感到好多了 – 东方的神秘治疗果然厉害。

他要知道当时赤脚医生经常用针灸麻醉法动手术恐怕要加倍惊奇了。

这已经足够,赖斯顿虽然自己吃了苦头,却因此引起了美国人对于针灸的兴趣。至今,美国人能够接受中医的部分,最重要的就是针灸。

针灸被称作“中国阿波罗”,于此也有些关系 -- 赖斯顿谈东方医学的文章,是美国当时两大新闻之一 – 另一个,是阿波罗飞船登月。

制作出和阿波罗登月一样的效应,赖斯顿这一吓,也算够本了。

[完]

谈到赖斯顿被吓出阑尾炎,有位在外交方面工作过的老先生说这其中可能有一个原因是没使用翻译 – 陈楚外文水平极好,跟赖斯顿直接交流就可以了,不需要翻译。无奈翻译这个角色,虽然如前所述,经常把事情搞出状况来,但他在交流中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再惊人的消息,经过翻译倒腾一番,总能够给人一点反应时间吧。所以,如果当初赖斯顿和陈楚之间隔一个翻译,受的冲击可能就会小一些。

当然这位老先生也是猜测,他是研究阿拉伯语的,没参与过中美建交的过程。但是他说中国和阿拉伯国家打交道,就没把人吓出过好歹。这不仅仅因为贝都因人神经比较大条,而且因为还没有哪个中国领导人可以直接用阿拉伯文和对方交流,必须依靠翻译。

阿拉伯文光喉音就有六种,据说是最难学的语言之一。

也曾经有位部长不信邪,在语言大学请了老师学阿拉伯语。老师很不自信地来教,结果学了一个月后竟然比专职翻译进步还快。百思不解之下部长自己说出了答案 – 原来他老家是福建的,福州话是中国话里唯一有六个音的方言……

不过部长先生最后也没坚持下去,阿拉伯语的学习特别艰难,就算再快也比英语法语要多花一倍的时间,他花不起。新中国成立以后,培训了一批外语人才,过了两年,开一个世界性的大会正好用上,当不了翻译可以当导游。结果西语系的和来宾一路交谈,宾主尽欢,阿拉伯语系的也和来宾谈得宾主尽欢,但过了天安门就变成了哑巴 – 没办法,阿拉伯语系的课程进展慢,学英语的都学完了整个北京城,学阿拉伯语的才把会话学到天安门,再往前,就没学过了,只好闭口不言。

通宝推: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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