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打假罗生门(序) -- 水许

闽南的农历十一月，气温比王进步的家乡高得多，一眼望去山野还是一片青绿，只是草儿有点儿发黄，但山风吹来还是带有寒意，王进步穿着毛衣，可手心直冒汗。那不是闷的，而是紧张所至。王进步的老爹这样，王进步的儿子也这样，只要一紧张，手心的汗就直往外冒。王进步轮流一手拿望远镜，一手在大腿外侧上擦汗，裤子两边各湿了一片。

这是一个黄昏，王进步正在干活，躲在山上岩石后从草丛里瞄望着对面山脚下的地条钢厂。钢厂的工人象蚂蚁一样忙碌着，在老板的指挥下把地条钢装上农用车。

四十多岁的王进步出来打工的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遭过。前几年偶然成了职业打假者，其实应该是职业寻假者，寻找出造假线索提供给政府相关打假部门，打假部门结案后再根据案值的3%到5%奖励给提供打假线索的人。这个收入比打工好多了，有时一个案子的奖金是打工好几个月的收入，但就是危险性比较大，如果被对方知道了你是干什么的，折胳膊断腿是轻的，下场很可能是失踪。王进步的助手小杨前几天出去打探消息，不知怎的就不见影了，手机也打不通，老王心中默念着：但愿他这次象上回那样又是遇见老情人，干柴烈火折腾到弹尽粮绝才回来，千万别是别的什么。

地条钢就要出货了，今天出两车，定额载重一吨半的农用车，实际装载都是十几吨，有时装到二十几吨，就算一车十五吨，两车三十吨，地条钢卖给三明钢铁厂回炉，一吨是一千三…… 老王算了算这次奖金两千元左右，给内线几百元，再给部门相关人员应酬一下,自己可得近千元，不错。

王进步其实是中国最大的民选官员——村长。老王没当村长前想当村长，也知道这个村长不好当，因为老村长和老村书记是叔伯兄弟，后来提倡年轻化，老村长的儿子成了村书记，老书记的儿子成了村长。老王对村政很有看法，就凭着多年在外摸爬滚打的经验还有积攒的一点钱，明里宣传讲道理，暗里串联许诺，费了好大的劲才扳倒了老书记的儿子小村长。自己成了王村长（正规的叫法应是村主任）。

王进步当了村长后才知道这个村长不是不好当，而是实实在在太不好当了。光讨村里的印章就讨了两个多月，若不是乡里换了个新书记，还不知要讨到什么时候。乡里干部大多买老书记和老村长两家人的账，而不买老王新村主任的账，落选的小村长的老爹——老村书记在支部内说话算数，势力大，村里人开玩笑说他一家除了那只小黄狗外都是党员。

乡干部下村与老王村长打个招呼就与那两家人谈事聊天，有的甚至拿新村长当空气，正眼也不瞧一下。当然也不与新村长一起吃饭，新村长有心要请也吃不好，因为村里的钱让小村长在那两个多月给突击花光了。

后来乡里通知村里报护林员名单到乡里备案，正中老王下怀，原先的两个护林员私心重，眼睛看上不看下，得罪了大部分村民，趁这个机会换两个比较公正负责的人上去。

王村长把村委会定下的名单报了上去，乡干部看了一眼就退回来了，说：“村里重要的事要‘两委会’（村委会、村党支委会）决定，这个规距你还不清楚，你当了村长就不要党的领导了？！”

王村长回村找到小书记商量开个“两委会”，小书记说人不齐过几天再说，过几天找不着小书记的影了，他老婆说他有事外出了。再过几天传来消息说全乡的护林员名单定下来了，村里的原两护林员没变，老王听到后倒吸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星期天，王进步在外闯荡久了，与难得外出的农民不同，他们是只知初几，而不知星期几。老王是清楚星期几，初几要看挂历。他打听到今天是表哥的儿子在乡里值班，就逛来乡里。

“阿明，乡里怎么没人啊？”

“今天是星期天嘛。表叔有事吗？”

“星期天？”老王捏指一算：“噢，是星期天。没什么事，买东西路过，想顺便找乡长汇报工作。阿明你怎么没回家？”

“值班。”阿明给老王倒了杯水：“表叔喝水。”

老王掏出根烟递过去，两人坐在办公室闲扯了一会儿，老王似无意问道：“护林员名单在你这吧。”

“嗯”应了之后阿明警觉起来：“表叔啥事？”

“没啥事，蛮问问。”

阿明觉得自己虽为晚辈，但作为国家干部为了社会的安定与和谐，有必要开导表叔一下：“表叔，你刚回来不久，刚当上村主任，乡里人不熟，事不好做是正常的，你不要生气，以后慢慢就好了。”阿明心里嘀咕：以后恐怕会更惨。

“有什么好生气的，表叔我在外什么气没受过，干了半年活领不到工资；活不顺手，一天让人骂好几回，还让人踢屁股。你们年轻人时髦IT，还有什么IT工程师，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挨踢，哈哈，这算什么。我只是好奇，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名单。”

“嘿嘿”阿明见表叔明白开朗，也就放心了：“名单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有支委会的章没你村委会的章，又不是只你一个村。”

“有几个村？”

“三个。”

“三个，那其他八个村都是两个章？”

“也不全是。”说完阿明感到话多余了。

“那就是说有只有村委会的章，没有支委会的章的名单？”老王有点兴奋。

“也就是田中和上坂两个村，为什么，不说表叔你也知道。”

王进步当然知道，田中村村长张卫红兄弟多，拳头硬，听说村书记因为不听话被修理过。上坂村的村长刘现清实际上不管事，只管在外面做生意，他的侄儿代理村长，村财政好得很，刘村长很肯给村里花钱。

考虑、掂量，回家的路上王进步村长的心情很不好，他想起了早年看的豫剧电影《七品芝麻官》里的唱词：我是瘪官、窝囊官、受气的官…… 唉！人家好歹还是个白白胖胖的七品官，我可是个浑身肌肉不上相、不入品的官。再干下去，要不摆出滚刀肉的架势玩命，要不就是气断肠。何苦，三十六计走为上，外出为儿子再挣些学费，现在上大学太花钱了……

…………

王进步看看差不多了，摸回头，从藏在山路边的摩托车里掏出矿泉水瓶（里面装的当然是冷开水），喝了几口，拿出手机给许队长打电话，接通后铃声才响了一声，就听见许队长急切地问：

“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来？”

“已经装上车，马上就要走了，是两车，你们可以出发了。”老王说完骑上摩托乘天还没黑透，不亮灯下山了。

过了个把小时，王进步想：差不多了吧，再给许队长打电话：“许队，抓到了吗？”

对方没答话，喘气急促，周围的声音很嘈杂，王进步感到不对头。

再问：“许队，怎么回事？”对方还是只喘气没答话，老王也不吭声了，耳朵紧贴手机。

话筒里传来了陌生的声音，一句冷冷的闽南话：“里嘀哒（你在哪）？”老王的寒毛竖了起来，赶紧关机。

“这号码不能用了。”老王心想。

看着昏暗灯光下的简陋住房，“这地方看来也不能住了。”

眼光扫到了小杨的铺盖，“他上哪去了呢？”王进步不禁打了个寒战。

此次打击地条钢行动的结果是：

一、两车地条钢突破阻碍穿县过市顺利地送达广东目的地。

二、稽查队许队长被拳击致肋骨断了两根，罗付队长被脚踢致睾丸受伤，阴囊肿如透明皮球，两人皆入住市中医院，睡邻床。

土鳖抗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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