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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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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0)旧秩序

旧秩序

不过情况并不尽然。统治阶级依然是统治阶级。尽管1945年议会的人员组成十分多样,四五十年代的英国依然还是由当年在公立学校以及牛剑大学结成的帮派与圈子来打理的。对于想要从政、当公务员或者当高级军官的人来说,公立学校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伊顿、哈罗以及温切斯特之类的公立学校总共只教育了英国5%的人口,但是绝大多数政客都是从这些学校毕业的,即便是战后的工党内阁也不例外。议会里传闲话说得都是当年学校里的糗事。有一段时间,这些学校看似撑不到战争结束:寄宿制学校普遍面临着财政危机,有几家甚至到了破产关门的边缘,尽管最后它们还是全部咬牙挺了过来。丘吉尔的母校哈罗公学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莫尔伯勒与蓝星。公众普遍认为公立学校对于三十年代领导层的失败以及战争初期的失利负有责任。托利大臣R. A.巴特勒(1)在战争期间着手教育改革时曾考虑过废除全部公立学校,统一合并进国立教育体系。要是这件事真的成了,战后英国的面貌将会大不相同。但是满面凶光的丘吉尔把巴特勒生生吓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次一等方案是由地方政府出资资助,强迫公立学校招收工人以及中产阶级子女。但是这一举措也很快没了下文。公立学校挺了过来。艾德礼对自己的母校也很有感情,因此并不热衷于废除公立学校。人们认为可以通过语法学校为资质聪颖的工人以及中产阶级子女留出一条进入牛剑大学的道路,好让他们为统治集团出力。有为公务员声称儿童分三等,“这是柏拉图的做法:黄金儿童,白银儿童,以及黑铁儿童。”*33*

对于旧秩序来说,问题在于眼下这个社会主义政府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可以忍耐过去的一时不便,还是一场平静但势不可挡的革命的前奏。战后接踵而至的高税收政策对许多土地所有者发动了致命的一击。科诺古堡(2)与斯托海德风景园(3)这样的名胜不得不划归国民托管组织名下。这算不上革命征用,但是很多人就是这么认为的。英国的传统惨遭国有化,完事之后连个谢字都捞不到。1947年《乡村生活》杂志满腹怨气地抗议道,贵族世家对英国文明功不可没:“现在普遍被称为特权阶级的那批人贡献颇多,这只是其中之一。但是现在的风气是如此不可理喻,连最基本的礼貌都难觅踪迹,他们为英格兰做出的贡献居然如此轻巧地遭到强征,却得不到哪怕一句客气话作回报。”与其说是老牌贵族不如说是暴发户的伊夫林沃(4)坐在位于格罗斯特郡的精美别墅里权衡着眼下的两难局面。1946年11月,他开始考虑离开英格兰前往爱尔兰。(战后许多有钱人的确离开了英格兰,尽管大多数都去了澳大利亚、非洲或美国)为什么要走呢?沃自问道。“英国的强权地位已经完蛋了。财产的损失(他指得是殖民地),自命不凡的无产阶级,懒惰与嫉妒,这一切必然带来贫困……然后就是自上而下你死我活的相互捅刀子,捅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无产阶级与一个官僚为止。”

不过第二天他又回心转意了。“我在这里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有一座完全符合个人品味的住宅,足够使唤的仆人,贮满美酒的酒窖,村民对我友好而尊敬,邻居不来管我的闲事,子女在称心如意的学校就读,除去税收与配给制以外,政府对我个人生活的干涉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世界似乎正在变化。为什么他总是心中不安呢?为什么他总会闻到“难民营散发出的恶臭”*34*呢?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诺尔.考沃德(5)在1945年工党胜选之后不久说道:“我一直有预感,战后的英格兰会令人极其不适,现在看来这已经板上钉钉了。”*35*变革的威胁很快就会转化为现实,尽管速度要更慢一些,而且也与艾德礼和比万没什么直接关系。英国的旧阶级秩序,历经几百年而一成不变的旧秩序,受到众多小说家大力开掘的旧秩序,基于大英帝国与全球霸权之上的旧秩序,马上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坦布里奇韦尔斯的恶心之人敬上”成了从马拉亚或者罗得西亚(6)回国的前侨民最常用的信件落款。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英国政治将一直受到这股哀怨之气的纠缠。

与此同时,旧式社交活动在战后立刻回归到了上流社会的生活中,例如牛剑橄榄球联赛,牛剑划艇对抗赛,亨利皇家赛舟会,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等等。上游人士们到青年保守党舞会寻觅伴侣,知名男女演员总有办法在税务官的眼皮底下维持奢侈的生活。伦敦俱乐部区整个二十年代都门庭若市,伦敦城最高档的几家饭店,例如沙威酒店与常春藤,再一次坐满了贵族,剧院经理,流亡皇室以及美国电影明星。上游社会的日记里随处可见对世风日下的抱怨:“下作”的举止日渐流行,高尚品味好景不长,美国人与犹太人也没起好作用。

艾德礼治下的英国依然是属于私人俱乐部与小团体的英国,充斥着历史背景各异的种种特权、仪式与等级。在工厂与矿井里,战前的劳资关系似乎又卷土重来了,雇主们结成的组织重新拾起了昔日在白厅当中的权威与影响力,至少有时如此。业已国有化的行业还是由原来的人来管理,“我们与他们”的对立关系轻而易举地再次扎根。在金融市场,庄严可敬、大名鼎鼎的银行家们享受着神祗一般的崇拜。浆洗过的立领,高礼帽,身穿号衣的仆从即便在满目疮痍的伦敦也依然时常能够得见。年轻的银行家与会计对老前辈恭恭敬敬。报社老板上班坐得是专职司机驾驶的劳斯莱斯,报社门口还有身着制服的门房向他行礼致意。《泰晤士报》上登满了招聘男女仆人的广告。著名演员与播音员都要接受“国王英语”的教程。倒茶的礼节,指代厕所的隐语,摆放餐具的方式,这些都是热议的话题。牛津大学里面吃晚饭必须着正装,考试时也是如此。终身教授们在大学校园里悠闲地踱步,似乎依然身处爱德华时代。这一切都被人们视为英国的精髓,至少也是英格兰的精髓。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Rab_Butler

(2) http://www.ukuni.net/bbs/viewthread.php?tid=104772

(3) http://www.sxfjyl.com/yuanlinsheji/show.asp?id=43816

(4) baike.baidu.com/view/2633238.htm

(5) http://www.flamesky.com/cop/artist/9032/Similar/1

(6) http://baike.baidu.com/view/3109972.htm

*33* Nicholas Timmins, The Five Giants, HarperCollins, 1995

*34* Ibid

*35* Graham Payn & Sheridan Morley (eds), The Noel Coward Diaries, Weidenfield & Nicolson, 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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