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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整理】人人言国民党军队“兵好官不好” -- gaoge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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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曝光军政部兵役署黑幕

曝光军政部兵役署黑幕

泸州师管区副司令 赵矶

我从1939年10月至1945年10月历任四川叙泸师管区补充第三团团长、沪州航空检查站站长、军政部第四十五补训处第三团团长、泸州师管区副司令、军政部独立运输第三十五团团长等职,对军政部兵役署成立情况有所了解。兹就个人的亲身经厉和所见所闻,分别叙述于后。

兵役署长之争

1938年春,兵役司扩充为兵役署,署长人选议论纷纭,成为各派系觊觎争夺的肥缺。原任兵役司长朱为铃,广西人,陆军大学第四期毕业。他以为自己既有陆大的金字招牌,又有办理兵役的经验,擢升连任是意中事,连兵役署的各级干部都作了安排,只待命令发表到任视事。而川籍的程泽润、戴高翔等人,更乘机相互竞争,尤以程泽润为甚。程各方拉拢同乡关系,求助于川籍将领邓锡侯、潘文华、王陵基等人,请向蒋介石、何应钦推荐。邓等向蒋献策,说四川地广人多,是抗战的大后方,兵役补充的策源地,署长人选应以资历深、有才干的川人为宜,直保程泽润。蒋介石迫于当时的形势,于1938年夏发表程泽润为军政部兵役署长。程泽润奉命后即于重庆临江门原重庆师范学院旧址组成兵役署,内设役政、征补、国民兵三个司。以陈又新(江苏盐城人,日本士官生)为征补司长,掌管征集、补充壮丁以及各师管区、补充兵训练处各级干部的选派事宜;以张学镰(江苏泗阳人,保定军校六期生)为役政司长,掌管兵役法规、宣传等事宜;以何志浩(浙江象山人,黄埔四期及陆大将官班毕业)为国民兵司长,掌管各县国民兵培训、兵役储备等事宜。另设人事科,科长为邓泽松(黄埔七期毕业,湖南常德人),掌管干部任免、升迁、调补事宜,权力极大。署内设有视察员训练班,由程泽润、陈又新分兼正、副主任;还设有泸州航空检查站,赵现为站长,后为张秉东。

卖官鬻爵,舞弊成风

抗战初期,国民党军队在上海、南京一带节节败退,损失惨重,兵员缺额很大,急需补充。国民政府决定由新组成的兵役署综揽全面征兵任务,先后成立了30多个师管区、40多个补充兵训练处、38个独立运输兵团,并增加10个预备师,程泽润掌握着团以上干部任免、升迁、调补的实权。他的公馆门庭若市,登门求职者络绎不绝,以致山城有"沛公(程泽润号沛民)是我们出路"的呼声。如黄埔毕业的周健陶、王章、薛肇渊、曾鲁等人,都先后由程发表为师管区司令或补充兵训练处处长。1942年,我任独立运输第三十五团团长,在重庆参加兵役会议,间歇时大家天南地北地闲谈。周健陶说:"搞这个差事,是奉命办事,无前途可言,当初花去的活动费还不知能不能捞回来。"王章说:"这个职务来之不易,要弥补损失,事在人为。"薛肇渊说:"孝敬了上司,还要应付各级的喽罗,真难为了我!"各部团长的遴选,也是弊端百出。1942年至1943年兵役署搞过两次考试,前一次是选补充团团长,后一次是选独立运输团团长,两次考试我都参加了。当时是人浮于事,活动的人大大超过了定额,兵役署为了应付外面的舆论,特举行考试。如1943年考选运输团长时,仅有13个缺额,应考的却有180人之多。初试结果,淘汰120人,剩下60多人,最后经复试录取13人。在这个过程中,考生有的献出黄金美钞,有的拉裙带关系,不惜一切去争夺。如军事委员会战干第一团总务处长宋易麟,没有任排、连、营长的经历,不符合遴选条件,索性登军政部次长曹浩森之门,由曹引荐给兵役署,花了黄金8两、美金2万元,结果得了一个独立运输团长职,到四川乐山师管区接壮丁去了。此人和我有旧谊,回来后特至泸州访我,大谈乐山的丝绸麝香、川西的鸦片,要我参与贩卖以捞回老本。

兵役署设立的视察员训练班,六个月结业,分到各县及各师管区、补训处,名为视察执行兵役法的状况,实际是敲诈勒索,敛财是图。如驻四川宜昌地区的视察员李必,到任后首先大肆威胁,说什么"我是兵役署派来的钦差大臣,来了解执行兵役法的真相,你们的命运,都操在我手里"云云,迫使宜昌师管区、补训处以每月10个兵额的费用,来塞住他的嘴巴。又如1940年春至1945年,该补训处第三团团长吴楷,率团到云南昆明交兵,临行时带川盐1万斤,由新兵肩挑背驮到云南曲靖去卖,可攫取5至10倍的暴利,美其名曰以此改善士兵生活,实则剥削新兵劳动力来肥己。李必就乘机伸手向吴要貂皮袍子一件,价值法币5万元。吴托军需官送他50块银元,李拒收,并气愤地说:"这几个钱还不够我嫖一夜姑娘。"随即挥笔扩大事实向兵役署告状,结果吴被撤职查办。与此同时,在合江的第三十补训处团长周石泉带了1.5万斤食盐去昆明变卖,事先周送了李80块银元。结果周以"成绩优异",被传令嘉奖。再如贵州贵兴师管区司令胡启易,湖南常德人,黄埔二期毕业,任过教导总队的旅长,性情傲慢,平时看不起程泽润。适兵役署派伍克明到该区任职,胡拒之不受,硬顶回去。程气急,一面向何应钦汇报,一面派视察员王某到该区搜集有关胡的劣迹,如草菅人命、勒索壮丁、贪污舞弊等。王某汇编上报后,军政部把胡撤职查办,交军法司审判,于1942年5月枪毙于重庆大渡口监狱。还有第十一补训处处长曾鲁,于1940年被派到西昌接收壮丁,编练新军,除贪污舞弊、草菅人命外,还经常将西康省政府主席刘文辉的活动情况报告蒋介石。刘文辉得知后将曾鲁扣押,解散第十一补训处。后来曾鲁逃回重庆,蒋又委其以第四十五补训处处长之职,驻防于宜昌附近。各县兵役科长的人选,大多来自兵役署兵役训练班。关于征召新兵的工作,由兵役署直接抓,经常派视察员巡回督导,兵役科长惟兵役署之命是从,并趁机敲诈勒索。如四川合江、江安等县兵役科长,生活奢侈豪华,买田置地,都成了当地富翁。各师管区司令和补训处处长,与当地的行政官吏互相勾结,大肆经商图利发国难财。如泸州师管区司令符昭蹇,专派副官雷平在泸州城与当地商人勾结,大搞其运输囤积生意,来往于泸州、昆明之间,不到两年的时间,净得法币30万元。江西南昌师管区司令唐三山,除虚顶空额500名,克扣粮食,变卖牟利外,还与南昌商人大肆勾结,套购变卖,往来于浙赣路,获取暴利。仅一年半的时间,他就在南昌贡院后面盖了一栋占地30亩的洋房,富丽堂皇,与当地官僚绅商等经常在此举行舞会,聚众赌博。

抓贩壮丁,贿赂公行

为了补充各正规军的兵额,兵役署经常三令五申到各师管区、补训处、县兵役科催征(接)壮丁,弄得各地天怒人怨,鸡飞狗跳。中了签的壮丁,为了逃避兵役,有的把右手食指用刀截去一寸,使它不能扣枪扳机;有的把右眼洒些硝酸水弄瞎,使它不能瞄准。这样到县兵役科体检时,就能列为残废而免役。还有的壮丁潜逃到外乡外县,以得到缓役;有的保长专抓穷人的子弟去顶替应征的壮丁;有的游民专做兵役贩子,搞顶换勾当,时价是20至30块银元一个不等,到了补充团后,再用惯伎逃回。总之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1940年春,我任叙泸师管区补充第三团团长,到泸州嘉明镇接收壮丁,该镇联保主任兼保长唐焕明就唆使自己的亲属中应征的壮丁,到外县去做小生意,上面催征紧时就深夜抓穷人的子弟顶替。如该镇有个黄能样居户,经营小商业为生,家有五个儿子,都到了服役年龄,一个是高度近视眼,一个是聋子,两个是跛子,只有一个是健全的劳动力。唐焕明强调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勒令黄家出征两个,黄不允,唐就深夜率人去抓,弄得黄家四处逃窜,惶惶不安。恰逢唐家办喜事,黄托人送法币2000元,暂行息事。遇到紧急征召时,唐复勒索,纠缠不休,黄只有典当借贷应付。镇上的居民反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唐保长来捉拿。"壮丁到了补充部队后,等待开赴前方,壮丁家属急如星火地想把自己的子弟弄回来,就设法与接兵人员疏通,找兵贩子去换人顶替,5至10块银元换一个,是当时的普遍行情。如宜宾有名的袍哥大爷卓辅臣与驻地团队长勾结,用一个纸条就可随时换壮丁,借机敛财。1942年底,我在四川南充接收独立运输第三十五团壮丁,共计2160名。冒名顶替、买卖交换之风席卷而来,我也顺风由军需出面,照例以5至10元调换一名壮丁,见款换人,随到随换。就这样从接收壮丁到开拔的那天止,仅五个月的时间,他就交换了800名之多,净得银元7000多块。临行时,地方上还设宴为我送行,赠送锦旗。

虐待、残害壮丁

壮丁被抓来送到县里的所谓壮丁招待所后,就失去了自由。接着体检,合格的交各接收部队带回驻地,随即编成班组,换上军服,成为新兵。他们整天待在兵房里,警卫森严,不许与外界接触,白天大小便由持枪的军士跟随,晚间紧闭门窗防止潜逃。新兵每天定额吃24两糙米饭,副食费2角。开饭时,每班围一圈,咸菜一盘,一锅盐开水作汤,限15分钟用餐完毕。饭后,连队长作精神讲话,号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挺起胸膛,保家卫国,拥护蒋委员长抗战"等。伙食由连队事务长掌管,克扣之风,遍及各部。新兵吃不饱,穿不暖,冬天两人共盖一条军毯,垫些稻草,个个黄皮寡瘦,愁容满面,敢怒而不敢言。有的新兵离家人伍时,随身带了几块银元及原着便服,也由连队长收存变卖侵吞。部队开拔时,每连编成三路纵队行进,用棕绳套到每个新兵的手脚上,互相串连,连排班长持枪在前后左右监视,如解囚犯。如发现新兵潜逃,抓回来用绳索捆住双手,吊在梁上,连番鞭打,追问其逃跑原因。有的受刑不过,自缢身死。还有的团队长利用新兵劳动力,为他们经商图利。如泸州师管区补充团团长肖子荣、四十五补训处的团长伍克明等,利用到云南交兵的机会,各带1万斤川盐到云南贩卖,全部用新兵肩挑背驮。更有肖子荣在滇拨交新兵后,留下一个特务排,用竹筒装进100多斤云南烟土准备返川贩卖,途经毕节时被检查站查获,人被扣,烟没收。这些新兵在长途行军中,由于负担太重,过分疲劳,又吃不饱、穿不暖,大半在沿途病死。再如补充团的编制是三三制,全团编制共有1800名新兵。可在克扣虐待、逃亡的情况下,每连经常有30名空缺,一个团有300多名空缺,这些缺额粮炯都落人了团队长的私囊。特别是1943年夏天,我在四川南充接收运输第三十五团新兵完竣,钟士铮在四川邛崃接收运输第二十九团新兵完竣,奉命分别开往宜昌第六战区前线,路过重庆,候轮东开前线。我团驻重庆江北县一带待命,钟士铮团驻重庆市内七星岗青龙巷一带待命。钟团有一个连驻在七星岗青龙巷三号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张澜先生的公馆楼下,该连长对新兵极为苛刻,每餐吃不饱,夜间不许新兵起来解大小便,稍有怨言,动辄用扁担责打。新兵受压不过,有的翻墙逃跑,翌日被抓回,吊起来暴打,致使皮开肉绽,有时竟活活被打死。四邻睹此惨状,纷纷向张澜先生告状。恰巧蒋经国因事拜访张斓先生,张随将此情告诉小蒋。第二天小蒋将此事告诉蒋介石,蒋鉴于社会舆论,打电话给何应钦,叫他通知程泽润一齐到现场察看。张先生叫钟士铮和我亦到了现场,只见蒋介石两眼瞪着何应钦,他一边打程泽润,一边骂道:"娘希匹,你办的什么兵役,腐败到这个样子,该死该死......"程泽润则慌不迭地说:"委员长打得好,打得好,役政腐败,该我的责任。"钟士铮当即被送交军政部军法司法办,我也陪着受了场虚惊。第二天,钟士铮即被枪决。

检查站的贪污勒索案

抗战后期,在美军的支援下,国民党军以惨重的牺牲打通了中缅印公路,使盟国支援中国的抗战物资得以源源不断地运进云南。此前,在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的策划下,于印度设立中国军队训练基地,由美军为国民党训练军队,如孙立人的新一军、廖耀湘的新六军。后来还分批空运其他部队的中上级军官前往受训,来往空运频繁。这时美国除支援中国军需物品外,其他如手表、钢笔、化妆品、卷烟等百货亦大量运来,充斥山城,驾驶人员、往来干部等趁机大量贩卖,牟取暴利。国民党当局为了遏制走私之风,在泸州飞机场设立航空检查站,进行缉私。检查站首任站长是我,不久我另调他职,由兵役署长程泽润保荐其亲信张秉东接充。张和程是四川隆昌同乡。张爱钱如命,发表该职后,大宴宾客,准备上任大捞一把。他一到任,即把原有的一套班子全部解职,安排了清一色的亲戚故旧,大搞贪污勒索。凡飞往印度的干部及补充部队携带的行李,全部检查,连驾驶员、空中小姐也不例外。如新编第三十师师长胡素率该师赴印补充,带了一些麝香、丝绸等,大部被扣留,连胡私人携带的一些川中土产也一并没收。更有史迪威的副官由印飞川,带有左轮手枪、钢笔、化妆品等来内地送人情,张也以"奉公守法"为词全部没收。总之张秉东在任的13个月里,搜查得大量物资。除少数上缴外,大部分私自处理吞人私囊,其中仅手表就有1000多只、左轮手枪500多枝。他的这种行径引起了其他各派系的攻击。史迪威对国民党内部的贪污腐败亦极为不满,连电蒋介石,要求认真彻查,以免影响盟军共同对日作战和运输安全。蒋召何应钦询问详情,后将程泽润痛斥一顿,命他将张秉东召回交军法司审办。经查明属实,蒋批示将张秉东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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