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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del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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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del

《蹈火》是以原三十八军火线编辑董仁棠的亲身经历为基础,由董仁堂和萨苏合写的一部第一人称长篇纪实作品,以亲历记的形式描述了抗美援朝战争的一个侧面,其中既包括了董仁棠亲历的美军袭击38军前指,伏击美军中吉普之战等珍贵的战斗经历,也包括了他对当时身边从杨大易等高级指挥员到普通男女战友的回忆。自本月起,这部作品在《坦克装甲车辆新军事》杂志连载。《向林彪汇报》是这部作品第一部分“大军进朝鲜”的节选,发在这里,供有兴趣的朋友先睹为快。由于国内无法使用西西河图床,所以图片发在博克中了,这里只放文字

-- 萨苏

1950年1月下旬一天晚上,我们报社出发前往桂林采访。结果走到半路,还没到桂林,身后突然赶来一个骑兵,还带着一匹马。原来,这是师部派来的通信员在找我。他带来的命令只是说让我骑马回去执行任务。

我问通信员什么任务,他说我哪里知道,我是个通信员啊。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这个级别,即便不是机密的机密,也传不到耳朵里的。

这样我就骑着马,我们一块出发,直奔师部所在地桂林。

说起来,当时广西刚刚解放,匪患严重,我和骑兵通信员只有两人双枪,其中还有一个“知识分子”,走这样长的路不会有危险吗?

有这样想法的朋友,大概对当时解放军中的“知识分子”不甚了解。不妨借这个机会说说我在参加抗美援朝之前的经历。

我的老家在胶东的海阳,抗日战争时期是地雷战的故乡,许世友五支队的老根据地。这里自古是尚武之地,民风剽悍,所以我很长时间里面觉得部队里的马人人都能骑,会骑马是人天生就该会的事情。家乡的传统造就了我这个“假骑兵”,只是没想到这个本领到朝鲜战场还会派上用场。

出自尚武之乡,我却选择了从文的道路。胶东有两所最高学府,其中一个是胶东公学,是共产党在山东办的最高教育机构。我1944年考取胶东公学,简称“胶公”。

现在看来,胶东公学的学制在中专和大专之间,以开国时高小毕业即为知识分子划线,胶公是当之无愧的红色知识分子摇篮。

不过,胶东公学培养的不是一般的知识分子,是能拼刺刀的知识分子。抗战中攻打即墨,我们这一班胶公同学第一仗就和敌军拼了刺刀。先是和日本侵略军打,然后到东北剿匪,打辽沈战役。为了中国的独立自由,我们这些扛大枪的学生从此走上了一条蹈火之路,一生无悔。

第四野战军司令员林彪在东北的时候,颇为自己麾下有这样一批骁勇善战的学生感到自豪。在东北工作过的老同志有人还记得林彪在一次讲话中说过:“什么是知识分子?刺刀见红就是我们的知识分子!”这话表扬的当然不只是胶公同学,而是针对当时部队里所有的知识分子,但让人记忆深刻。

而我当时所在的部队,正是土匪的克星 – 东北民主联军牡丹江二团,《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担任该团副政委,正是我的老上级呢。在小说《林海雪原》中苦斗座山雕的剿匪英雄高波,是我在胶公的同学,杨子荣和栾超家是我一个连的战友,著名匪首张乐山,马希山,郑三炮等的部队,都是覆灭在这个部队手下。

牡丹江二团打土匪,在黑土地上出了名,也付出了很重代价。新立屯剿匪之战中,胶公同学李天爵骑着烈马,匹马单刀杀入土匪群中,壮烈战死。残酷的战斗可以让官兵最快地成长起来,到解放的时候,我们这支部队出来的,可以说个个对付土匪都有些手段。六十年代,我受命调往东北边防处,早年对付土匪的经验,在边防工作中依然颇有用得上的地方。

对比东北的“中央胡子”,广西土匪就太业余了,据说有三十多个土匪被一杆铁砂枪击退,死伤十余人的事情。况且大军过处,兵站相望。小股的土匪吃不下,大股的土匪不敢在部队周围活动,我们虽然仅仅是两个人,安全却不是问题。

这样一路顺利到达桂林后,师政委李济泰给团政治处主任王日轩、师宣传科长周谷性、营教导员熬文森、连指导员隋进仁和我等五人交待了任务:向中南军区首长汇报部队思想情况。我们这几个芝麻官要见林罗等首长,那种激动的心情就别提了。

我们这五个人,都是师里当时的政治宣传骨干,在朝鲜战场上却走出了轨迹各异的道路,恰似志愿军官兵不同经历的一个缩影。

第一个牺牲在战场上的是敖文森,壮烈战死在第一次战役坚守飞虎山的战斗中,那是我们师进入朝鲜后第一场恶战。

周谷性在朝鲜担任38军《前进》报社社长。入朝前,部队到了河南,可以经常吃到肉了。他是回族,也跟我们一块吃。我问他:“回族是不吃大肉的呀”,他说: “我在部队啥肉都吃,回家我就不吃了”。一九五一年初,在第四次战役中,为了及时将战况报道出去,已经在回国途中的他乘深夜在一个小防空洞内赶写消息,其掩体被敌机扔下的凝固汽油弹炸中,在运往后方医院抢救途中不幸牺牲。

隋进仁是我的胶公同学。在朝鲜战场曾先后立大功一次,小功六次,还荣获“战斗英雄”称号。1952年5月被选为志愿军优秀代表,归国后受毛泽东主席和党中央其他首长的接见。1952年战死在白马山(即394.8)战斗中。他在被敌炮炸断双腿的时候,正在我的身边,我听到他卧在地上还在指挥部队的声音。

王日轩是五人中唯一和我共同凯旋的,他是山东招远人,曾任牡丹江二团政治部主任,在朝鲜战场上任某团政治部主任。战争结束后回国,在大连要塞区任职,最终为大校军衔。1974年去世。

25日我们乘坐桂林铁路局为我们备用的轧道车到达武昌。我去找军政委梁必业报道。梁政委做事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后来曾担任志愿军政治部主任。说来有趣,三十八军的军长梁兴初和政委梁必业都是江西省吉安县渼陂村人,后来梁兴初军长的夫人曾在回忆录中写道梁兴初,梁必业与另一位开国少将梁仁芥(原兰州军区副司令员)是祖叔侄关系,论辈份军长居然是政委的叔叔!

与梁必业见面后说我到了,有什么指示吗?他说你去洗澡去吧。

是不是我听错了?让我去洗澡。这算是什么指示阿?不过在部队长期养成的习惯让我也没多问,只是立即执行。

洗完澡回来以后我就请示,我说政委洗完澡了,我干什么呀?

你看节目去吧。

武汉是大城市有公开演剧的地方,我换了身便衣跑去看戏,看得很过瘾。看完以后,已经是夜里了。回来以后呢,我说政委有什么指示,给我说啊。

“那你吃饭去吧。”梁政委说。

我就去吃饭,吃完饭回来以后,我又请示。

这次的答复是 -- 你睡觉去吧。

把我从前方叫回来,就是洗澡看戏吃饭睡觉,这是怎么回事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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