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卡纳内亚的监狱 -- 九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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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七点，我正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奔驰。我的车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而大地如布一般被我裂成两半。

这大地上绣着炎热的荒原。你会以为它死了，只有当你定睛注目的时候，才发现它正透过汗腺一般的灌木艰难的呼吸。大地的右边隆起一座恶山，山顶矗立着一个牵马的牛仔——起初我以为是剪径的强盗，后来我以为是雕像，走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张剪纸，一张剪成了牵马的牛仔的黑色剪纸。他们单薄的黑色的身影被铁架子支着，如傀儡一般静默。

乌云将天空遮住了，像透着水的棉纸，一层又一层的掩盖上来，它一定想慢慢的欣赏大地和我是如何诗意的缺氧而亡。但是随后云层裂开一个口子，接着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万道夕阳从中倾泻而下。有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光下，云环如同冠冕，金光如同圣光。你无法拒绝这几近末世的召唤，于是你在他的身边滑翔，然后停住了车。

这是一个黑皮肤的墨西哥瞽者，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尊耶稣的木头雕像。他说：“小姐带我一程吧。”

“你是谁？”

“我就是那个在旷野中喊着‘预备他的道，修直他的路’的人啊……”他的嘴咧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胳膊抬起，野骆驼毛的衣服底下传来一股奇妙的气味。

“你到底是谁？”

“我叫何塞。”他指着自己说，随后他仿佛知道我正在端详他的耶稣，于是将他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如情人一般搂在怀里，又将自己那长长的，黑黑的眼眶转向我，对我介绍道：“而他，他叫耶稣。”

这尊耶稣雕得十分粗糙，白色的尸衣下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他很瘦很小，身材不合比例，肩膀和腰一样细，腿和身躯一样长。他被挂在十字架上，手心，膝盖和脚背点着几块红墨水。耶稣的荆冠上藏着黯淡的灰尘，仿佛这尊耶稣被何塞扛在肩膀上，走遍了千山万水。相比于耶稣的风尘仆仆，他的脸却显得光彩照人：脸颊涂着蜡，比婴儿还光滑，颧骨上有淡淡的胭脂，他的明亮的蓝色的瞳仁长在那细长眼睛的正中，茫然的盯着我，又仿佛穿过了我，注视着沉睡的远方。

这尊耶稣谁也不看，他只是沉默的注视着远方。

我打开了车门，走了下来。刚想从裤袋里掏出烟来，抬眼一看，何塞的左手依然温情的搂着耶稣，他的右手已拿起一支枪，指着我。

“往那边走。”他指了指左边的荒野。

于是我们跨过铁丝，朝着像月岩一般的远方走了过去。野蜂飞舞，我们惊起一只鹿，它朝着我们看了一眼，慢慢的踱入山的黑影。

这个黑皮肤的瞽者，他的长长的，黑黑的，没有瞳仁的眼眶注视着我，无论我走在哪个方向，我都感觉他在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我的神啊，我的神啊，你为什么离弃我？你那高贵的双目，为何总是流水般注视着这世界上的众生？我的主啊，我的主啊，为什么撒旦的黑黑的，没有瞳仁的眼眶，总是落在这世界上每一个个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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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升起皎洁的月亮之时，我依然躺在荒野之上。

山上那巨大的牛仔剪纸在月光之下动了一动，铁支架痛苦的呻吟着。这巨大的傀儡缓缓的从悬崖上拔出左脚，迈出右脚，连同他那匹黑色的纸马慢慢的下了山，朝我走了过来。

他朝我伸出了那只有拇指和四个并在一起的手指的巨大的手掌。借助他的帮助，我站起了身子。

“小姐，”他抬了抬帽子，指着身后的纸马：“你坐上去吧，我带你去下一个宿营地。”

“你是谁？”

“我叫荷西。”

我环抱着这纸马的脖子，他温顺的转过了头，白色的空眼抚慰着我，透过他的空眼，我看到了沉睡的荒原。我原以为坐在它的背上会很难受，但是不，完全不。厚厚的云层如浸透水的棉纸，终于将天空完全遮盖住了。暗夜发生了奇妙的变形，我仿佛站在一个立体的坐标之中，只有横，只有竖，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也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剪纸。

“何塞，荷西，耶稣”我喃喃的念着他们的名字。

黑色的巨人牛仔牵着他的马在黑色的荒野中行走。

“你可是那个骑着温柔的驴驹进城的José？”

黑色的牛仔不答。

“这是什么地方？”

黑色的牛仔转头看了看我，他的单眼镶嵌着一块玻璃，透过那块玻璃和纸马的单眼，我看见了自己，和镜子中的自己，和镜子的镜子中的自己，我已迷失在镜子的深渊之中，迷失在这文字的一个一个的框架中。

“这里，叫卡纳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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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温柔的镜中照见自己的影子

在雄鸡高唱之时他们抓住了我

他们像南美的绅士一样对待我

像那些拿着手枪的罪犯

卡纳内亚的监狱

你坐落在这纸马之上

因为我的愚蠢

我落入了这监牢之中

再见了，我绝望的说

我将留在这里，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