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我就是这个样子】1 -- 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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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我就是这个样子】1

 【我就是这个样子】

(1)

  不要惧怕,因我已接纳你,呼唤着你,你归属我,你若渡海,我必随行,你若脚踏火焰,可免受灼。我已接纳你的灵魂。

  ―― 《圣经》

  蒋安平就在马路边收到雨凡的传呼,这也是雨凡第一次呼他,蒋安平后来想想他应该感动的,不过可能是因为电话号码太陌生的缘故,也可能当时感动了,后来忘记了。

  公用电话亭是常见的,蒋安平拨号码的时候东张张,西望望,结果拨错了两次。他收下心来的时候,看见林东升提着一个大旅行袋象大象一样在街上满头是汗的移动着。

  蒋安平想着林东升从小就挡着地球转的身材,想着林东升在大学时候闹的笑话。

  在校时有次开同乡会,林东升死活不放的把蒋安平拉了去。蒋安平大一之后,对同乡会是向不与会的,他手头有大把的女孩子等着玩,不明白林东升的痛苦。只是两人打小同学的因缘,而且同时考中到同一所大学,也算不易,就应了下来。大学里学生虽多,但是一论起同乡,排排坐的有上二十几个就算难能了,当然照例是男多女少,那天晚上,蒋安平意外的发现几个学妹居然是美女,不过那天他人虽在席上,心里却琢磨着如何把前任的女友手上的情书给要回来,每次好聚难散的恋爱经历让他有点六神无主。

  同乡会议程结束,大家一起去喝酒,学生时代,酒一喝多了,什么怪话都说的出口,蒋安平好不容易把林东升扶了回来,在宿舍,林东升站在抽水马桶的水箱上威风凛凛的往下掏家伙,以他的身材做这么高难度的行为艺术,着实把蒋安平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哄他下来。

  在水箱上,林东升发表了四年大学生涯上最牛逼的一次败笔。

  

  ――你知道吗?今天我可把那女生给灭了。

  ――知道,知道,你下来。

  ――她们竟说我远看一堵墙,近看一座山。

  ――我可告诉你,我受得了你,马桶可受不了你,累坏了马桶,说不过去吧,你得摸摸良心!是不是。

  ――我当时一听就火大,当场就隔着酒席摸了她的下面,他妈的,远看一朵花,近看象我妈,她也不敢言声,一个字“爽”。

  ――怕了你了,什么人,都什么事。

  ――我这算处男第一摸吧,嗬嗬……

  以上的对白并不精彩,男生宿舍里无日无之。只是月白风清,良夜何其,偏偏有个宿友刚巧在试用他新买的一个小宝贝,刚巧按了录音键,刚巧第二天这盒磁带被她的女朋友借走。在马路上给车撞死一个刚巧就够了,林东升等于是中了头彩,自然在劫难逃。

  东南大学校园之大,什么样的乌鸦谁没见过,象这样如临现场的效果,伴以亲切的水声潺潺,林东升终于被经典了。首先得声明的是,林东升就是再喝上十倍的酒和再借他十倍的胆子也不敢、不会、不可能伸出他的处男第一摸。但是,历史无数次实践早就证明,所谓的真实从来仅仅是基于想象,而且有群众基础罢了。作为那晚同乡会坐在林东升之旁的女当事人,则几乎在学校的情人河里榜样了阮玲玉。

  林东升的待遇层层上升,由团委而班主任而教导主任而校长一一得以亲切谒见,长达十几天的审讯,使他险些不得不自诬天生阳痿。他告诉蒋安平,他连练《葵花宝典》的心都有了。

  最后,林东升还是走向了升旗台,在承认自己酒后失德的同时,侧重深入分析了处男第一摸的不可能性和不可操作性。直到现在,蒋安平登上学校的BBS论坛,发现“处男第一摸”已成为一个很专业的课题,林东升的风光便是那些事业有成、海外归来的学子们,也是望尘莫及。

  林东升看到蒋安平了,手高高地就是一扬,反把他的身材显矮了。他腕上的金表使得阳光更加灿烂。这时候电话也通了进来,话筒那边也传来雨凡的声音:“今晚想约你喝杯茶,你……恩,有没有时间。我是雨凡啊!医院那个。”

  蒋安平看着大象正在慢慢地逼近,这使他无法把雨凡这个名字和具体的人联想起来。他本能的回道:“对不起,我现在有点事,过会儿我再回给你。”后来林东升走了之后,蒋安平检视呼机的时候,却发现没了电池,在杂货铺里他一边装着电池一边手头乱掐,一边看着店里的电视正现场转播着安徽发大水的画面,不想店里一个小孩子拿起遥控器转台。蒋安平一着急,把雨凡的号码也给洗掉了。

  林东升告诉蒋安平,他现在在批发电脑光盘,蒋安平道:“是吗?怎么样?还行吗?”林东升道:“比我那个清水衙门好多了,一个月下来也能多上一二千元的入帐。对了,你现在还在那个农机站。”蒋安平抬腕看了看表,我出来有半年。林东升道:“我怎不知道啊!你最近忙什么呢?兄弟我可是把杀头的买卖都告诉你了。”蒋安平四顾了一下,道:“我还有事,走先。下次再聊过。”他看着林东升往口袋里掏摸着,忙道:“不用,不用,我有你的名片了。”东升道:“不行,我可刚刚换了手机。

        (2)

  和林东升惺惺的别后,蒋安平一路走到黑的来到了庙山公园。现在人和以前不同了,见面时的问候语由吃饭了吗变成忙什么呢。蒋安平也习惯了这种改变,可是他不好回答说他现在失业了,或者象毕业初等待工作那阵子爽朗的回答――忙着睡觉呢。

  庙山公园当然是在庙山了,说是山,其实就不过是个小土坡,海平面的高度也不过四五十米,蒋安平扶栏而上,耳边听着啾啾的喁语和絮絮的衣带声,大不平着世风日下,全不想自己在大学里头也是行家里手。

  终于在一个凉亭前的几张石几上坐了下来,看着凉亭旁的冷饮摊子蒋安平才想起自己真的是饿得不行了。要走下山去,又心动脚不动的坚持着,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他耳边听着清清脆脆的高跟鞋哒哒得路过了自己的身旁,随后是一声轻柔的话语,感觉里有如一块石头投入了清幽的水面。

  “老板,来两碗海石花。”

  蒋安平睁开眼,隐隐迢迢的见着两个不知年岁的女子在轻声言笑着。蒋安平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带钱,这倒不是因为失业的缘故,他打小就有东丢西落的毛病,什么钥匙啦之类的小东西在他的身上总是不长久,也就养成了不带钱出门的习惯。这时他听着碗勺轻碰的声响,想象了秀色可餐。怔怔出神的时候眼光就收不回来了。其实他有三百度的近视,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所以那两个女子坐的虽近,却不真切的只见个轮廓,全说不上居心不正。当他看着一个女子推几而起,向他走来的瞬间,心里忽然闪过一件很久很久以前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那年他正在老家福州寄读高中,家里来电告知父亲得了癌症,当时的公费医疗比较实在,父亲马上被移送到漳州市立医院。记得是个夏天,他匆忙从福州搭乘公车南下,车子在泉州路段某个加油站加油的时候,他看见旁边一辆小巴士上临窗而座的一个脸孔红扑扑的女生,漂亮得象大红苹果,年少而慕少艾,蒋安平便死盯着对方不放,象苍蝇一样,那女孩初没发觉,等发觉的时候,蒋安平在心中对她的称呼也就由“小红”而升格为“大红”了。

  那车竟是意外的停的特别久,加油站的营业员在找赎的时候把两辆车子给搞浑了。蒋安平更是得其所哉,超负荷的输送电力。那女孩初时还装着若无其事,脸上露出不屑之情,摆出你看自你看,反正看不穿的架势,最后终于挡不住了,向座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低语了几句。那中年男子转过头来向他横眉怒对,蒋安平那里肯服软认输,恶作剧的喜悦从来源于自身所处的绝对安全,正如小孩操练的太平拳一般。当他看着那中年男子飞快的冲下车来,吃了一惊,还好,就在那个中年男子走近车门的时候,两个司机刚好也在握手言欢互递之后各自上了车子,各自关了车门。当蒋安平的车子缓缓地驰出加油站时,蒋安平看着那个中年男子正追着他所搭乘的车子跑的光景,着实捧腹。

  漳州特护病房里每天都有人死、有人亡、有人伤,新来的后到的无有断绝,蒋安平只住了十几天,终日面对,也觉得呼吸唯艰。死亡在顷刻间变成一种很大的东西,有了具体的面目。蒋安平太聪明,太聪明的人总会想得更多,日子也就更不好过。母亲常常在病床之旁轻轻地咽泣,父亲却很平静的望着窗外,那半年的时光父亲都是这个样子的,想来父亲可能已经平静得把自己的一生想过好几遍了,便是医务长坦诚相告病情的时候,他的表情不置可否,一如在家看电视时一般。有时蒋安平会怀疑父亲也许父亲对死亡的态度之所以坦然,只不过因了生无可恋,这念头在蒋安平的当年心头一闪而过,不敢深想。奇迹的很,父亲的手术非常成功,父亲病愈后一点后遗症也没落下。

  蒋安平现在想来自己应该感谢那个脸孔红扑扑的、漂亮的如大红苹果的女孩子的,只是他守了父亲病床十几天,守得信心全失,仓皇逃回学校后,渐渐依稀了那女孩子的面目。

  可是凉亭灯光的一线下,那女孩子的面孔又清晰的回来。这奇怪的感觉还一时逗留着不肯去的同时。对面那个女子已经走到蒋安平的面前。

  “是你啊!”

  蒋安平这回可看了真切。蒋安平一心想着,雨凡,恩,这个名字不错,就是她太辜负了这个名字了,当然后来他同雨凡说起的时候会颠倒过来。

  雨凡是那种长得平常不能再平常的女子,在马路上绝无回头率可言,要是说男人见了女人都象苍蝇见了血一般,那是对全体男同胞审美能力的诬陷。

  “是啊!,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其实蒋安平全不记得雨凡,完全是出于礼貌上的考虑才有了以上的回答,言下淡淡。

  雨凡后来告诉他,其实在这之前他们至少见过三次面了。第一次是在她刚到县第一医院上班的试用期间。有一天雨大的不行,她去给自己中学时的女老师送药,一进门见大厅里正乱哄哄得打着麻将,蒋安平就坐在门的对面,那位女老师的丈夫(也就是蒋安平农机站的同事)也在牌桌上,他当即推倒了麻将向她问候:“这么大的雨天,还麻烦你来。怪不好意思的。”蒋安平却有事没事的跳了出来:“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是夏天喜欢美女的大腿。”

(3)

  雨凡说她当时正穿着短裙子,又问蒋安平记不记得是什么颜色,蒋安平当然记不住了,信口先开个大染坊,一口气报了四五种颜色,雨凡道:“忘了就忘了呗,瞎猜什么劲?”当蒋安平念到蓝色的时候雨凡点了点头,蒋安平又神气起来,说道:“我逗你玩呢?你还真当我不记得了。”雨凡其辞若有憾焉的说了声不知真假。她说她生气的是在那女老师的丈夫介绍了她的来意以后,蒋安平说的话真叫没心没肺――又不是什么一时就死的病。雨凡很诧异世上竟有蒋安平这种人,轻佻、刻薄、无良,好象一辈子没刷过牙似的。蒋安平先装出一个拂然不悦的表情又立马来个回嗔作喜,搓着手问道:“那你觉得我现在怎样?”雨凡不疾不徐的站了起来,打开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道:“我给你说个笑话。”蒋安平用手扶起自己高仓健式的平头提醒雨凡他正郁闷中。

  雨凡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公元三千年以后呀有个狗国,那时候狗狗们都已经进化的比人类还聪明、还优秀,而且也象人类一样有医院有救护车有总统有议会。有一天有一个狗国公民叼回一本人类公元二○○○年版的吉尼斯纪录,发现上面有这么一条――横越撒哈拉大沙漠。这条狗狗马上起了雄心,于是向议会提交了自己的议案。在一千赞成票和○票反对零票弃权之后,举国欢送这条狗狗踏上了征途。这条狗狗对隐私权很是看重,不同意电视台的实况转播,但不久之后,狗国一直没有收到这条狗狗发出的讯息。当时的狗国的科技很先进的,早发明了一种象人类手机的通讯工具叫脚机来着。又一个月过去了,总统在全国人民的一致请求下签署了总统令,打开卫星查看,才发现他们的英雄已经在沙漠上四脚朝天了。

  狗国总统发布沉痛悼词的同时,狗国的专家们也从沙漠里运回了这条狗狗的尸体。使专家们大惑不解的是:这条狗狗尸体旁散放着它生前携带着的食物,除了矿泉水喝过一瓶之外都没有动用过。”

  蒋安平听到这里,看着手中已喝了大半瓶的冰矿泉水一惊一乍的:“你该不会在里面下了什么吧?”雨凡掩口道:“小人之心。”蒋安平不示弱的顶了回去:“最毒妇人心。”雨凡不理他,道:“解剖的结果一出来,专家们的眼镜都跌破了,原来这条狗狗竟是给自己的尿憋死的。”

  蒋安平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我就没觉出好笑。”

  “你再想想?”雨凡整个身子横躺在沙发里。就在对面眉水眼波的看着蒋安平。这时秋心又把英语大辞典翻过一页,问蒋安平:“病情好转的好转要怎么翻啊?”蒋安平低了一下头道:“to get better或to improve。你算白留了一趟学。”雨凡道:“她留法又不是留美。你再想想。”

  蒋安平道:“饶了我吧你!你们女人可真是茶煲,什么事也叫我们猜一猜,猜你的心,猜你衣服也就算了,还要猜你们的狗狗。”雨凡软语哀求,蒋安平头象被锯子拉动的木头一般的摆动个不停,连声道:“不猜,不猜,不――不――猜。”雨凡道算了,看你笨得可爱,告诉你了,狗狗在沙漠里找不到电线杆子,所以呢……。蒋安平有点呆了,倒不是因为这个答案太出他的意料,他是早知道的,他只等着雨凡卖弄完,只等着逮机会夸夸雨凡,夸她也会绕着圈子不带脏字的骂人。

  现在呢?――蒋安平只是给‘笨得可爱’四个字打击的没回过神来,据他学业无成的恋爱生涯所得,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这么叫唤的时候,那是她们拿你当宠物看了。他也估摸着雨凡会有天说出口,只没想到这么快。蒋安平又仔细的端详了雨凡一眼,还是不得不忍心的转过头去,一想象到两个人在大街上手拉手的情形,实在不能满足他哪怕是仅剩下的一点点如面包屑的自豪感。于是雨凡下面的话就没怎么留神。才一恍惚间,蒋安平已听到雨凡说起了他们第三次见面的情形,也可能当时雨凡就没讲过第二次见面的情形。

  雨凡那一晚约好秋心要一起去舞会,她也没怎么化妆就往楼下跑,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便再怎么化妆也没什么用。家里的楼梯是木制的,嗵嗵一阵响,到了楼下她站在门后抬脚换上舞鞋,抬头正看见奶奶细声细气的用她的上海话说着:“妞妞,你可早回啊!。”雨凡答话象她的裙子一样飞快。那一晚她很是尽兴,什么舞姿、什么曲子都凑上去转上一圈。雨凡有时会悲哀的想,她和秋心不一样,她只有在舞池里才会受到男士的欢迎。这人口不足三万的小县城里,全体女士在每个舞厅享受到的一种福利就是门票全免。等到雨凡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奶奶还站在楼上的原处,看着她进来就说――妞妞,你回来了。奶奶说着扶着栏杆走下来,走得时候一脚踏空也就滚到了她的脚下,软绵绵的,安安静静的。楼道又是嗵嗵的一阵乱响。

  雨凡说她当时好是害怕,发疯了的给医院打电话,接电话的同事爱莫能助的告诉她,医院仅有的两部急救车都派出去了。雨凡竭尽自己所学,一点效果也没有。好在出门就是大街。她把奶奶背了出来。马路上,车子一辆一辆的过去,全不理会她拼命的扬手。这时蒋安平就从巷口转了出来,嘴头叼着烟,脚下把一个可乐罐踢得哐铛哐铛直响。

  雨凡两手平撑向天,对蒋安平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又说你知道吗?我奶奶年轻的时候还是上海著名的舞小姐呢。

  蒋安平想起这好象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个晚上他和雨凡两个人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蒋安平在把雨凡的奶奶放到病床上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死得透了、活不转。可是他没有说。

(4)

  那一晚其实不是他陪着雨凡,而是雨凡一波三折的哭声陪伴着他。蒋安平漠然的看着对面两米远处、油漆已渐渐剥落的白色墙壁,脑子里空空的想着自己若有若无的心事,烟头上的红星也若有若无的闪了一晚。雨凡的声音遥遥远远的象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但,毕竟是传到了。那一晚他也没有好好的看过雨凡一眼,本来的,他希望那一晚在心里在回忆里也是若有若无的一页,最好竟连回忆也没有。

  雨凡说真不好意思,那时就只顾着哭了,也就忘了问你的名字,哭着哭着也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走了。蒋安平看着雨凡的笑容,想着自己父母死得那一天他会不会哭呢,会还是不会,会吧,不会。

  可是蒋安平想着现在的场面有点好笑和尴尬,他好端端的、不、饿的要命的坐在凉亭,由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喜孜孜的象认领失物一样的认领起他,也许下午他回了雨凡的电话应了她的约,事情会两样。不过人生无法假设,每个人活着的世界里,现在、过去、将来是捆绑在一起的,现在就是过去,过去就是将来。虽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有所不同,心里却明镜似的明白,结局就在不远处静静得等着,静静得等着我们走过去。

  “你为什么没给我回电话?”雨凡其实问这话有点怕,她明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不会对她说真话,但还是害怕,害怕着真话。蒋安平很轻巧得编了个谎话,虽然说真话也无不可,但是解释太累,而且在女人的面前越解释只会显得越假,尤其在事情是事实的时候。

  雨凡笑了笑道:“真的吗?本来奶奶的丧事一了,我就想找你,想好好的谢一谢你的。”

  “不用!不用!”蒋安平摩挲着自己的后颈猛装出一脸的傻相,心里想着怎么摆脱开雨凡。

  “用的!用的!”雨凡转过头来向身后的女子打了声招呼,道:“秋心,你也过来坐吧!是个朋友。”

  当秋心在蒋安平面前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随手轻轻的一掠鬓角,蒋安平自认生平美女见过不少,可是一下子把他的心给偷了去的,秋心还是第一个。

  蒋安平看了看满天是星只不见月的天上,想着今晚连月亮都给天狗吃了,我这颗心又算得了什么。

  秋心一落座,照例是雨凡互相介绍一下,雨凡将要说到蒋安平的名字的时候,蒋安平连忙摆手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反正说了你也记不住。”秋心回道:“你要有这么一说,我还真怕忘不了了。”蒋安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同时越发觉得秋心有情致。

  雨凡也说起秋心很是了不起,出过国,是上海医科大学的高材生,蒋安平有点奇怪,问,那怎么又游回到浅水了。秋心解释道:“我爸妈、还有一个妹妹在这里啊!恩,我这里呢?只怕也呆不久,我已托人在福州为我找一家医院。蒋安平一听心下也就有点淡了,当即在桌面掐了一通指头道:“那你什么时候嫁啊!你这不就有二十五六了。”

  秋心只转着面前的玻璃杯子,低头一吸,玻璃杯里就升起一串串小泡泡,蒋安平的脑子就是空调了,一边放着冷气,一边放着热气。

  一静下来,夜晚倒显出虫子们的嚣张了,蒋安平说道。

  雨凡过去把两碗冷饮端了过来,问蒋安平也要上一碗,蒋安平觉得自己现在该有大姑娘的矜持,以证明自己的合群,合雌性动物的群。只恨这里的灯光太晦暗,不能让对方觉察出自己的双腮火红。雨凡说虫子那里比得上您蒋先生。这一句话象武侠小说里的暗器,让蒋安平中了要害也没看清来路的没脾气。

  秋心解释说:“我刚才还生气你为什么盯着我们不放呢。和雨凡一说,正盼着她给我出口气,没想到你们倒是的攀扯了起来。”,“攀扯”一词是文绉绉不过书面语,夹杂在本地方言中,该是吃饭时咬到沙子的感觉不痛快。可是蒋安平听着秋心妩媚的声音,只觉得她这样子的人物不如此说,反见了奇怪。。

  蒋安平忙把双手都摊在了石几之上,道:“全乱了!全乱了!两位姑娘明鉴,我可是出了名的二百五,我指近视。这晚上雾里花里的全看不真。武侠小说里说得目不迷五色,耳不听八方就是指我这种人,你们是知道的。”

  雨凡说还真不知道。

  秋心说我们不知道,又说雨凡也是个二百五,难怪没认出你来。

  蒋安平被两下一夹攻,先乱了阵脚,手中空空得端着不存在的高脚杯直说:“喝酒,喝酒。”

  蒋安平听着比虫子比自己眼睛还嚣张的两个女子的笑声,想着自己现在的心理就等同一个小学生――新买了一本周记,拄笔半天才写下一句――夏天是个好天气。恩!蒋安平大点其头,夏天真是个好天气。

  有了愉快的开始,过程也就简单了。既然曲终奏雅,席终也该人散。蒋安平觉得苦日子总算熬出头,总算也和这个夏天勾搭成奸,眉目有情了。这个时刻里他想到了林东升,也许是因为今天见到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天生是个下流胚。他会回忆起读书那会儿,和林东升当年在宿舍某个夜晚的谈话,林东升是正方,他是反方。  ――在不可两兼的情况下是选择貌美还是心灵美的女孩子结婚。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的讨论,在道德上是无原则和一团和气的。当然也就和大多数辩论一样,渐渐游离了主题,慢慢得演变成熊掌和鱼肉之间的差价之我见,而后是美圆和人民币的汇率。最后世界堕落了,堕落到自己两个月未洗换被窝的梦乡里。蒋安平想着自己以前实在是太高尚了,其实这个问题理论上纠缠不清,放到实践中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扪心自问,要他象某部那部小说中的一个人物那样――和老婆办那事的时候先支本《大众电影》的女星封面在床头或者拉灭了灯进行暗箱操作,那还不如学二拍里的任君用把自己那话儿抛到东海西洋,那里凉快那里去。

(5)

  在临走的时候,三人才离开凉亭不远,蒋安平说声等等,跑回石几处端起雨凡二人吃剩的海石花,三口两口下去,他觉得自己都快饿昏过去了,再加上秋心在旁,真说不定一个扶不起就倒在她的怀中。刚才一个接一个的笑话让他元气大伤。

  雨凡两人看着蒋安平抹着嘴面无惭色的走了回来。蒋安平道:“问吧!看你们憋在心里我也难受。”

  “你是山顶洞人?”秋心一手放在雨凡的手上。

  蒋安平想着离县城不远好象有一座南山寺,南山寺是个尼姑庵,庵里好象有一口钟,钟声这时“嗡”的一响,原来那口钟就在自己的心里。他说:“我知道,大家都是猴子,你别光顾着提醒我啊!我这人变态,天生就象贾宝玉,他爱吃胭脂,我呢?爱吃口水。成了吧!”他看着雨凡和秋心一起不说话,又道:“不成啊!也没啦!今天我还没吃饭,饿得慌。想学学你们的端庄,心是有余,肚子偏不争气。”

  秋心道:“大家都是年轻人嘛!你这也太见外了。”她装起老成来更增了风情万种。蒋安平心想。

  蒋安平道:“是见外,见外才好,大家又不是很熟。真叫你们见(贱)内了,你们也不答应。”

  雨凡没听明白先跳了下去:“怎么会不答应?”脑子一转,轻“呸”了一口,“你这人全没正经。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的。”

  蒋安平道:“少来,你这话真象我一个叫王威的朋友,每次总是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打电话来,然后知道我是出不了门了,就满口惋惜的告诉我――本来想请你搓一顿的。”他看着雨凡脸胀的通红,又加上一句:“我明白,我明白。”

  回来的路上雨凡说着猜猜,秋心留的是那一国的学。蒋安平道:“America,还会是那里。”

  雨凡说那里那里,是法国,蒋安平忽然又高兴起来了,他想着秋心的容颜,想起一首唯一欣赏也是唯一读过的法国诗,是谁写得忘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句: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还想我怎么样子。想着法国人罗曼谛克,想着法国人最擅长的短程恋爱。这时候,他的一颗心活泼泼的象水族箱里的小球,这边按下去,那边又浮上来。

  最后,蒋安平到底没有吃上雨凡请的饭,在雨凡的家门口,雨凡说现在秋心也和她住在一起,说着有空来坐坐。蒋安平只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喜欢姜育恒的歌,其实他的歌还蛮好听的嘛!

  蒋安平低下头,紧紧地握住雨凡的手,猛力上下摆动,以希特勒接见小兵的有力。说:“雨凡同志,真是很高兴――认识你。我一定会常来,天天来。”又好象写信时信中附言一样随口提及;“还有秋心同志。”他明知自己很无耻并且卑鄙,他在利用着雨凡,他有良知,他只是低着头,他只是不敢看着雨凡的脸色。

  雨凡害羞的别过头去,却舍不得抽出手来,脸上一层一层的滚动着红晕,她长这么大,才知道人耳朵其实比猪耳朵也高级不了多少,也能红烧。

  在路灯下,秋心看着雨凡,她是明白人,她心里清清楚楚的倒吸了一口气,她今年二十七,雨凡虽然也二十有一,可在心里,她是把雨凡当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妹妹看得,又想着自己反正在东山县也不会呆太久,半年来,她每一动心就想着这个念头,她想着小地方的人都太闲了,闲出了象蒋安平这样无用的男人,闲出了一段一段的情感,闲出了许多数不清的是非。她又想起了遥遥远远的法国,那个遥遥远远的法国男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可爱的男人总是无用的。难道生活就是老子的《道德经》或海德格尔的哲学,空――才是有用的。就象她看电影的时候没有喜怒,一出了电影院,看着散场的人群,才泪流满面。她转过头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她是听得见蒋安平踢着路上的可乐罐正离开。可乐罐是快乐的,如果它也有心情的话。

  雨凡觉得世界变了,以前天是蓝的,夜是暗的,空气是清新的。现在呢,天还是蓝的,夜还是暗的,空气还是清新的,可是世界就是变了。她有时会明白这快乐是虚幻的,抓不住的,可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就是在值班室静静坐着的时候,也会突然忍不住,发出一串风铃般的笑声,有一次科里的主治医生王熙熙摇着头告诉其他护士:“这就是精神病的初期症状。”

  蒋安平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在雨凡的门口等着她们回来,后来就不管不顾的白天黑夜守在医院的大铁门外,他有的是时间,他是一只有规律的鼬鼠。蒋安平第一次进入雨凡的家中就惊觉它的大。这和他那挤在四十平方米的的五口之家,简直有天壤之别。他笑言:雨凡啊!你完全可以待价而沽,不怕找不到好老公。他马上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进门要脱鞋,习惯了席地而坐,习惯了和她们一起在只有齐膝高的餐桌上象日本人一样的吃饭。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喜欢这样的气氛:雨凡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时装、花饰、明星。雨凡有时会怀疑蒋安平是为了秋心而不是为了她而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子里。但每当这个念头一转,她又会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肩膀安慰着自己,不会,不会的。但是她始终没有勇气和蒋安平单独相处或只和他一起出去逛街,于是在马路上常见的是他们的三人行。而秋心就坐在一张象酒吧里多有的高脚转椅上,手中捧着那一本象砖头一样的英汉大辞典。秋心有时也会说起窗外其实不存在的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她说那是法国南部,从那一条小径走下去会有一间修女院,她有三年的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她寄宿在那一间修女院。然后把书本一合。蒋安平再问的时候,秋心又会从麦田说起,到修女院结束。这好象是一个数理上的悖论,在生活中应是全没道理。可是蒋安平偏偏不争气的喜欢了秋心的没道理,偏偏忍不住了下一次的问。

(6)

  日子就象是一张网,很快的蒋安平发现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象一张网。不,象三国演义。他每每会用暧昧的口气向秋心提出进行外长级的单独会晤。这时秋心的表情象听见又象没听见,蒋安平再问的时候,秋心就会抬起头来:“你说到那里了。”蒋安平想着自己真象只乌龟,每每鼓足勇气露了个头,外面一个响动又让他迅捷的缩回头去。

  这时蒋安平还没有意识到爱情有时也象鲁迅的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亡。

  由于是夏天,很多穴居动物都出来走动走动,交游活动本身如流行性感冒一样,也会传染。在以前,蒋安平不爱上街,在街上走,在人群里,他会觉得的男的是骨架,女的是衣架,除此无它。可是因为雨凡两个,他不但又出来走,还新认识了一些记不住姓名的动物植物。比如说雨凡一个叫陈银娟的朋友,她现在一家影碟出租店打工。比如说秋心的妹妹秋颖,她本来是晨风书店的营业员,书店倒闭后,开了间时装店。

  于是有了这样一个夜晚――

  那天三人来到了榕树下的露天冷饮摊。榕树下是东山一景,白天里百货杂陈,当然多是一些让男人头疼女人喜欢的小玩意,雨凡更是再喜欢不过。夜晚一到就是冷饮的天下。蒋安平有时间有心情又没钱的话,会来这里占个位子,静静得听着夜的喧哗,然后就会觉得自己是在一张写生油画的面前,感觉不到了自己座下的椅子。后来他到了福州定居,一直恋恋着这种感觉。

  于现在呢?则是一场猜谜游戏的开始。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雨凡问。

  “什么日子,你生日,我生日,她生日。”蒋安平道。

  “不是啦!”雨凡一手扶着自己的小提包,一手伸于蒋安平的面前,她手腕上的日本电子表荧荧生辉,“是二○○○年六月二十二号。”

  蒋安平不理她,转过头来对秋心说:“真不好意思,老叫你付帐。”秋心道:“我可没说。”她问雨凡:“有吗?”雨凡找了个位子安顿好自己的小提包说:“没有。”

  蒋安平说:“临出门的时候你说的啊!”

  “我说什么了?”秋心问。

  雨凡也问:“是啊!她说什么了?”

  这时服务员拿上一副茶具。蒋安平道:“我是读过心理学的。人呢?说真话时眼球是由左往下运动。说谎的时候则反之。现在大家先入座,雨凡你观察她的眼睛,开始了。”

  蒋安平目注秋心,缓缓地一字一句的说:“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

  “你有没有骗我。”

  “没有。”秋心正对视着雨凡,心中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蒋安平惫懒的笑容,她开始有点不喜欢这个游戏了。雨凡则两手拍打着桌面说着:“一切正常,秋心就是让人信得过。”

  “你有没有想过留在东山啊!”

  “没有。”

  雨凡问道:“不对啊!你问这个干嘛?”

  蒋安平摸出一根烟,满口袋找不到打火机的说着话:“我是对自己有信心,你想啊!什么人不在乎家乡了,所以呢?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秋心从头到尾,都在说谎。而且有一点确凿无疑的,她的眼球运动的轨迹是和正常人相反的。我说秋心啊!虽说你们是医生,也要保重身体,比如说早起要刷牙,临睡要洗脚~~。”

  秋心和雨凡异口同声:“瞎说。”

  蒋安平摆了摆手,道:“这样吧!让我们回到事发现场。”他手上不停,把茶具上的茶壶和多余的茶杯拿了下来,他指着茶壶空出来的凹处道:“这是厕所。”

  雨凡道:“你会说话吗你?”秋心道:“别理他,他这人除了鼻孔黑之外,哪里不黄。”

  蒋安平道:“欲加之罪!嗤――我这是在模拟雨凡的居家,我们临出门时,我就在厕所里,厕所旁是厨房,雨凡说等她把这壶开水烧开。啊呀!厨房和厕所之间好象有个通风散热管道,亏了,亏了。”

  雨凡啐了他一口。秋心在旁帮腔。

  蒋安平见她们一捧一哏的说个没完,忙用双手做了个交通停车的警示语:“stop,stop,打住,打住,言归正传。那时秋心不就在门口说她可要先走了。我在厕所里说在家呆着不是顶好的吗?三个人卿卿我我的。雨凡就骂我少把肉麻当有趣。秋心就说我别老爱在屋里,像见不得光似的。我说你们不知道这世道,出门会给车撞死。雨凡说那就坐车,我说坐车会撞死人。雨凡说那就走路,我说路上有狗狗,雨凡说一个大男人还怕狗狗啊!我说我是怕我去咬狗狗。”蒋安平这时摆了摆手,连道:“歇会,歇会儿。”拿起服务员新端上来的饮料咕嘟就是一口,接着道:“秋心那时就不耐烦了,说你们有完没完,要有事她全包了。这时间我也就斯斯然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还摇头叹气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雨凡说:“然后呢?”

  蒋安平道:“什么然后,然后我就衣冠崭崭,好做新郎。被你们领到这里来。秋心,有事你全包,这话可是你说的吧!”

  秋心道:“是我说的没错。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安平道:“哪你说是什么意思?”

  雨凡道:“我知道秋心是什么意思。”

(7)

  于是三人就象港台又长又臭的爱情剧集里的对白一样――你该爱我,你不该爱我,你不该爱她而不爱我,你不该爱我而不爱她,你为什么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爱她而不爱我,你为什么爱我而不爱她的没个完。

  绕来绕去,蒋安平对两个女人露出嗤之以鼻深情,准备强调自己好男不和女斗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一双大手温柔的按摩了一下。

  蒋安平本能的扭过头来,可能扭头太快的缘故,脖子上青筋乱跳的紧了一下,原来是那个该死的林东升。嗨!现世报,来的快。

  “兄弟!你也在这里啊!”林东升的微笑因满脸横向发展的肌肉而特别,有种军阀式的亲和力。

  “噢不脱裤子(of course)你呢?”

  “刚和朋友谈了点事情,正想找你。”林东升口中说着,“是不是打搅了?”他拉过一张椅子,屁股先大刺刺的坐了下去,就在雨凡之旁,他散了根香烟给蒋安平道:“介绍介绍,这两位同志,怎么全没见过,东山说它小有时还真不小。不好意思,也可能我这个人有点自闭,生活圈子太小的缘故。”林东升心下叹息,自从“小姐”一词贬值之后,在某些场合对于女士的称呼,还真是考人。

  蒋安平暗骂道阿摸你也自闭,那我该是被放逐到月球上不回来的人了。口中道:“这两位是县医院的,雨凡,一个护士,专门打针,看过各种各样的屁股。这一位是秋心,是个医生。。。。。。。。”蒋安平一肚子的黄色段子却底气不足,说不出口,他转过头来对雨凡两个人说:“这位我就不介绍了,你们等着他发名片吧!”

  正说话间,林东升已笑眯眯的一人一张名片的递了过来。

  蒋安平推辞道:“半月前你不才给我一张吗?”

  林东升满脸热切道:“不同的,不同的。”

  雨凡先叫了起来,还真看不出。她笑眯眯的上下的打量了林东升一眼,林东升心头就有点软软的一热,这年头还有谁会把谁当回事啊。蒋安平后来回忆起雨凡,在尽可能客观公允的情况下不得不承认,雨凡虽然长得不招人爱,可是她的表情却让人赏叹,这个时代除了小孩和雨凡之外,再不多见能在脸上走动风景的了。和本地的木偶潮剧好有一比,虽则搭台简陋,可是梆子一响,便满泻说不出的亲切有味。

  蒋安平低头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名片,头衔是“兴业电脑研究所所长、兴业网络城董事长兼总经理。他想着这帽子太轻了还真压不死这个胖子。只奇怪林东升三个字为什么用上了赵佶的瘦金体,倒不如印上肥腴的颜体,让人一目了然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又想着电脑由286而586而奔腾三、四,林东升也算是与时趋进的人物了,自己呢?

  林东升道:“我也是个穷人啊!大家别看我胖。我那里是只有十二台电脑,规模小点,不过机子档次和别人还是有得一拼,主频全在1.2G以上。”雨凡就有点不懂了,转头问他,林东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雨凡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点了点头说,还是不懂。

  秋心问道:“真开起来,也估摸要个七八万吧。”蒋安平接口道:“阿摸,你是不是抢了银行。”林东升就有点不高兴得看着蒋安平,想想用人之际,就不搭那个茬,道:“我这钱大半是借来的。对了,我才知道你最近失业了,要是目前还没有什么打算,到我那儿怎么样。我是服务敬业,你是技术专业,双强联手,横扫东山全无敌啊。”

  蒋安平说:“你还不知道我,我以前学得是DOS编程,WIN3。2,WIN95,再说这么久也废了。”

  林东升打蛇随棍上,道:“着啊!除了我别人还真不知道你,电脑这东西一通百通。”他转头向雨凡两个说,“在校时他可是个计算机狂人,当时他还自编了个钻地道的小游戏,可把大伙玩疯了。最胆大包天的是他竟然偷偷配了把机房的钥匙,把机房当成酒店一般的整晚停宿,终于让他捞了个记大过的处分,他的女朋友好象也是给他那没日没夜的劲头给气跑得了。”蒋安平明知道林东升耍的是远交近攻的小手段,也不禁有些得意,可这得意里夹杂着失意和惘然,他想起当年那个教导主任的模样,教导主任那时手中的钢笔倒转过来敲着桌面,说着虽然你的动机是好的,学校就是要有多一些象你这样的学生,但是……蒋安平恋恋的觉得自己该是那种一辈子呆在校园里的人。

  秋心用中指点敲了一下桌面,道:“还真看不出来。”雨凡道:“就是,没想到你也曾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其实你也该找份象样的工作了,别老是霸着我家的大厅。”说着小拳头一舞,道:“林董事长,我支持你。”蒋安平道:“我还不爱呆,又没蚊帐,沙发又软得让我每天起床找不到自己的骨头。”

  不过蒋安平也有点心动了,道:“行啊!不过待遇……”林东升道:“你这也太小人了吧!君子不言利,亏我把兄弟挂在嘴上。”他一侧身,把座椅压得吱吱乱叫,蒋安平将烟横在鼻间,又重复那句:“待遇?”

  “这样吧!每日三餐。”林东升叫服务员上来一打蓝带,“这就算定金了。”

  “这我不稀罕,说点实在的。”蒋安平现在可是吃住在雨凡家中,他刚去雨凡家头几天还拘拘束束,一叠声的不好意思,四五次之后就不客气的对雨凡的饭菜说三倒四。他这时忽然想到秋心好象从来就没有下过厨,后来他偷偷地问雨凡秋心是不是不会做菜,雨凡脸有点红起来说:才不是。下一句,人家才不爱煮给你吃呢,也就没说出口。

(8)

  其实秋心和雨凡从来都是有着默契,彼此轮流做饭,蒋安平来了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雨凡有次拿着腔调责问秋心,秋心只笑吟吟的不说话,雨凡就有了秘密晒在阳光下的快乐。雨凡想着阿妹妹的那首我想为你做做饭,有几次就险些溜出口来,真是羞死人了。

  雨凡当然由不得蒋安平每每鸡蛋里挑骨头,反唇道:“那你也露两手。”

  蒋安平这时早成了雨凡家里的食品采购大员,当然是雨凡两个出的钱,其实自从蒋安平呆在她家里也是有个小好处,做饭这种事,人多了花费大,人少了又不成样子,雨凡常苦恼要嘛就是上不了几道菜,真多做了几道,和秋心两个人吃不完,可惜了。偏偏她和秋心都一个样,医院食堂的份饭给吃怕了。

  蒋安平同志不甘示弱,操刀而起,结果那天菜是焦的,饭是糊的,雨凡心里吃得开心,嘴上却不依不饶的说:“咱这也算思了回苦,忆了回甜。”蒋安平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雨凡也,没有比较你们就不知道锅比碗大,铲子比勺子长。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第二天在家找出老妈那本寂寞多年、油光闪闪得菜谱,又来到雨凡处进行实弹演习,一次,两次,他的厨艺突飞猛进,进步神速,蒋安平总算明白为什么星级宾馆的掌勺师傅清一色是男同志。生活一有寄托便过的充实,饭菜样式也就象他那些擦边球的黄色笑话花样不断。他越发觉得孟老夫子的伟大――食色,性也。真他妈的的有道理。雨凡有次和秋心回来的早了,看着蒋安平在厨房里光着膀子,满头是汗的忙进忙出,忍不住问秋心:“你看他象不象白相人?”

  “什么白相人?”秋心一时没听明白。

  “就是上海话,意即吃软饭的男人。”

  秋心也忍不住笑得看着厨房里的蒋安平,点头道:“有点。”

  雨凡又忍不住说了句刚出口就后悔的蠢话:“奇怪女人为什么都喜欢这种男人,我奶奶当年就是这样,到头来两手空空的只留下这所房子。”

  秋心“恩”的一声,一脸严肃道:“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只能归结为遗传。”雨凡马上跳了起来:“看我不撕裂你的嘴。”又转头朝厨房看了看,只侥幸蒋安平没听见。

  林东升咽了口口水道:“一天一包烟。”

  “什么烟?”蒋安平太清楚自己这位老同学――处男第一摸了。

  “红梅。”林东升看着蒋安平不说话,咬了咬牙道:“阿诗玛。”看着蒋安平我自巍然不动,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三五。”

  蒋安平道:“这还差不多。”

  雨凡问了一句险些让林东升哭出来的话:“还有呢?”林东升这时也忘了区别“小姐”与“同志”称呼之间的差异了,道:“小姐!我和他是兄弟啊!再说了我们是穷帮穷;再说了,钱和真理一样,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再说了,我纯粹是本着互利双赢的原则。他好我好大家好。”

  蒋安平补充道:“你们不知道,他以前做过传销。”

  雨凡正想说:“是啊!耗子的朋友是老鼠。”隐隐迢迢得见着一个女孩子分花拂柳的向着这边走过来。

  “姐姐,你也在这啊!”

  秋心应了一声,来得正是秋心的妹妹秋颖。“就你一人。”

  “不!阿童木打劫了我,正在前边小店买烟呢?”秋颖一路走过来坐在秋心的旁边,月光下香汗微微,真是人比花娇。她口中的阿童木就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丁桐。起先秋颖是高兴时叫他阿桐,不高兴时叫他阿木,叫着叫着就叫浑了,成了阿童木。

  秋颖靠着秋心身旁一坐,左手就放在姐姐的手上,说着你怎么都不搬回来住,又说她现在整天在店里,家里空着一张床呢。秋心小声道:“也不是,你知道我现在忙着补习英语,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嫂嫂,回去,也不太好。”

  秋颖头往后一仰,发就长长的如瀑布倒垂下来,说着有什么不好,我看你是贪图雨凡家的大房子自在吧。秋心道声不是,心想这话题她可不能多说,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多少有点口无遮拦。

  秋颖探伸出头问雨凡:“雨凡,你说我姐姐是不是喜欢住在你那间大房子里。”

  雨凡道:“是我喜欢她住我那,我也是她妹妹啊!你都霸占她二十年了。”

  林东升就问雨凡什么样大房子,雨凡随口说了一下,林东升就有点郑重起来,说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说马恩的论断完全错误,这世上的阶级划分该是有房阶级和无房阶级。又说起东山最近的房改,从这个话题可以引申出来的东西可就多了――东山这几任的县长的作为,上至城建规划,下至基层管理。林东升说着说着,油然升起一肚子治县要窍烂在他那有容乃大的肚子里的可惜。雨凡初见蒋安平对林东升有点轻慢的意思,对他的印象有点了了。后来看着他小气的可爱,觉得这人倒还有趣,现在也就无可无不可的由着林东升搬山填海。林东升和蒋安平是同学,而这些话题她从未曾听蒋安平说过,不自禁心下将他们作了比较。

  这时丁桐也出现了,挤在秋颖和蒋安平之中,于是一张桌子算是功德圆满。

  丁桐转了一下眼,就只蒋安平是个生面孔,道:“这位倒没见过,握个手。”

  蒋安平看着丁桐,觉得这人模样还过得去,就是笑的时候眉间有点郁郁,看得仔细,见着他双眉的眉毛在鼻梁上交织纠缠,从面相学来说,这种人一生大事小事不断,不累死也得烦死那种,蒋安平心中微微的不快意,好比是清晨在舆洗室里的镜子前,照见一脸的没精打采,丁桐竟是另一个自己了。他手伸出去和丁桐轻轻一握就缩了回来,并说了自己的名字。

  秋颖对丁桐说:“姐姐说你们两个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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