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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从白先勇《孽子》说起,扯扯同性恋亚文化和父子关系 -- 暗香疏影月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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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从白先勇《孽子》说起,扯扯同性恋亚文化和父子关系

从孽子说起,扯扯同性恋亚文化和父子关系

最近刚看完白先勇的孽子。有些话也借着这个由头聊一聊。

孽子的简介:

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聚焦民国六十年代台北新公园里一群被称为“青春鸟”的同性恋沦落少年,细腻描述了他们被社会、家庭、亲人抛弃的痛苦曲折的心路历程和不为人知的生活。故事以这群下层同性恋者的生活为主,旁及隐身于各行各业的同性恋者,并藉由龙凤神话等过往的同性恋曲,反映1960年代前后同性恋者族群被家庭、学校与社会、国家放逐的边缘处境,呈现同性恋者身体与心灵双重流亡的困境。

像女人的男人

要说我倒霉,高三快高考那年,班上盛传王小波,全集那么多本,我偏偏就看到了东宫西宫。

当年我不理解为什么书里男主角(其实应该叫女主角)非要选择那种阴郁的生活的方式,还一副越堕落越开心的样子。

后来读了孽子,我发现自己还是理解不了,尤其是凤凰,这厮为毛流落街头,为毛流落街头了,站街了,龙子喜欢他,难得是他也喜欢龙子。那这俩人赶紧拜堂啊,金屋藏娇也行啊。

虽然同性恋,但总算有情终成眷属了,抛弃性别问题,好歹也是正常人的思维了。偏偏凤凰不愿意,非要回去站街。

看过卡门,我反而能理解卡门对自由的追求。她活的任性,死得痛快,就像一把野火烧过荒原。

看过呼啸山庄,我也能理解凯瑟琳对荒原的执着,她对故乡对童年对自由的爱,与对西斯克里夫的感情融汇在一起。

但凤凰不是卡门,也不是凯瑟琳。这两个女人都非常强大,她们控制生活,控制身边的人。她们都是生活的强者,可为玉碎,不为瓦全,可以悲壮,但不会悲惨。

虽然白先勇想把凤凰写出桀骜,写出熊熊烈火,但作者本身就没什么火,所以凤凰与其说是强悍,不如说自甘堕落,或者说自我放逐。

反而是吴敏和小玉,一个逆来顺受贤良淑德,一个奋力上爬不屈不挠,这两个人写得非常真实。

基本上就是耽美文学里平胸受,名义上是男人,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都是女人才做的。我不知道这样人物在现实的基圈里是不是也很常见。但说实话,文学作品里写这种平胸受,还不干脆写一男一女的爱情故事,何必呢?

龙子是另一个主角,他在这个文章里作为1号出现,在这个阴柔的世界里应该是阳性的象征,行为偏偏很类似琼瑶笔下的男主。杀了爱人,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要死,你就挥刀子殉情啊:表嫌水凉。如果你真的想忘掉,干脆点,爷们点,化悲痛为力量,干点别的,这世界上除了谈恋爱,可干的事情多了。

龙子,他爱的毫无尊严,伤的磨磨唧唧,还化身奶妈,把像凤凰一样可怜的小孩带回家养着,一遍一遍的寻找爱人的影子,这行为很阴性吧。。。

阿青是线索人物,主要用来牵线,看他照顾自己弟弟那段,我禁不住想起“长姐如母”。

特别女人的女人们

白先勇应该是一个内心很细腻很琼瑶的男人。所以孽子里很多主要男性人物像女人,文里的女人则更加的女人。

比如阿青的妈妈,一个相当真实的女人,漂亮过,年轻过,放浪过,后来嫁给一个爱自己,但不懂自己的粗壮汉子。她生活还算安逸,却不甘心。最后跟着一个外表光鲜的小白脸跑了,然后病死了。

她可能是文中最能刺入人心的角色。她有两个孩子,黑仔(就是阿青)是哥哥,白仔是弟弟。她特别喜欢白仔。白仔也很可爱。

后来她跟男人跑了,黑仔就代替她照顾白仔。

而后白仔死了,黑仔到她家里跟她说:“弟弟死了。”

她当时的反映是:“是你害死弟弟的。”

那一句话,登时刺了胸口一刀。她爱自己的小儿子,她讨厌自己的大儿子,她受过伤害,所以死前就变得恶毒。丧子之痛,入骨入髓,于是她用这种恶毒来伤害自己的大儿子,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复仇就是因为太痛,所以必须把痛苦转化为仇恨。

她不知道,自己自私的跑掉之后,大儿子就一直像母亲一样照顾弟弟。她也不知道,因为弟弟死了,所以黑仔(也就是阿青)伤心到自甘堕落,离家出走,在街上卖屁股。

她是如此恶毒,可又如此真实,如此悲哀。

文章里其他的女人也很出彩,都是特别真实的女人。她们温柔,她们自私,她们护崽就像最凶猛的母豹子,她们有点小的算计,小小的恶毒,她们一旦动情,就是一生一世的痴。

白先勇写小女人,不亚于兰陵笑笑生,曹雪芹几个大家。

倒霉的严父

这是阴性的一级,孽子里充满阴盛阳衰的感觉,但阳性的一级也存在,阿青的父亲,阿玉的养父,菩萨般的傅老爷子,龙子的父亲。

这些男性有个共同点,阳刚,强壮,爱儿子爱妻子但不会表达爱,军人出身,来自外省。

阿青的爸爸是落魄的国民党团长,写他部分比较详细,大约是台湾第二代对父亲共同的印象:

民国三十八中,父亲那个兵团在大别山和八路军交战,被围困了一个多礼拜,救兵赶不到,父亲被俘虏了。后来逃脱,来到台湾,革去了军籍。幸亏父亲一个旧日的老战友黄子伟黄处长,卖了一个人情,才让父亲暂时栖住在这栋矮小破烂的宿舍里。差不多每个星期天,父亲都到隔壁二十六巷黄子伟叔叔家里去,去的时候,总是拎着一瓶红露酒,一包盐脆花生;然后和黄叔叔两人对坐着,用水碗子装酒,你一腕我一碗的猛灌,嘴里的花生米嚼得xxxx.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刚毅木讷,不善言辞的人,喝了酒,更加——句话也没有了。他默默的坐在那里,一脸紫胀,两眼通红,一直挨到太阳下去,屋内黑了,父亲才立起身来,干咳一声,说道: “呃,不早了——”

据说父亲从前打日本人是立过功勋的——这是他自己告诉我们的。他讲到“长沙大捷”那一仗,突然间会变得滔滔不绝,操着他那浓浊的四川土腔,夹七夹八口齿不清的吐出一大堆我们半懂不懂的话来。他那张磨得灰败,皱纹满布的黑脸上,那一刻,会倏地闪起一片骄傲无比的光采。父亲说,那一仗下来,长沙郊外那条河河水染得通红,他那柄马刀,砍日本人的头砍得刀锋卷起。他房中案头上一张全身戎装的照片,捆着斜皮带,穿着长统马靴,手里捧着一顶穿了几个弹孔的日军军盔,脸上露着胜利的得色。那张照片,便是在长沙郊野战场上拍的,地上七横八竖都躺满了士兵的死尸。那时父亲刚升团长,并且还受了勋。父亲的床头搁着一只小小的红木箱,箱子用一把铜锁锁住,箱子里便珍藏着父亲那枚二等宝鼎勋章。在我考上育德中学高中那一年,有一天,父亲把我召进他房中,郑重其事的把他床头那只小红木箱捧到案上,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打开,里面搁着一枚五角星形的红铜镀金勋章,中间嵌着蓝白两色珐琅磁的宝鼎。镀金已经发乌了,花纹缝里金面剥落的地方,沁出了点点铜绿来。系在顶角的那条红蓝白三色缎带,也都泛了黄。父亲指着那枚旧勋章,对我说道:

“阿青,我要你牢牢记住:你父亲是受过勋的。”

阿玉的养父是山东人

那个山东大汉,人并不坏。他整天叫‘入你奶奶。’‘俺入你奶奶。’”小玉笑道,“他是个货运司机,开大卡车的,从前在部队里当过驾驶兵。山东佬,壮得象条牛,我阿母一把就让他抓到床上去了。我跟他两人起先混得还不坏,他到台中运货回来,总带盒我最爱吃的凤梨干给我。喝了两口酒,他便捏起鼻子学女人声音唱河南梆子逗我笑。可是有一次,我在家里跟人打炮,却让山东佬当场捉到了!你猜他拿什么家伙来打我?卡车上的铁链子!‘屁精!屁精!’他一边骂,一条铁链子劈头劈脸就刷了下来。要不是我阿母拦住,我这条小命早就归了阴了!你说,我要不要毒他?”

(PS:我考证出来了,在山东话里屁精确实有特殊含义,也就说李银河的话没错,赵本山的确有调侃同性恋的意思。)

傅老爷子是山东人,从前在大陆当过副师长的。他的儿子是个军官,曾是父亲的骄傲,可叹跟人搞基,被抓住了,上军事法庭(还是生的早啊,现在都能《下雪了》),后来畏罪自杀了。因为这点前因,傅老爷子虽然不好男色,但是对那些流落街头的小男妓们非常好,经常出钱给他们看病,治伤。

龙子的父亲也是军人,而且位高权重,文章里面没说,可能也是山东人,也是一个严父的形象,望子成龙,悲催也要看到自己儿子搞基,还把基友捅死,闹得满城风雨。。。(可怜的白崇禧)

这些男性让我感觉很亲切,我觉得他们跟我是一个文化圈的,他们的想法,我都能理解。但在白先勇笔下,这些阳刚,痛快的角色往往非常单薄,又带着几分无奈。白先勇的文笔中对严父有畏惧,但更多是不理解。

严父们同样也不理解儿子,不理解他们的阴柔,这构成整个故事最大的冲突。孽子,这个名字正源于此。

孽子写的是阴阳冲突,体现在台湾,就是外省人与本省的冲突。他们来自大陆,他们刚毅质朴,他们兵败,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这个湿润,温暖,容易腐烂的小岛上。他们念念不忘大漠孤烟,冷峭干燥的内地,他们爱上阴柔的姑娘,却和这个阴柔的热带小岛里格格不入。他们或者在贫穷中慢慢老去,但始终记着过去阳刚的荣耀(阿青父亲对勋章的执著),或者事业有成,但又对故乡的一切念念不忘(傅老爷子一直听的《赵氏孤儿》)。

他们或许可以改变台湾,但他们不属于台湾,狂风刮过之后,这个湿润温暖的小岛永远唱着:“宝岛姑娘真美丽。”

而阴阳结合生下的孽子们,对严父们同样无法理解。尊严,荣耀,刚毅,在孽子们的眼里犹如旧照片,他们或许从父亲那里听到些历史,也犹如云烟般散去。

然严父们又是如此强势,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于是孽子与严父之间永远无法交流。

然而在故事的最后,严父们的象征傅老爷子在死前用行动忏悔自己对儿子的无情,并且通过对男妓们的照顾,也宽恕了同性恋。于是孽子们居然获胜了。我艹!老爹们太无奈了: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对孽子的整体感觉

其实我看文章的时候,一直站在父亲们的一面。我始终理解不了,有手有脚的年轻人为毛要自甘堕落,站街卖屁股。混了宅圈这么多年,我对同性恋没偏见,但拿这个来赚钱,我很有偏见。

对父子关系,我的感觉是对抗中的温情。我老爹也是不喜欢表达感情的人,但他去哪出差都免不了给我妈带衣服,给我带好吃的。当年阿达迪斯刚进中国的时候,他去广东出差,破了1千多给我带了一套阿迪的运动衣和鞋子。那是十几年前的一千多啊。

我从小都叛逆,我妈刚夸一句:“这才是好孩子该做的。”

我就立马回一句:“我才不是好孩子。”

但我没干过太坏的事情,父母的道德观价值观,我基本上认同。

我还记得考上大学,我爸在家里摆上酒,跟我对饮,他说:“我把你养大,而且养成一个比较善良的人,我这辈子值了。你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其实我高考发挥失常了,考得很烂,我从小跟他顶嘴,但我爸还是把我当成他的骄傲。

后来我拿了工资,给我爸买了瓶酒,剩下的钱全给了妈妈,她很高兴的说:“这些钱都是我的?我都可以随便花吗?”

想起爸妈。我总会想这两幕。

所以我真的无法理解孽子们的想法,做个说得过去的儿子,让父母高兴有这么难吗?我估计还是自己生活的环境太阳光,没法理解。

关键词(Tags): #白先勇(当生)#孽子通宝推: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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