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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以色列采访记录(三)回到特拉维夫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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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以色列采访记录(完)一点点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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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上面的文字。一些朋友予以我严厉的批评,认为我有偏袒以色列之嫌,而忘记了支持“巴勒斯坦人民的正义事业”。我只能再此引用外交部的说辞,强调我“尊重中东各国人民为赢得生存和发展的权利所作出的选择”。有些可笑是不是?我不是外交部发言人。可是在这个问题上谁都不会有很大的发言空间。

事实上,我在没有直接接触到巴勒斯坦地区之前,我不能够发表我的观点。我只能说以色列。

以色列是一个有着厚重历史,凝固着铁和血的地方。这个国家的唯一称道之处,就是历史书写下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悲剧。这是比索福克勒斯和埃斯库罗斯所著剧本更加悲剧的故事。它先后为各个帝国所统治,然后它的子民互相残杀。如果中国历史有周期律的话,以色列-巴勒斯坦的周期律也不过如此。新帝国来了又走了,留下一滩滩血泊。

我们的老祖宗有句话,叫做“勿以恶小而为之”。事实上,中东就没有善人。在阿以冲突的大背景下,我坚持认为不论是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都需要为这六十多年来的占领和战争负上一定责任,不论他们犯了是大恶还是小恶。但是承担更加根本责任的,不应该是阿以两个民族,而是以英法为首的殖民主义者,以及二战以来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者。从本质上来说,阿以冲突是二战之后全球殖民体系瓦解的一个产物。由于该地区重要的政治地理作用以及周边充沛的能源储备,导致了殖民体系在此留下了深刻的残余。世界各大国依旧通过经济殖民和驻军等手段,控制分化各种势力。只要各大国势力不完全退出本地区,它就仍将是冲突的焦点。不论是巴勒斯坦还是以色列人,都将永无宁日。就从今年的“阿拉伯之春”来说,从表面上看它是各个国家的内乱。但是如果没有各个大国对中东局势的干预,“阿拉伯之春”就不可能成为现在的这个结局。殖民主义虽然已经在世界范围内解体,但是殖民主义的干预模式依旧在全世界范围内流行。

我几乎没有亲身接触巴勒斯坦人的生活。在拉马拉的行程只有一个多小时,走马观花而已。唯一接触到的可以深谈的阿拉伯人就是出租车司机阿卜杜拉。他是我唯一的信息源。在不得不相信他的时候,还不得不对他的言论保持一定的怀疑。一位朋友说,我对阿卜杜拉所抱有“带优越感的高姿态”。也许他说得没错。他的高调,他的唯一性,让我在引用他的言论之时,不得不小心翼翼。

作为公关方的以色列,则有选择地组织了强大的信息网。以方的用意昭然若揭,我无意在此多加评判。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对自己的国家形象进行公关,这一点毫无疑问。在这个国家,我看到了历史和现实。但是这种现实仅仅单方面的现实——那种以色列人所期待、欣赏和认定的现实。现有的和平建筑在以色列对于周边国家的经济和军事优势之上,建筑在以色列的钢铁和阿拉伯人的鲜血之上。他们对此十分清楚,因而更加期待用国家公关的方式掩盖这和平背后的血腥。

即便在“国家公关”的强大影响之下,我也始终秉持这样的历史观:这个世界上也许会有绝对的邪恶,但是不会有绝对的纯粹的正义和公理。我始终认为,以色列是一个已经存在的国家。这是经过联合国决议批准,全世界大部分国家都已经予以承认的国度。在法理上它的合法性无可置疑。同理,巴勒斯坦国家的存在也是无可置疑的。我无意从宗教上讨论以色列这个国家是否存在,因为我是个无神论者,不希望宗教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存在或者虚无。

以色列外交官蓝天铭对我说:“以色列是一个太特殊的国家。”以色列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生活在一种随时可能被灭国的恐惧当中。几千年来,犹太人受到驱逐受到迫害遭到屠杀,直至建国后,生存危机始终是一个严肃的命题。他们和巴勒斯坦以及周边阿拉伯国家的互动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当中,使危机变得愈加复杂,难以控制。以色列建立了一整套现代国家制度,保证了内政和外交上的现代性,外表上已经俨然一个西方民主国家。但是我们的这个国际社会仍旧遵守着一整套丛林法则,不会因为你披上了现代的外衣就会保证你永久存在下去的权利。

即使你拥有了原子弹。

(全文完)

关键词(Tags): #以色列 阿拉伯 殖民主义通宝推:卷心菜,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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