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军事新闻二则 -- 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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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说话要严谨,不然很容易引起严重误读。

放弃西藏一说不严密,更周全的表述是,印度放弃在谋求西藏实质意义独立中起直接作用或支点作用可以获取的利益,而取与中国友好的大结构,这个大框架结构决定了印度在西藏问题上的基本态度或采不利中国的周旋余地非常小,同时印度与中国友好与前任主管英国相比,更具真情实感,给了中国在处理西藏问题中比较可靠的实底。

我对印度的了解也就泛泛公开资料,没有特别研究,所以写文章时也没想提供细节,现在想想会另具文提供一些事实资料吧,至少取舍组合本身也代表了思考过程。交流重在促进思考,倒不在答案标准与否。

一. 中印建交 时间,谈判焦点,中印协定签署,印度当年的特殊利益,之于中国的意义

二. 达赖集团的独立心,印度之于他的作用

三. 印度在西藏问题上的直接作用:解放军入藏时的企图,关系恶化中的作为

四. 印度在世界格局中是西藏问题的支点:美国于1950年前后在西藏企图中的印度作用,美国推动联合国三次决议中的印度作用

关于印度与西藏的关系嘛,治权主权是针对直接拥有西藏才有效,但印度在西藏是特殊利益和特别存在的,首先这个家底是英国留给他的,时间不长英国统治总共才两百年,只是这200年得从当时即时倒推,关键在现实性。其次说说这“自古以来”,只说地理便捷这一点吧这在古代决定了关联的密度与重要性: 西藏核心地带区在卫藏(现西藏自治区部分),卫藏中又以拉萨为中心的前藏最重要,前藏归达赖后藏归班禅,而拉萨距亚东580公里,自亚东翻过乃堆拉山口即进入锡金,锡金自七世纪即为吐蕃一部分(比中国拥有西藏还要古老),但其与西藏的关系类似宗主国与蕃属吧,一直承认达赖为宗教领袖,1890年后被英国控制,英国退出后1950年印度成为其保护国,1968年正式成为印度一个邦;而自乃堆拉山口到加尔各答也不过550公里,拉萨到加尔各答总共不过1000公里,翻了山后就进平原地区道儿好走。因此乃堆拉山一直是西藏重要通道,也是中国内地与西藏的传统通道,唐朝文成公主进藏(卫藏)走青藏线,道儿远大发了,现在公路里程要2000公里,那还只西宁到拉萨,而拉萨到成都更远2100多公里。因此印度的影响力是因其在西藏走向外部居于重要枢纽地位的天然地理位置决定的,除此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宗教文化影响,这远比行政控制留下的印迹会更深入更长久,印度直到今天都偏好宗教哲学这一口,西藏愿以谁为师,也就是心服口服的对象,估计我们差口气。所以印度的影响力客观存在,至于影响力大小嘛,看您用什么为坐标了,汉藏文化传统不同估计不一样。最后一定要说说自古以来的治权与主权值几毛钱,这是评估印度作用的基石:第一关于这时间效力,在领土问题或者更大的独立问题上,时间效力与时间久远度成反比,越是现代越重要。第二治权与主权的存在,太重要了,但得与两者的现代含义符合程度成正比,这朝贡关系抑或宗主国关系算在现代国与国关系里呢,还是算在国家内部治理结构里,算这二位哪棵葱?西藏与中央王朝的关系放在1900年前,清楚明白得很,活到了1918年麻烦大得很,赖到1945年这关系赶上小三了压根没保障。

如果要质疑印度不存好意又能怎样的话,外蒙裂出中国是最类似的前景,它充分展示了一个强邻刻意支持下,在没有实体疆土利益的表象下,可以得到多么巨大的利益,完成它的存在。外蒙与西藏都是与中央政权主体民族不同的民族,都有强烈的民族自主意识,也有悠久的民族历史传统,相当明确而固定的长期生活疆域区,又适逢民族独立风起云涌之际,别的民族有点想法很正常,旁人借此谋利也天经地义。印度如果扶持西藏独立,谋求一个亲印度而反华或有敌意的独立体存在于中印之间,这个事情难办得很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说当年尼赫鲁有政治智慧,选择了交好中国而放弃(利用)西藏(变化能得到的利益),他想通吃两家也不是做不到,苏联在外蒙问题上就这么做的,中国能奈之何。不是实质获取领土才叫权利拥有,过去了的岁月就是历史,不到百年而己,蒙古国就再也不可能与中国恢复到原状,而与苏联二战期间关键几年内的血肉联结足以使他们两个民族走得比自古以来更加密切的汉蒙两大民族更紧密。不要小看今天变化的意义,逆转历史也许短短几十年就够了。

另外就是现代国家条约的重要性,尼赫鲁印度对西藏的态度具有现代国际关系上的重要意义,想想日本北方四岛,现代国家条约压倒一切,国家实力攻城掠地的结果最终要靠条约固定化公示稳定下来。对中国而言机会之窗转瞬即逝,外蒙机会丢了,西藏能得到机会在窗开门闭之时中国在西藏完成了不可逆转的本质变化,50年现代国家管理关系和治理结构的建立运行彻底清晰地界定了西藏与中国的关系,任何人再扯出5000年西藏独立史来也没用了(阿富汗这样战争抵抗除外,否则没有翻盘机会)。中国自古以来拥有西藏比得过印度,还能长得过西藏本身历史嘛,凭啥非得属于某一国家,这联合国里一堆从开张好几百年倒闭的大帝国里分裂出来不到百年的国家呢。自古以来不重要,喇嘛同学在国外最愿扯历史了,西藏与中国关系是古代式的按现代国家关系没这一号身分未明活口太多了,但五十年却翻不过来了,现代国家关系确定,国际法认可,50年事实主权管理,此事就OVER了。 想起当年中国史界推东北工程时,韩国学者忙忽出好大一堆活来,从史书,考古之类证明中国东北是高丽民族的起源地,结果中国学者只一句话截断所有一切辩论争论之企图,今天国界界定两国立过国家条约,你们现代国家政权承认条约继承而未异议,那么所谓国界未定需要自古以来的讨论重新认定则纯属自作多情,根本不接您自古以来的招儿。

说到这儿还是要再严谨一下,似乎我认为中国主权统一领土完整主要归功于外部机会。我正是高度推崇毛泽东对于现代中国领土完整主权统一上巨大贡献,才如此强调现代国家主权完整其实由诸多因素共同作用而成,本国因素不过是诸多要素中的一个而己:比如世界格局大变动,国家现代关系原则大变化,强邻和强手的情势变动,自身因素变化带来能力水平的高潮低谷,都可以是危机与机会并存的时刻。而毛泽东则是几任中唯一能聚集中国自身所有能量并且如臂使指一般予以使用的人物,这种具备了大智慧的领袖型人物,能洞察变化于青萍之末,一举发力于转折来临的毫发之际,中国自身因素第一次可以发挥到极致,方争取到了中国利益的最大化,在现实结果中突显出中国自身要素的主观意图来。而之前中国北洋政府,南京政府我倒不认为全故意卖国,主要还是能力差应付不来,相比世界同期水平中等偏下,危机必定受损,机会未必能收全利,中国因素在合力中既纤细又迟钝得不到最大值或抓住利益罢了。但在势在必得时还是攒了些家底的,也非全负值,中国没那么点儿背。河里有篇“东山顶上的酥油茶—之川藏屠夫:赵尔丰开边二三事”,写的是藏区中的康巴即四川藏区在清末明初的改变管理的事儿。

1900年以来的百年里,一切国家都得从近代国家完成现代国家转型,在升级换代过程中,您要数据丢失那可决没人赔您,这个世界震的就是大帝国的疆山,分的就是大帝国的土裂的就是大帝国的地,世界大格局,谁也挡不住。除了加拿大美国这两个疆土相独立的国家之外,1900年时的世界多民族大领域的四大帝国—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沙俄帝国,中华大帝国,活到1918年有几个,活到1945年的还剩几个,到了2000年站那儿的再盘点赢亏谁赚了谁赔了。

没横推竖拉地看过这张世界大片,就无法真正理解新中国这张雄鸡图,不是保住中国原有疆土的含义而是实实在在虎口拔牙,狼嘴里夺食一般抢夺来的新中国--现代中国版图,想依靠自古以来的统治权自然继承清朝疆土,中国人民为疆土完整忍了清王朝世界如林的强手要淘汰你,中国人民不内斗一门心思对外得敌得过强邻强敌的如狼似虎,没有一代更比一代强的政治力量更替,中国活成什么样还两说着呢。

满清那张大舆图是水中月镜中花,它的领土划分一未经现代国家条约确认,二无需实地勘界,三不必精准经纬度标定地图,有争议的没关系打嘴仗不认就行了,实兵驻守不必,这叫什么现代国家疆界,谁认?所谓西藏拥有主权,就是册封两个宗教领袖,派个办事处就宣示了国家主权对它的存在了,国家大法怎么界定这种行政关系。现代中国领土尤其是内蒙新疆和西藏外带西南,归根结底是老共在世界变化中抓住了机会,付出了代价也借到了外力,一块一块挣来再实兵辖境一寸寸钉死的,回过身来毛泽东真正理顺了国家关系,什么王爷,土司,宗教领袖,统统交出世俗权利归于政府,朝贡体系蕃属地区要么成为中国的行政区划,要么中国彻底放手,中国最终全面完成现代国家的转型。以前总认为中国统一无非就是中共的军事统一,仔细研究过才会知道哪块地方没有强邻或强敌的角逐作用。因为苏联因素蒙古国无论国共都要不回来了。如果中国归了国民党,新疆最终姓了谁家名号可就说不准了,也因为中国不姓国民党,美国把台湾悬在那儿了;苏联不赞成内蒙并入外蒙,中共的人才和地理优势得以在内蒙找到了支点抓住了把手,终于把内蒙留在了中国;如果中国不姓共,美国不会动手把西藏做成问题,老毛同学借到印度苏联给予的时间窗口,把西藏独立问题缩小到中印边境领土纠纷,把西藏民族自决逼退成中国人权问题,雷霆闪电来压云开雾散化解,神对;中南半岛胡志明为首的共产党力量强烈独立自主意识也同样断掉了中国在那里任何念想了,如果曾经有想法的话……20世纪波涛汹涌,形势凶险哪,中国活下来了,是自己努力,也是世界强力抱团角逐的结果,更是大格局中做活自身的高超智慧。归根到底领土问题还是现实利益问题,是为解决现实问题服务的而不是反之,不应该神圣化或者说道德化。

与维护统一国家相对应的民族独立和民族自决,这个原则的效力还在时间效力和主权效力之上,民族独立与民族自决本身没有错,关键在它的质量,民族的领导力量眼界不高能力不强,给人当了枪使,则两败俱伤,如果眼界境界到位的话,会给双方带来双赢,终究各民族相处还是要大家都合意才行,千金难买人愿意嘛,毕竟人类社会不能无休止地分裂下去。毛泽东为首的第一代领导者能完成如此高质量的领土完整主权统一,要归功于他们对于其它民族苦难深切的同情与理解,他们这一代人用阶级为理论分离化解了用民族和宗教为硬核心凝聚起来的人群,用对于弱势民族和人群真正的草根关怀,缝合了中国躯体上深深的民族贯穿伤,止住了危及中国内脏的出血点,他们决胜的决不仅只在战场,而在人心上。(跑题了)

印巴硬气比较是在英殖民地各种独立道路之大背景中,与印度非暴力不合作斗争手段力争独立的模式相比,对巴基斯坦独立道路的一句感性评价,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准确用词。因此把得出结论时资料简述一下吧:

巴基斯坦国父真纳,律师,原印度国大党党员,与尼赫鲁也曾并肩作战,后加入穆斯林联盟任主席,穆盟为穆斯林政党,巴建国的政治中坚力量,政治主张巴基斯坦独立建国,独立手段是宪法斗争。

事件:二战中英国欲借重印度力量,印度国大党要求英国给出印度独立承诺,印度也承诺全力支持英国打赢战争,邱吉尔当家的英国强硬得很,不同意。国大党发起了退出印度全国运动,即英国人现在退出印度,独立印度与英美共进退。老邱同学强力镇压,甚至出动飞机扫射游行人群,官方承认整个运动中死亡千人,但事后估计死亡人数至少万名,国大党领导人悉数被捕入狱,国大党员退出英殖民当局的政府机构不合作。正当此时的穆盟宣布与英当局合作,穆盟党员同意接替国大党官员退出的政府职位。当时第一反应是汉奸,脑子里调了半天焦距想起这是印度不是中国,国大党和穆盟之于英国不是敌我关系。那穆盟同意合作可有条件,为巴独立或是大印度独立与英当局作过合法努力呢,没找到,但穆盟凭借此举在英国当局眼中地位上升。在国大党为印度争来自由时,穆盟要求英国同时给予印巴分治,在印度独立之际巴国与印度分家独自建国。

看印度国大党独立运动脑子经常要短路,但如果把穆盟和真纳的前后行为串在一起,想想巴国的独立斗争,脑子则长时间缺氧。我承认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印巴都成功了,成功者无需解释。但为了证明主义真,能够言行一致身体力行为政治目标而努力的终还是值得敬佩,尼赫鲁在整个独立运动中九次入狱,狱中时间累计长达八年,其老母与姐姐在其入狱期间曾亲身参加游行而被军警打伤,作为一个富裕商人家庭,作为富二代,就是从中国人的角度来说,纵不认同他的手段与理论,但一定承认他的确战斗过了。真纳没有入过狱,穆盟斗争纲领比国大党唤起民众但和平行动更强调合法性的宪法斗争,更接近精英努力,议会或客厅斗争了,而且穆盟很大的精力投入在与国大党的争斗上,关注在英国当局面前的对话权的争夺上。如此强调与强手合作从而以最少代价获取利益的成功经历,这个政党和政治精英说什么好呢,经验不太完整吧,缺了点什么吧?

至于印度欺负弱小巴基斯坦呢。还是角度问题,我们看印巴是两个国家而己,理应平等相待。印度看巴基斯坦那可跟中国人看外蒙差不了多少,印度国大党流血流汗好容易开出了果实,您理直气壮伸手就分,伸手派还嫌分得不公平动起手来,这口气是难咽的。印巴分治之时,两国因教派冲突死亡了50万人,双方国家逃离难民高达2400万人,无数家庭被迫抛家舍业逃往安全之地。起因在1946年8月16日,穆盟宣布为直接斗争日,即用手枪争取建立穆斯林国家,加尔各答游行演变成了教派空前大屠杀,拉开了印度延续到独立后长达一年的教派屠杀序幕,在独立日前后发展到巅峰,此事国大党与穆盟都有责任。对印度而言,直到国大党同意分治的那一天,仍抱着用和平分离平息纷争,过几年之后再谈判合二为一的政治目标,这是尼赫鲁的也是甘地的愿望。他们主张印度各教派可以和平共处,宗教不同不应该成为独立建国的理由。尼赫鲁用它反对过分治,而真纳坚持同文同宗必须且只能处在一个屋顶下,否则必受迫害的主张,结果东巴同样用了受迫害主张再次从巴国分裂出去。作为中国人,我倾向印度的民族宗教主张,巴基斯坦的立国主张有些偏颇欠缺弹性,随着真纳早逝其世俗立国的政治理想也无法实现,巴国的现状不能全怪在印度打压上。50万的死亡数,多数还是妇女和儿童,无法理解一个独立自由都没用暴力抗争的民族,居然在分家过程中大打出手。中国用30多万生命代价打完了整个抗美援朝战争,奠定了国家安全基石,而印巴居然拉开用战争互相削弱对方的大幕。印巴分治这里的爱恨情仇是非对错,水深了。

印巴战争的根由还是来源于印巴分治中的国土争夺,这里的对错不能用强打弱强必无理来简单论,62年中国军队用战争解决边境冲突,仗打得跟调戏印军一样了,但引发战争的是非曲直可以用受欺负者必为理直者来定嘛? 总之这不是普通两个国家之间的领土纷争,至少在他们两家眼里不是。一个老想着不应该丢了那片地,另一个老想着坚决与亡我之心不死的斗争到底。也就是印度,能称甘地为圣雄,就冲他最终同意了印巴分治,在中国大卖国贼帽子决少不了。

中印很不同,印巴更纠结,理解为上吧。

通宝推:子承父业汪文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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