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河鱼趣（四） -- 老光

我这人，不好酒，也不贪杯，故而，也没酒瘾。

虽说没酒瘾，可酒嘛，有时候逢场作戏，也喝那么一点点。譬如，去丈人家，老头子兴致浓，要你作陪，伴着喝酒扯白话，你好意思不领情？不陪他拱个几口？

平日路素，可说是滴酒不粘。凡有上得门来的亲朋好友，且又喜欢拱几口的，由不得你打推辞，拉拉扯扯，一把按在桌儿旁，杯盘碗筷拖了来，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舍了性命陪君子，喝个三二两，送朋友一个脸面。

真要捡场端杯儿拱上几口，那得看桌儿上有菜无菜。我于酒，兴趣不大，于菜，却十分热衷。常言道：酒菜酒菜嘛！菜对味口，能助酒兴。菜不对味，喝酒也就失了大半的兴趣。俺以为，没得菜喝光酒，有如进歌厅卡拉OK，想吼它一嗓子，却无有伴奏一个样。虽说人多势众，热热闹闹，可韵味不足，也不过瘾。

喝酒不吃菜，由嘴巴灌进去的烧刀子，热辣辣穿过喉咙，实在是难以下咽去。再者，喝酒还得讲个意境，有伴作陪，边喝边聊，才有韵味，也才有那么一点点的意境。陪同喝酒者，必定是好伴，好伴坐一旁，也才有话题儿可谈。如果是一个人干坐着喝闷酒，没得味，既劳神又伤身。有好伴伴陪同喝酒，有如一桌子好菜作陪伴，喝酒的哥们能同心同德，讲白话，扯懒谈，酒桌上的气氛也才糯粘。这就如古人感慨的那样：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俺此地好酒贪杯者有句口头禅，常挂在嘴巴边上。说是：怪酒不怪菜！

这话的意思是说，只要有酒且能源源不断地满满斟上来，至于菜多菜少，菜好菜坏，可不作计较，也可以马虎一点点滴的。甚而之还说，真正喜欢喝酒的人，从不择菜的好歹，炒碗黄豆也行，抓把蚕豆也可，买袋花生下酒自然是更好。花生黄豆用大碗盛装起，搁在桌儿上，拱一口酒，摸它几粒黄豆，蚕豆或花生，剥去壳，塞进嘴巴里头，嚼它一伙再又拱上一口酒。

将这话细思量一番，觉得也对头！喝酒的人，喜好的是那一口子，有这一口子，焉能再想其它？自然，也就怪酒不怪菜！记得当年，俺老爹与舅舅若是凑一块，深更半夜里头，去哪里寻菜？要下酒，嘴巴里头总得有点子什么嚼头才好！于是，喊来老娘，从坛坛内抓几把黄豆或是蚕豆，放落锅中酌上点油，悠悠合合，炒上一炒。就这东西，不也能灌两瓶酒进肚子？老弟兄俩，且喝且聊，抿一大口酒，便把爪子伸入碗中，抓几粒黄豆或是蚕豆，直嚼得嘎嘣儿脆脆滴响，那酒，不也喝得有滋有味？

老岳丈也是如此样的一位好酒贪杯人。

有回，过端午节，妻特地包了几斤米的棕子，也晓得，光是几个棕子脱不得糊滴，又提了两瓶55度的大曲酒，夫妻双双把家还，去拜望老丈人二老。

因为贪睡，起来迟了，到家时，早上捕得的鱼儿卖了个一干二净。

岳丈正埋头清理丝网，听得肥肥的小外孙啾啾喊喊，抬了头朝岸上一望，一见女婿伢崽提了两瓶大曲酒前来拜节，不禁喜出望外，接过手连忙开启了一瓶，跟着，满满斟上一大碗。丈母娘同了岳丈几十年，晓得老头脾气：酒瘾上来了。连忙点起火发了灶，于河水中洗刷净铁锅儿，一把搁在炉灶上，从睡舱中口袋内掏了碗蚕豆炒起来。炒熟之后，递给老倌子当下酒的菜。翁婿俩打了盘腿坐在锁口舱前，边喝边聊。

灌下了几大口，岳丈一脸灌得通红，呵呵笑道：这才叫作好酒嘛！这酒蛮有味道呐！喝起来才过瘾啦！要说喝酒嘛，就要喝得麻嘎稀嘎，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一步一步，像是踩着棉絮包似，高一脚，低一脚，如同身在云里雾里，那才叫作喝酒呢！

听得岳丈开邪口，俺却暗中连连直叫苦：搞拐哒呢！儿得了啊！这老头一把酒瘾越来越狠！长此以往喝哈下去，不出事儿那才怪呢！

为喝酒，老岳丈接连出了好几回事儿，且都还比较凶险！有一回，险滴滴把条性命都给弄丢了滴！

那一年的春天里，桃花汛水涨上来。一夜之间，铺天盖地涌上了堤岸，满河尽是黄泥汤汁，水势汹汹来得急，漩涡子打着转转看得吓人！一路狂奔流得如同飚箭一般，快得连狗都咬不着！如此凶险水势，鱼儿们不敢中流击水，都顾了自个的性命，于洄水中，弯道处，草丛蓬里，一把躲藏起来。

捕鱼人没事情做，纷纷将自家渔船泊往那岸边。闲不住的，便织网或补网。没了鱼弄，丈母娘登岸上坡去，回自家屋内洗洗抹抹，趁闲时刻收拾收拾家里物什。老丈人洒脱惯了的一个，从不屑于做这婆婆妈妈琐事。成天整日，独自一人守在船上。寂寞时，抱了酒瓶子，时不时拱上几大口。腻烦了，往中舱铺上一倒，呼呼睡上一觉。

那会儿，电视台天天播放连续剧《杨家将》。

白日里困过一觉，晚间睡不着，闲得无聊至极，把晚饭吃罢，将渔船托付给大河流水看守，然后，摇摇晃晃上了岸，去茶馆内喊上一碗茶，悠悠然坐下来看那《杨家将》。他不识字也弄不懂剧情，喜欢的是剧中打打杀杀热闹场面。每每看到最后，茶馆收了场，这才丢了台柱子，恋恋不舍，独自一个下河去。

这一日，码头上刚刚湾泊下两条大铁驳子，将岳丈的小渔船儿顶往了上头。

大船阻水，船脑壳前头流水哗啦啦地响，如同铁锅里头炒豆子一般的喧闹。岳丈嫌嘈杂，想图个安静，打划着将自个的船儿往上靠，盼着夜间能睡安稳觉。于是，带了醺醺酒意，解开缆绳，一脚跳上船，取了竹篙子，将船撑开去。

两条铁驳子并排停泊起，阻挡了水头，激得流水涌起老高，卷起一米多高浪头。缆绳一解开，小渔船不由分说，随了呼啦啦吼叫的流水，径往两船中间空档处冲哈过去。

小小渔船，怎经得这一冲啊！老头子酒喝多了，人也迷糊，等不及反映过来，这渔船便在铁船前头打了横。跟着的，连人带船，被大浪一涌挤，被搅进那铁驳子下面去了。

醉醺醺的老头后来回忆：

“眼见得船要翻了，这人心里却明白着：大事不好了！这刚才饭票子真就要过河去也！人落了水，经剌骨冷水一激，酒也跟着就醒了，人随船儿在铁驳子下面连连打了好几个滚，闷在水下面，一口气接不上来，呛了几口水进肚，心在默神：这下子全完哒！船没得了是件小事，人丢了性命可就不值啊！

因为水流且急，不一会儿，这人与船便从铁驳子后头冒哈出来。没得法，脑壳钻出水后大喊救命！喜得边头近脑的船儿都是挨着，离家也近，听得河下呼喊救命，大伙儿纷纷跑出来捞人又救船。”

这场惊险，除了船和人当时得救，床上的一床被窝，裹了全家人吃饭的本钱——购粮油的本本，往下漂了几十里路，被下游一位打鱼的熟人捞将起来，一看姓名，晓得是丈人家的，赶忙送还于他。其它的捕鱼业什连同吃饭睡觉的家什，几乎全部丧失尽。

受了这么一场大惊吓，应当吸取教训了吧！

丈人却说：要我不喝酒，比杀了我还难！啧！啧！你看看！如何哟？

过了年把，这回是水浅滩枯时，大部分人家拖了渔船，整修船只，以备来日大战。

老丈却不然，依旧独自一个，把只渔船泊在那卵石滩上，整日守在河下。自然，有事无事，依旧抱了个酒瓶子，自得其乐。

那一日，从上河漂下来木排若干，一把泊在老头船旁。

木排泊了码头，排上人耐不下寂寞，时常你来我往，上岸去玩耍。因天干水浅，且又是初冬时节，来来去去回回要脱了鞋袜登岸爬坡，几多麻烦！于是，伙计们商量老丈人，每日里由他们出些钱财，用他这渔划子递渡排上人上上下下，图个方便。

丈人想，闲也是闲，坐也是坐，这递人上坡也不费好多力气，且每天能白得几块钱收入，用来打酒塞嘴巴，何乐而不为哟！便兴高采烈，满口应承。

白白捡到个大便宜，老丈人喜之不胜，于是，天天日日，将船泊在木排边上，守候着排古佬们上上下下。自然的，这得来的收入全用作买了酒喝。

有一天，酒喝得高了，迷迷糊糊中，接了上岸的排客回木排，系船时候，一不小心，把只脚板伸到木头档里，将只腿给扭断。腿脚断了，自得在床上歇息一晌。这一躺，便是半年功夫。人没好利索，事做不得一点点，饭却少不得至于酒嘛，还得要喝！且天天餐餐都得要。丈母娘看这情境，尤其烦燥，于是，老俩口之间，少不了天天要叨叨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