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请中国政府对萨米人的悲惨遭遇表示关注 -- Em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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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色世界 王晋康(三)

江志丽不解地说:“是方块K。”

  索雷尔笑了:“不,不要用语言告诉我,你用脑波发送。”他又随意抽出一张,“发送这一张。好,我收到了,是草花3,对吧。再来一张,是草花J,对吗?哈哈!”他大笑着把志丽拥入怀中,告诉三人:“已经决定明天在沃森研究中心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这一个历史性的发现。我特意前来迎接马高先生,你们当然也要返回。”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马高时.那个印第安人显得十分犹豫:“不,这几天我不想去。”

  索雷尔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是这个重大科学发现的功臣,明天你会成为《华盛顿科学箴言报》或《纽约时报》的头版人物。你怎么能不去呢?”

  黑瘦的黎元德说:“他昨晚做了一个噩梦,一定是因此不愿出门。”他讲了昨晚两人的相同梦境。

  教授的目光中掠过一波阴暗,旋即笑道:“忘了那个不样的梦境吧,马高先生,你一定要去,否则记者们会杀了我。你们稍准备一下,立即出发,到菲尼克斯换乘飞机,机票已经预定了。”

  马高仍在犹豫,江志丽过去挽着他的胳臂笑道:“马高先生.不必犹豫了,小山提还在那儿等着你呢。”

  提到儿子,马高不再拒绝,他默认了。教授催他们快作准备,不要误了下午的飞机。江志丽间,“教授,就你一个人来吗?”

  “不,伊斯曼也来了,他正在检查那辆大道吉呢,点火系统略有点毛病。”

  15分钟后,一行5人带上简单的盥洗用具下楼,两位兴奋的女士跑在前边。伊斯曼正靠在道吉的车门上,看见她们下来,微微一笑,打开车门,但他的笑容中分明有些勉强。江志丽关心地问:“伊斯曼,不舒服吗?”

  教授看了伊斯曼一眼,解释道:“他太累了,为了赶时间,从菲尼克斯到这儿的300英里路,只走了两个多小时。”

  松本好子笑嘻嘻地说:“伊斯曼,听教授说你的传输能力比他强,愿意和我比一比吗?现在我要向你发送一个复杂图形……”

  伊斯曼慌张地看看教授,教授皱着眉头说:“好了,不要玩闹了,他今天太累,喂,这样安排,我和伊斯曼坐马高先生的小丰田,你们四人坐大道吉,让伊斯曼休息一下。”

  他们按教授的安排上车。马高坐到驾驶位,黎元德打开道吉的车门,请女士上车。好子上车后伸出头喊:“凯伦,快上车呀。”

  江志丽显然犹豫着,片刻后她说:“我坐丰田吧,我有些事想问教授。”她没等教授同意,自己拉开车门上车。索雷尔显然有些不快,但没有说什么。伊斯曼仍坐在司机位,江志丽问:“伊斯曼,不是说让你休息吗?我来开车吧。”

  伊斯曼没有回头,说了一句:“不,还是我来开。”

  丰田追着道吉穿过印第安人保留区,经过那根用作路标的图腾柱,上了公路。江志丽问教授:“小山提还好吧,他嫌孤单吗?”

  教授摇摇头说:“他很好。”之后就保持沉默,显然他不愿谈这个话题。很长时间之后索雷尔才说:“凯伦,你刚才说要问什么事?”

  志丽虚弱地说:“下车再说吧,今天怎么搞的,我有点晕车。”

  她偎在教授身边,教授轻轻揽住她,也不再说话。

  汽车开得很快,巨大肥厚的萨瓜罗仙人掌孤独地立在荒漠中,一种叫鹪鹩的漂亮小鸟在仙人掌上飞翔。沙漠景色很快地被甩到身后,前边是山区,公路在山中境蜒隐现,汽车爬升越来越高,很快那些沙漠成了脚下的盆景,科罗拉多河在深深的峡谷中奔腾。伊斯曼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前边的道吉,把方向盘左打右拐,就像是惊险电影中的追车镜头。

  索雷尔感到江志丽身上有轻微的颤栗,他低头问:“你怎么样?”

  江志丽勉强一笑:“没什么,山路太险了。”

  道吉又拐过一个急弯,这一段路没有其它车辆,伊斯曼回头看看教授,他的目光极度紧张,教授点点头,向他要过移动电话。“我让道吉等一会儿。”他对江志丽解释说。

  他按了几个数字,忽然一声巨响,前边的道吉冒出一团火花,失控的汽车撞过护栏,一头栽向深渊,就像是电影中拉得很长的慢镜头,从车内依稀传出好子凄惨的尖叫。几秒钟后又是一声巨响,接着便归于沉寂。

  在那一声巨响之后,江志丽尖叫一声,抱紧脑袋,就像是千把钢针同时扎进了她的大脑沟回,疼痛使她几乎休克。她知道这是三名死者在临死一刻的思维发射,是最逼真的死亡恐怖。伊斯曼的后背也掠过一波颤栗。丰田迅速刹车,停在路边,车还未停稳,江志丽就推开车门跳下来,她在汽车的冲力下踉跄几步,跑到路边向下看。汽车的残骸在深谷里燃烧,因为距离太远,只见一团小小的火光。江志丽转过身盯着教授,绝望而愤怒,山风拂乱了她的长发。她声音沙哑地问:“是你杀了他们?”这时,她见伊斯曼手里已拎着一支0.38口径罗姆左轮手枪。

教授看着她,目光中有怜悯也有惊讶。江志丽又问:“你们已经杀死了小山提?

我和马高先生的噩梦是真的?”

  教授苍凉地说:“凯伦,我十分抱歉,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江志丽打断了他的话,愤恨地问:“你们这样做,是为了那个‘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

  索雷尔和伊斯曼互相望了一眼,他们没有料到江志丽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不过,这对事情的结局没有什么影响。教授显得痛苦地说:“江,我真的十分抱歉,我并不愿意有这样的结局。”

  江志丽悲哀地拢拢头发,说:“你们准备把我怎样处理,也扔到这深谷里吗?为什么还不动手,伊斯曼,开枪呀!”

  伊斯曼几乎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但在教授的目光催逼下,慢慢扳开罗姆手枪的机头。

  五

  七天前,教授、伊斯曼等人带着小山提回到沃森中心,教授立即招聘了20个6岁以下的孩子,让他们接受小山提的激发。教授当时要求,这20名孩子中,蒙古人种要占一半,后来伊斯曼才知道这个要求的含义。

  几天之内,有将近一半的孩子被山提激发出了思维传感能力——全是华人、印第安人、韩国人、日本人。伊斯曼把这个结果送给教授时,惶惑地问:“教授,你是否事先估计到了这种结果?”

  教授声音低沉地说:“对,尽管我不愿相信,但我们确实发现了一条带种族偏见的自然法则,而且是偏袒黄种人的。”

  “教授,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这种传输机制很可能不是电磁波,而是现代科学尚未揭示的一种场。我对20个孩子都作了基因检查。你知道人类十万个基因中有许多不带编码意义的废基因,是进化过程中积累的废物。但我发现,某些人的体细胞一条废基因上有一个叫做nARD的特殊结构,凡是有此结构的人都被激发出了思维传输能力,反之则不行。”

  伊斯曼苦笑道:“对于惯于享受上帝宠爱的白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教授沉思片刻说:“把这20名孩子送走吧,今晚我要对小山提单独做一个屏蔽试验,看能否判断这是电磁波。”

  晚上,在沃森中心的高压实验室里,小山提被关在一个金属笼子里。教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小山提,我们要试验你的脑波能不能传到铁笼子之外,一会儿铁笼子上要通高压电,但里面不会有电的。你不要怕,我想你不会害怕,山提是个勇敢的好孩子,是吗?”

  小山提被一个人关在笼子里,显然有些紧张,但他勇敢地说:“教授爷爷,我不怕。我知道一百多年前,法拉弟先生就做过这种实验,对吗?”

  教授勉强笑笑:“对,聪明的孩子,现在我们要开始了,你尽量向我们传送脑子里的图形,好吗?”

  伊斯囊皱着眉头,不解地望着教授。他和教授一直没能获得这种能力,即使没有金属屏蔽,他们也不能接受山提的脑波,那么,这个实验能试出什么结果呢?但他不相信教授会犯这样简单的逻辑错误,他一定另有深意,所以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默默地帮教授做准备工作。

  教授缓缓调着电压调整旋钮,慢慢地,金属格条中间出现了细小的火蛇,有轻微的爆鸣声,开始闻到臭氧的新鲜味儿。电压逐渐升高,千万条紫色的火舌在笼壁间飞舞。小山提已经不害怕了,专注好奇地盯着这些火蛇,倒是教授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的目光中甚至有难言的悲凉。

  忽然小山提奇怪地喊:“索雷尔爷爷,你的头上有一个黑色的洞洞!”

  伊斯曼看看教授,他头上没有任何异常,倒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伊斯曼笑着问:“小山提,什么黑洞?”

  就在这时,笼内的小山提一声惨叫,他的身体一阵痉挛后便僵住了,接着一缕轻烟从他身上升起。伊斯曼惊叫一声:“快拉闸!”

  教授已经关闭了电闸,跌坐在椅子上。伊斯曼冲进已经断电的笼内,小山提身体僵硬,两眼圆睁,恐怖凝固在他的脸上。伊斯曼把他抱在怀里,无意中发现座椅上有一根电线通向外面,他随即明白了一切。他扭回头痛苦地问:“教授,你为什么这样干?”

  教授手里握着一支罗姆左轮,他命令道:“放下山提的尸体,出来跟我走。”

  他们走进一间密室,教授关紧门,示意伊斯曼坐下。索雷尔脸肌抽搐着,他努力平静自己的激动,说:“伊斯曼,我十分抱歉,但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想你肯定已经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

  伊斯曼冷淡地说:“你是为了那个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

  教授点点头。实际上,他比江志丽更早觉察到了那个巧合:5个被激发的被试者全是蒙古人种,他敏锐地看出了这一点的含义。所以他才暂时稳住江志丽,把小山提带回去作进一步研究。伊斯里问:“为了这一点,值得这样干吗?他只是一个不足5岁的孩子呀。”

  教授苦笑道:“值得么?伊斯曼,你当然清楚,一旦这种开放式智力真的出现,并且只限于黄种人的话,那会带来什么。那意味着,白人,当然还有黑人,在智力上会变成动物园的猴子,至多是智力实验室里聪明的猩猩。那些人会教我们说几句英文单词,教我们用木棍敲下树上的栗子,然后很仁慈地夸奖几句。你愿意落到这一地步吗?”

  伊斯曼冷冷地说:“教授,据我所知,你从来没有什么种族主义偏见,甚至对黄种女子更偏爱呢。我根本想不到,你会捡起希特勒的衣钵。”

  教授很恼怒,悻悻地说:“年轻人,不要尽说这些空话,这种博爱精神是胜利者才配有的奢侈。想想吧,你是否愿意白人被印第安人杀死十分之九,剩下的呆在最荒凉的白人保留区,愚昧、贫穷,等着印第安人来怜悯?你能接受这种前景,甚至比这更为严重的前景吗?”

  伊斯曼不再冷笑了,他是一个激进的青年,从未有过任何种族主义的偏见,他认为那都是已被时间埋葬的罪恶了。但是,也许这种博爱精神恰恰是植根于白人的自信和优越感。如果二百年前的历史被翻过来,是白人被火枪驱赶着死在眼泪之路上呢?如果白人成了弱智民族,在其它种族的呵护下苟延残喘,又该怎样呢?

  教授看出了他的犹豫,命令道:“你必须立即决定,是跟我干,还是和山提一块儿去死。”

  伊斯曼痛心地问:“你要把江志丽他们全杀死吗?”

  教授冷酷地说:“我没有别的选择。”

  伊斯曼犹豫良久,勉强说:“我跟你干。”

  教授收起手枪,开始安排,他让伊斯曼把山提的尸体先藏起来,日后再做处理。他们要立即赶往亚利桑那州,在那儿制造一场车祸,从而把这个发现永远埋葬。伊斯曼抱起山提,他不敢正视这小小的枯焦的尸体。他把尸体藏在冷藏室里,加上锁。他问教授,已激发出传输能力的那10名小孩怎么办。

  教授说:“不必管他们,召集他们时我已经有准备,没有向他们的父母讲清原因。这些小孩分散后,很快就会失去这种功能,即使有人回忆起在这儿的试验,也不会有家长相信的。”他苦笑了一下,“伊斯曼,我并不是一个嗜杀狂。”

  六

  江志丽站在山崖边,讥讽地说:“开枪吧,伊斯曼,我愿意看着一个信仰上帝的同事把子弹射人我的眉头。怎么不开枪?良心上有重负吗?”

  伊斯曼手中的罗姆枪重如千斤,他艰难地把枪举起,对准江志丽的眉心。不过,当他与江目光相撞——那里包含着如此深重的悲凉、痛苦和愤怒——他的精神支柱便崩溃了。他垂下手枪,低下头说:“教授,我干不了。”

  教授苦笑一声,声音低沉地说:“凯伦,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他边说边去掏枪,但他的手忽然停住了,那一瞬间的惊慌冻结在脸上,因为那支小巧的0.22口径鲁格枪已在江志丽的手里,黑森森的枪口正对着他。

  伊斯曼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抬起枪口,江志丽立即把枪口转向他:“把枪扔掉!伊斯曼,你不要逼我开枪。”

  伊斯曼看看教授,爽快地扔下手枪,又遵从江的命令把手枪踢过去。

  江志丽一脚把它踢下山崖,冷笑着说:“没想到吧,教授,我在车上就偷了你的手枪。因为我忘不了那场噩梦,我偶然想起,那个图像很可能是山提临死前的心灵感受。你们突然到来,我在伊斯曼的表情中看到了负罪感。当然,教授你没有什么内疚,你从容不迫,谈笑自如。为了你的种族,几个人的死算不了什么,哪怕是5岁的孩子,或者是你的情人。可惜,你的行为露出了破绽,你在假装显示你的思维传输能力时,不该那样仔细地洗牌。结果是欲盖弥彰,因为我恰巧知道,按照数学规律,一副牌在绝对均匀地洗过几次后,又会恢复原来的次序,所以你的表演只是魔术。后来,我在你的头脑里感受到了异常;混饨中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黑气氤氲,使人毛骨惊然。我想这个不可知的黑洞只能解释为你的杀机。”她的目光有深深的悲伤,“可惜我太傻,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这个结论,我不相信自己深爱的索雷尔先生会是这样一个冷酷的凶手,否则,我本来能把好子、黎元德他们从死亡中救出来的。”

  伊斯曼羞愧地低着头,教授平静地说:“凯伦,我真的很抱歉,但是……”

  江志丽怒喝道:“住嘴,我不愿再听你那些假仁假义的话了!为了小山提,为了马高先生,为了好子他们,我真想宰了你这个畜生!可惜……”

  她咬着牙,照索雷尔腿上开了一枪,索雷尔痛苦地呻吟一声,身体慢慢倾倒下去。伊斯曼急忙扶住他,抬头看着江志丽,他想第二颗子弹就要向他射过来了。

  江志丽不再打眼瞧他们,扭身走向丰田。随后丰田在公路上疾速打个弯,向菲尼克斯方向开去。

  伊斯曼急忙撕开教授的裤子,匆匆止住血。很长时间他一直不愿意正视教授的眼睛,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凶手,还有自己这个帮凶。江志丽义正辞严地责骂他们时,他感到无地自容。但教授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杀人犯,他的确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当然,这只是对白种人而言。前边有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开过来,看见他们,立即降低车速,靠在路旁。一个黑人妇女走下车,惊慌地问:“你们……”

  教授简短地说:“车祸。请把我们带到附近的居民区。”

  黑人妇女和伊斯曼一道搀着他,安放在后排。汽车启动后,教授说:“我用一下你的电话,可以吗?”

  他忍着腿上的剧痛,皱着眉头拨了一个号码。

  在华盛顿市十号大街拐角那幢天井型的联邦调查局大楼里,接线小姐把电话转到了副局长刘易斯的办公室。

  “我是刘易斯。索雷尔?你这个老家伙,有什么事吗?”

  索雷尔在电话中急切地说:“我正在寻找一个叫江志丽的中国女子,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案子。”他极简要地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时间紧迫,希望能通过你的力量,尽快地,尽可能秘密地处理这件事。”

  刘易斯知道老朋友的为人,既然他亲自向老朋友求助,必然是十分紧迫。他立即答道:“好,我亲自去,5分钟后乘飞机出发,你现在在哪儿?还有什么需要我事先准备的吗?”

  索雷尔说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还有江志丽乘坐的汽车牌号、颜色、大致方位。他苦笑道:“如果短时间内抓不到她,恐怕就要在全州大搜捕了。请你做好必要的准备。”

  刘易斯痛快地说:“没有问题,我有这个权力。见面再谈吧。”

  索雷尔放回电话,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开车的妇女听见了他的谈话,惊奇地扭头看看他。伊斯曼也不由得打量着他,他佩服教授的坚忍或者是说残忍。他知道,对江志丽的追捕同时是对教授良心的锯割,尤其是在江志丽大度地饶恕他们之后。但教授显然不打算退却。

  而且,他不仅是为了自己。

  七

  丰田车陡然下了公路,冲进一条山区便道,尖啸着左拐右转,石子在后轮处四散飞射。江志丽两眼发直,双手紧握方向盘。她并没有一定的行驶目的,她只是想用飞车的刺激麻醉自己的思维。

  她的视野中不是公路,而是一幅一幅的画面。一个紫色火蛇缠绕的金属笼子,然后是突然的、绝对的停顿;一辆正向深渊坠落的大道吉,它随后变成了一团火球;索雷尔教授捂住伤腿慢慢倾倒,但他的表情仍然带着令人愤恨的优越。

  她不由得又踩足了油门,汽车呼啸着在山路上颠簸跳荡,偶然遇上的逆行的车辆惊恐地躲到一边。20分钟后,她才放松了踏板,开始梳理自已的思路。

  现在她该怎么办?该往哪儿去?

  她恍然悟到,刚才一直啮噬心房的羞辱、绝望、愤恨,原来正基于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三年前负气离开祖国时,她已经对学校死水一潭的环境彻底厌倦了。她破釜沉舟,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尤其是感情上的退路。在短短的三年里她已经从心理上真正融人了美国社会——可惜,看来她是一厢情愿,这个世界并未接纳她。

  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篇《纽约时报》社论,社论鼓吹要遏制日本,说尽管日本已经极度西方化,但是一旦欧美的西方文明和亚洲文明爆发冲突,日本最终还是要回到亚洲文明的家庭中去的。记得那时她曾为日本人悲哀。她接触到不少日本人,能感受到他们对西方文明的极度依赖,对其他黄种人潜意识的疏远。不知道这些对白人有恋母癖的日本人;看到这篇社论会作何感想。她也十分畏惧某些深不可测的美国人,他们在日常交往中爽朗、坦荡,像一群永远学不会世故的大孩子。他们真诚地向世人(包括印第安人、日本人、黑人)撒播友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冷静地计划着遏制日本、遏制中国……一句话,他们知道必须保持自己的绝对优势,可以向别人普洒仁慈的优势,而绝不能落到依赖别人的仁慈的软弱地位。他们自认为是天生的世界领导人。

  索雷尔正是这样一个代表。

  想到她与索雷尔的恩仇,心中又涌起如刀砍锯割的感觉。半个小时后,她的心境才逐渐平静。路况也变好了,一辆辆载重车辆和小轿车迎面驶来。她已决定了该怎么办,她想把这个礼物送给自己的母族,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脸回到母族的怀抱。

  她又踩足油门,拐过一个急弯。忽然看到公路上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由于心绪纷乱,等她意识到需要躲避时已经嫌迟了。她急打方向盘,丰田撞到了路边的山坡又反弹回来,脑袋撞到挡风玻璃上,一阵眩晕。她总算控制住了汽车,刹在路边。她看见一个刚修完车的黑人男子和他的白人妻子——他们可真肥啊——急忙走过来,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唇在翕动,听不见声音。她看见黑人男子把她扶到后座,他自己艰难地挤进丰田车的座椅中,开动受了伤的丰田,那个胖女人则驾着自己的福特车跟在后边。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模糊的无声电影,她缩在汽车后排座椅中,不久就丧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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