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漫步随想 -- 流浪天使

清晨和平时起得一样早，节日休息，于是沿街散步。由于长期的神经衰弱，我被迫有了良好的早睡早起习惯。此时尚早，倘若是平时，仍已是川流不息，满大街仅是人们脚步匆匆。一早上班，熙熙攘攘，总要皱皱眉头。从德国回来的朋友说那边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城市就已经算是大中型城市了，况且没有中国的城乡二元结构，所以通常街上都较冷清，心里十分羡慕。总幻想有朝一日能摆脱这种喧嚣，过上那种清净恬淡的生活。国内终究是没有办法，好在还有节日的清晨。

《手机》里严守一跟费墨说，以前从来没注意到，北京的高楼大厦有这么多。费墨教授接口道，那是因为你把高楼大厦都装到心里去了。我有时下班回家，看见街上的灯红酒绿，就觉得特别陌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曾一直住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盖与费墨教授所说的原因相同。陶渊明诗云“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佛经里也有类似说法，“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我辈凡夫俗子，纵然能将诗句佛经倒背如流，又怎能做到如此心境？

夜里下了大雨，空气中水气很重。不凉不热，有点腻的感觉。这可以算得上是江南特有的天气了。老家那边常说，“春雨贵如油”。上海则全然不是，三天小雨，两天大雨，今春尤甚。要不是温度偏低，恐怕整个城市都要发霉了。

不过有一样好，植物多得滋润。本来就是初春时节，树木生发，雨后枝叶更显青嫩，透明欲滴的样子。地下也是残花败柳，可见昨夜雨水着实不小。

转步一走，已到江边公园。守着公园近，就是这样好处。大门口的空地上早被占满。老中青三代在跳不知什么舞，如昨天，如前天。张爱玲《封锁》里第一句是，“开电车的人开电车”。这个公园便有相同的感觉，封闭着的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只捡小路走，伴舞音乐，还有街道的汽车声，隔了树木，被削弱的很遥远的样子。用手轻轻拂过枝叶，残留的雨水便跳到手上，凉凉的感觉。王维有诗云，“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时更是有“雨”且有“翠”。前阵子看到一句更贴合此景，叫做“晨曦沾人衣”。上下文和作者均不知，此时想起来，觉得此句更有独到的妙处。

漫步在林间石路，总有一种记忆被撩动的感觉。其实，我并没有与此景十分贴近的记忆。在北京读书的时候，非常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午饭后在校园里闲晃。那时候也是春天，只不过北京的春天干燥而风大，然后百花盛开于江南并无二致。学楼前的白玉兰，总是一片叶子都没生的时候花就开了，当真是洁白无瑕；主楼前的桃花，五色具备，众香齐聚；图书馆后面的草坪上，总是会有大朵的牡丹开放。还有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尤其正门前最为茂盛。记忆有个好处，就是时间感很差。其实很多花并不是同时开放，然而记忆不分先后，由点到面，一下子铺开来。我们忆起某个人，往往也都是同样的感觉，各种情景，先后说的话，全都冒出来，记忆里的人变得立体。

此刻，我走在公园林间，周遭寂寂无声，想起大学的任何事情，都倍感寂寞。一晃已经离校四年，上次见同学们也是两年半以前的事了。什么入学报道啦、军训啦、游凤凰岭啦、打雪仗啦等等，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触及。这些事情一股脑儿涌上来，更觉得孤身一人的凄苦，想到这些，头就有点微微发晕。

从公园后门出来，转过江边，南侧是一条极其静谧的路，长约150步。这样繁华的都市，这样的路并不多见，只因两侧都是小学，又是单行道，所以即便在平时，车辆仍是很少。我最喜欢这条路，春夏秋冬，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如今江南三月，两侧又只有新抽出枝条的柳树。武侠里特别喜欢用堆柳如烟这个词，只有亲眼见了，才能真切的体会到这个词的妙处。此刻清晨，只有偶尔的老年人相互搀扶着走过，大概也是去公园打拳跳舞之类。可能是因为寂寞久了，成了习惯，反而更希望安静。原先的时候不喜欢晚上，一安静下来就觉得心思涌动，直压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也是蜷缩着的。如今时间长了，纵然寂寞难遣，相思无奈，也变得似乎可以忍受。安静的时候审视自己心里的困境，细细品尝苦涩的滋味，头脑反而变得清醒，自制力也愈渐增强。如今对苦涩似乎产生了一种依赖，经常晚上回家，灯也不开，就在黑暗中坐着，品尝孤单寂寞。

昨天和广州朋友说话，他的生活可以说与我正好相反。也因为是国企领导，成天要吃吃喝喝，花天酒地。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总觉得酒桌上的是另外一种寂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麻木。然后醒来觉得痛苦。他QQ的签名及空间里表达的基本都是负面情绪。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欲望追求，本就难名吧。

这人啊，我想，一成不变是寂寞，总在改变未尝不是。韩寒《1988》里说的一句话，我很能共鸣。“我相信，移动着的人永远比固定的人更迷茫”。就像眼前这条路，每天走，人总会感觉厌烦。追求新鲜感，永远是一条单线运动。看到邻居阿姨的狗，就完全不是。每天出来走这条路，欢快的摇着尾巴。有时候觉得人不幸福的根源就是对重复的厌烦，对新鲜的渴望。日子一重复起来，马上就会变得简单，所以，追求幸福就是对重复的渴望。

路边自行车维修摊，老大叔在椅子上坐着，好像千百年不动的样子。走过他身边，转角，家门口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