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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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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前言终

就这样,通向新闻生涯的第一扇也是最重要的一扇门在我面前敞开了。二十年前这一行要比今天规矩得多。各大报业集团都与全国记者工会约法三章,任何人也无法直接从舰队街起步。所有人必须通过全国记者培训联合会的考试并至少在地方报纸干两年。许多报业集团都有自己的培训中心,例如《伍尔弗汉普顿报》与《谢菲尔德星报》就有。镜报集团的培训中心位在普利茅斯。而当时拥有《苏格兰人》、《切斯特编年报》以及《阿伯丁新闻杂志》的汤普森地方报业集团则在纽卡斯尔城内的泰恩河附近修建了自己的培训中心,我很有幸自这里接受过培训。此时我已经学会了盲打,但是在纽卡斯尔我还进一步学会了速记——至今我依然认为这一技能对于新闻工作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以及关于诽谤法、法庭案件采访、报业术语和地方政府架构等各方面的知识。

除此之外,我们还学会了如何采访地区性新闻故事。我们曾经被打发到纽卡斯尔周边的村镇与郊区,如果在天黑以前找不到至少五六个值在《编年》晚报上刊登的故事就不准回来。这意味着逐渐抛弃天然的羞涩,登门造访教区牧师,拦住店铺老板,恳请市议会议员,从他们嘴里套话——什么话都行。谁家的狗走丢了?各个行会内部都没问题吗?当地最高寿的老人是哪一位?谁家孩子踢足球给父母长脸了?我们学会了一门即将遭到淘汰的手艺,即如何卸掉公共电话的话筒从而使竞争对手无法向报社汇报——此时距离手机的面世还有若干年。我们还学会了如何贿赂有关人士从而在酒吧电话的旁边挂上“修理中”的告示牌,以及如何将错误的火车发车时间通知给竞争对手——所有这些手段都属于一个早已远去的时代。

回到爱丁堡之后,我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场阶级大戏当中不情不愿的群众演员。中产阶级大学生正在侵蚀一度由肄业男生把持的行业。这方面我绝不是第一人。比方说派瑞格林.霍桑爵士(8)在战后就立即以大学毕业生的身份被送到了《格拉斯哥先驱报》。他十分纯真地误解了不少报业术语,以为自己要做的是代理主编而不是地位无可再低的见习审校编辑。自然,报馆里的前辈对他并不算友好。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这帮人泡茶。三十年前我初次来到《苏格兰人》报社时发生在新闻编辑室里的一幕幕社会悲喜剧至今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正如在军队里一样,经多见广轻易不买账的工人阶级成员们开始把上层出身的奶罐子们整得眼界大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治.巴顿与上千名和他一样的人们就是新闻行业的一线指挥,手底下率领着一大帮两眼一抹黑的小兵,比方说二十岁时的我。

我之所以能干新闻一直干到今天完全是仰仗他人的提携与支持。例如《苏格兰人》的商业采访记者阿瑟.麦唐纳,《苏格兰报》的商务记者,他的双眼总是充满血丝与讥讽的神色,不过对我一直十分关照。有一天我受命采访一位创业新秀,他声称自己发明了将废纸压缩成游艇船体材料的技术。他拿出了十分漂亮的宣传册,并且即将在斯凯岛的波特里雇佣上百名员工。我在格拉斯哥采访了他,并且为第二天的报纸撰写了一篇正面报道。这篇文章上了商务版的头版,这可是我的第一次。正当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当中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另一头是《西高地自由新闻报》的工作人员。那个什么,我就是想和你确定一下,你知不知道欺诈案的事情。什么欺诈案?!哦,那个什么,波特里法院正审着呢,你那个采访对象已经潜逃出国了。这下子我遍体僵硬,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砸落下来。向来喜欢在当地酒馆来一点“适度消遣”的阿瑟一直安静地注意着我。正当我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陷入毁灭时,他和蔼地走过来为我打气并请我喝了一杯啤酒。顺便说一句,从那以后只要他觉得我稍微有点翘尾巴,就会轻轻地用口哨吹起《斯凯船歌》的调子。直到今天,每当我犯下大错或者妄下结论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这个调门。

我有过很多优秀的编辑——比方说麦凯——与慷慨的同事,但是我本人的新闻英雄是一位采访记者,这本书就是献给他的。当我在八十年代中期来到伦敦时,托尼.贝文思(8)是大名鼎鼎的政治新闻狂人。他看上去好像满头银发的巴迪.霍利(9),热切地相信政府从骨子里就没安好心,而且只要你足够认真地跟踪研究官方文件,就一定能抓住狐狸尾巴。在这一点上他往往是对的。 他有着海盗一般穷追猛打的性格,当初《独立报》创刊时曾将他请来担任政治新闻主编。其他报社的资深同事们反复警告我千万别和他扯上关系。“贝文思——根本就是——疯子。”这话是吉姆.诺蒂(10)说的,其他人似乎也都同意。因此当他前来招募我时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合同,从此就开始了我职业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贝文思自己也就英国新闻业写过一本笔调凶猛的《鼠群》,极力针砭政治新闻领域的种种弊病,癞皮狗一般的记者与仗势欺人的编辑,他本人曾在《太阳报》、《每日邮报》以及《泰晤士报》供职,很是见过几个此类人物。这本书根本没法出版。一位编辑称自己还从未见识过像这样每一页公充满诽谤与污蔑的书稿。贝文思和他的妻子在自家举行的狂野晚宴上曾经招待过许多写手与政客,将威斯敏斯特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两人在两年前突然而出人意料地去世了。我每天都十分怀念他。

回头看来,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在为一份正经工作进行着奇怪的辩护,我的从业时间已经超过了迈克尔.弗莱恩的建议。我还算年轻,但是我的许多新闻英雄与朋友都已经死了——癌症、心脏病、肝衰竭,等等。还有许多人改行成为了小说家或商人。在新闻行业的发展进程中,记者们已经从衣着潦倒、对抗强权的英雄转变成了油光水滑、一脸猪像的坏蛋。我不知道这一转变发生在什么时候或者为什么会发生。这本书就是我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所作出的部分努力。莫非行业内部真的出了问题吗?还是说这只是上了年纪的写手们自己瞎想的结果呢?

我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写手。在十七世纪的英格兰,一大群仰慕本.琼森、视其为父的剧作家与诗人自称为“本帮”。对于记者们来说,与本.琼森姓名相似的萨姆.琼森则是他们的帮主,此人仅凭一句名言就有资格当此重任:“只有白痴才会不为钱而写作。”(当然在这句话的下面还有两句金字书写的名言值得我们牢记——“只要咬紧牙关,何时何地都能写作”以及“有整没零的数据往往靠不住”,后面这句对于现当代新闻业尤其意义重大。)萨姆帮的规模今天已经十分庞大了,帮内成员五花八门,有好有坏,有正有邪,有醒有醉,有男有女。本书内容杂驳且个人特色强烈,书中略去了许多朋友与敌人,略去了我本人毫不了解的大片新闻业领域,还略去了我个人认为已经持续了太久的许多争端。但这是一位写手讲述英国新闻业故事的努力。

为了撰写这本书,我大概阅读了相当于半个图书馆的材料,在旧报纸的海洋里畅游良久,并且采访了很多很多人。偶尔我也会借助我自己的记忆,这往往令我不安。当人们将自己的回忆与事实相对照时,往往会惊讶于事实看上去居然如此陌生。但是这也是这本书的一部分。我们是讲故事的动物,总在通过叙述将世界改造成我们心理所能接受的模样。许多为我写这本书提供过极大帮助的人们将会在下文中出场。我对他们所有人表示感谢。本书中的任何错误都归咎于我自己。

(1) http://www.talkcc.com/alist/3334304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yson_Blair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Claud_Cockburn

(4) 外链出处

(5) 本书初版于2004年

(6) http://de.wikipedia.org/wiki/Robert_Harris

(7) http://www.thetimes.co.uk/tto/public/profile/Melanie-Reid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thony_Bevins

(9) http://baike.baidu.com/view/1522125.htm

(10)外链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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