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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青铜时代的窝角战争 第六章 戍卒叫 5 -- 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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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青铜时代的窝角战争 第六章 戍卒叫 5

现在我们说说今天要死的两位苦主:将尉。我们知道,打仗的时候,各郡县都要出兵,由县尉带兵。县尉在秦朝是仅次于县令的第二把手,专管军事,俸禄为二百石至四百石左右,高于屯长二百石。

四百石是个什么概念呢?所谓四百石,其实是年薪。每石等于多少斤呢,每石等于120斤,相当于一个大学生体重,正好够廉颇先生那种饭量的人吃十顿(廉颇一顿吃一斗,即十分之一石)。

所以,四百石的年谷,够廉颇吃五年。鉴于带队的这县尉肯定比廉颇饭量小,所以应该能吃上十年。但是若他家有十口人的话,则又只够吃一年的了。

这一年全家人总是拼命塞小米吃,肚子和嘴巴恐怕也不会太爽,还想吃肉怎么办啊?秦皇帝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俸禄中的一半是折合成钱币来发给他,使得他可以买肉吃,富余的钱还可以去泡脚、松骨什么的。

但是他一泡脚松骨,老婆孩子的米肉就得减量。总之,四百石的米俸,刚好够养活一家人,如果他不出去泡脚的话。

而郡守(相当于省长)的俸禄通常是两千石,看来也并不富裕,但泡脚或稍可以了。而位列三公――如李斯这样的级别,则是一万石,这是最顶尖的级别了,可以泡很多脚。

是凡县尉(四百石)出去带兵了,就改叫将尉。这次带队的将尉有两个,分别叫做将尉A和将尉B。但我估计这哥俩平时并不呆在大泽乡军屯,否则陈胜吴广在那里闹鬼,士卒们都知道,他不会耳目比士卒还钝。如果他俩平时不在军屯的话,那么在军屯的栅栏里,陈胜吴广就最大。而陈胜吴广素爱人,士卒都是他俩的fans。

这天中午,将尉从县里赶来了,找陈胜、吴广他们喝酒,准备饱餐一顿之后,择日拔营启程北上。

“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各县队伍都集结到

了吗?明早可以出发不?”将尉A问。

陈胜说:“各县队伍都到了,但我最近心情

不太好,比较怅然,还是让吴广先说吧。”

(他已经跟吴广编好了一套激怒将尉的

词。)

将尉转看吴广,并奇怪地叫道:“咦!吴

广,你的眼睛怎么看起来像不新鲜的鱼

眼?”

是啊,我夜夜装狐狸叫,能不鱼眼吗?

吴广说:“我眼睛肿胀,是因为最近身体不

好,怀孕了――对不起,是我老婆怀孕了。

所以,我不打算去渔阳戍边了,我明天就回

家照顾老婆。”

“Are you serious?现在是在军中,不是在

县里!吴广,虽然你是我的老下级,但不能

像以前那么乱开玩笑。”

“我很serious的。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

傥的人,不在家照顾老婆,而去戍什么守什

么破渔阳,岂不是大材小用!”

“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收回你刚才

说的话。吴广!”将尉A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我很serious的。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

傥的人,不在家照顾老婆,而去戍什么守什

么破渔阳,岂不是大材小用!”

“好。”将尉A扭头,“陈胜,请问,你们这

里有没有竹板?”他很礼貌地问陈胜。

陈胜说:“有,我把扁担给你拿来。”

“不用,小一点的。”

吴广说:“小一点的有,我抽屉下面有。”

将尉A好奇地看了一下吴广,说:“你可以闭

嘴了!先跪下――!”

注:吴广却是有点憨,后来因为不善将兵,

被不服气的下属干掉了。

陈胜把竹板拿来了,吴广却还没有跪下。将

尉A叫他跪下他依旧不跪。他好像对站着很陶

醉。

将尉B过来,一脚把他踹倒。将尉A举起竹

板,照着吴广的屁股结结实实就是连击七八

下子,一边打一边还喊:“我叫你怀孕!我

叫你怀孕!我先给你打胎!”

吴广说:“不要啊!????????不要

啊???????怀孕的是我老婆呀!~”

他的fans们也赶紧跑来看,但见吴广左右躲

滚,被打得像一条暴土狼烟的旧军毯,灰尘

四溅,嘴里兀自还疼得“缩缩”地叫,像是

吃了什么烫的东西。fans们都急得要哭,但

手里除了荧光棒,并没有什么硬的东西,有

硬的东西也不敢上前干涉啊。

正这时候,将尉A由于打得太卖力气了,身子

甩动太厉害,他的佩剑从剑鞘里滑出了小半

截。吴广见状,躺在地上,来了一个猴子摘

桃:捉住将尉A的剑把,抖腕抽出,寒光向上

一刺,剑尖咯吃一声从将尉A的后心穿出。将

尉A倒退一步,倒在地上连连吐血。吴广滚起

身,抢前逼近,一字一顿地说:“我、说、

过、了――我、很、serious地、告、诉、

你――我、英、俊、潇、洒、风、流、倜、

傥,我、要、在、家、照、顾、老、婆――

―”

将尉A呻吟着说:“你――是个――军人啊?

???????是老婆重要,还是国家??

??????”

吴广刚要结果将尉A的性命,这时将尉B急

了,抽出佩剑,擎着,一声呐喊,从后面直

直地冲吴广charge(冲锋)过来。吴广并不

转身,一个后旋踢接三个单腿连踢,硬是把

将尉B硬生生地分三段路倒退着踢飞出了营帐

门,宝剑则早在人飞出大帐前就已脱了手。

陈胜拣起宝剑,先补了几下子,把痛苦的将

尉A的痛苦结束了,再与吴广冲出去,并力与

将尉B战斗。将尉B失了武器,只好立起两

掌,实施“手刀防御”,未走几招,被双剑

穿身而死。这就是史书上说的:“陈胜佐

之,并杀两尉”。

旁边的fans见了,纷纷举着荧光棒涌过来,

听陈胜发表了起义感言,陈胜说:“同志

们,前段时间大雨下得弥天盖地,旷日持

久,我呆在营房办公室里,听着雨水在我的

屋顶作着杂乱无章的叙说,一万个声音重复

着同一个意思,关于个人事业或者远离故

乡,此类并无多少差别,去渔阳戍边也好,

成就个人的人生大名也好,都因为道路上积

水的地方,都使得我们一再耽搁。都是因为

这场雨水,我们到了渔阳也只有领死。

“雨点在我的屋顶轻盈地跳舞,我无法知晓

雨水喋喋不休的诉说是欲给我以怎样暗示,

这被雨水打湿了的秦朝江山,我不知道,是

该云破日出还是就此耽搁。”

大家都被陈胜辞意飞扬的动听演讲惊呆了,

痴迷了。

“其实,眼前的困境实在是最容易解决的。

想想不抱希望的人生角色,想想一个少年初

出家门就已无路可走,想想一个秦王朝的婴

儿的未来多半是黔首的空度岁月,漫长而又

空洞。我们何需说出黑夜对思想的困扰,何

需谈论一场单薄孤苦的雨水,当一切都因色

泽阴冷而苦痛不堪,这时候,说出忧郁还有

什么新意。我们还是想想那些快乐忘形的岁

月吧――作为一个壮士,你们不死则已,死

就要死得以谋求自己的大名!你们不愿意在

有生之年成为公侯将相吗?你们的人生追求

仅仅限于免于饥寒和戍守边疆吗?――有人

说了,那些王侯将相都是有种的,我们身上

没有他们家族的DNA,我们做梦也别想当王侯

将相了。是吗?王侯将相,难道真的有种

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今天就此起大

事,列位只消不计生死,不顾疲劳,不畏艰

险,辗转于秦王朝山河大地,斩将夺城,立

下汗马功劳,我陈胜因功授封,若不能保你

们名忝王侯之位,身列将相之行,举人生荣

耀只大名,我陈胜其有如此!”说完,一剑

向帐门的柱子击去,劈开深深一道口子。

众九百士卒无不雀跃,齐声高呼:“敬――

受――命――!!!”

这就是所谓时势造英雄,大泽乡俊雄豪杰陈

胜振臂一呼,九百戍卒与天下之士奋起相

应,云合雾集,飘至风起。与其苟延残喘,

不如烈烈燃烧!他们从此走上了一条激情燃

烧的澎湃人生之路。

潇水曰:陈胜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口号,实际上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以

此饵钓众人的,是对士卒们说的。陈胜认为

“匹夫皆可谋为王侯将相”,人活着就要

“举大名”――陈胜用这种高端的“自我实

现”(马斯洛曲线高端)来激励那帮士卒拼

死反秦,而不是像水泊梁山那样仅仅为了

“大块儿吃肉、大碗喝酒”以及保住一块儿

可以夜郎自大的安全的窠臼(那只是马斯洛

曲线中的低端需求)。这就更见出了陈胜的

进取精神,是高出了水泊梁山好汉们一个层

次的――谋求个人功成名就,而不仅仅是吃

吃喝喝。这种进取精神,在秦汉之际,比后

代普遍来得强烈。

陈胜远在公元前209年,就知道用“自我实

现”这种高端的“人的需求”来激励人,比

美国的马斯洛先生出版《人的动机理论》早

了两千多年。这是陈胜了不起的地方。正是

由于陈胜长期以来对于功成名就一直有着高

度的关注(为此常常弄得自己怅然不乐),

所以才会想出这个口号吧。同时,这口号客

观上也比较符合当时人的“进取”的精神风

貌的,所以才会获得一定的共鸣――大家都

“敬受命!”,接受他的提议。

其实,秦汉之际的中国人,普遍有强烈的进

取精神。秦皇汉武就是这种代表,他们并不

是单纯为了个人奢靡,而是精神上的“自我

实现”。从高层到民间,都渴望建功立业,

不求苟且。大兴事功是整个帝国上上下下的

统一行为。刘邦、项羽的“彼可取而代

之”、“大丈夫当如是”,也都反映了当时

布衣豪杰们欲有作为的进取之心。后来,陈

胜的追随者们纷纷东西略地,建号称王,也

显示了民间人物的进取之心。

所以,“谋求封王封侯”,这样的口号,也

许比“为了革命事业”、“为了推翻强暴”

这样的口号,更能激活当时一些心怀不平凡

欲望的布衣之士们的心吧。

然而,无论如何,我们又不得不承认:陈胜

的境界,和刘邦、项羽没有什么区别。项羽

喊“彼可取而代之”,刘邦喊“大丈夫当如

是”,陈胜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

都一样,都是谋个人利益的,都是把实现个

人“称王称朕、取代秦皇帝”当作第一目

标,而不是把“灭暴秦、谋公益、出民水

火”作为第一目的。秦的“黑暗”统治,不

过是刚好为他们提供了实现个人雄心理想的

起事机会罢了。虽然他们的行为客观上撼动

乃至颠覆了秦王朝的统治,但“推翻秦政、

出民水火”却似乎真的并不是他们起事行动

的最终极目的,而是通过这个行为,最终实

现自己的成就名业的“雄心”――譬如刘邦

就沾沾自喜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

把自己的根本目的暴露无遗。而陈胜在称王

之后就急不可待地开始赫赫奢侈,也是他的

核心目的所早就注定的,并不是胜利“冲昏

了他的头脑”,“胜利”腐蚀改变了他的本

质――其实他的本质一直没有变。

最后我们分析一下,“封王封侯”这样的口

号,到底有多大的号召力呢?事实上,多数

农民们并不热衷于称王称孤,只是少数精英

份子要求加入王侯将相的行列罢了。更多的

农民们只想有个合情合理的统治规则和可以

接受的盘剥制度。他们之所以参与到这个运

动,是为了解决迫在眉睫的贫困,想通过出

去打杀,填饱饥饿的肚子。而封王称帝,则

是少数精英领袖们的政治目的。总之,从起

义一开始,领袖和农民就已经分工明确,各

有所求,互不干涉。他们在一起,只是一种

短期利益相同而组成的结合体罢了。最终,

领袖将称王称孤,农民还是捏着锄头把回归

地球修理的职业。从前我们似乎老替农民起

义报不平,觉得辛苦半天,果实总被人“篡

夺”了。其实,早在行动一开始,领袖与农

民就已经分工明确,各自将有各自的“善

果”,并不是最后才去“篡夺”。

元宝推荐:香山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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