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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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评论家,下

《泰晤士报》的传统就是雇佣题材范围广泛的专栏记者——政治、旅游、经济、法律、性——而帕里斯就是近几年来最好的例子。伯纳德.李文在六七十年代曾经翩翩起舞之处,威廉.里斯-莫格与西蒙.金肯斯曾经随后跟进之处,如今成了帕里斯的坦途。他是英伦三岛上最擅长此类文体的作家之一,而且拥趸甚多。为什么呢?因为他会讲故事。因为他像大多数人一样有自己的政治观点同时又并不会狂热支持任何党派。因为他特别喜欢不知进退地替输家出头——例如在精明之辈逡巡不前时冲出来支持约翰.梅杰。因为他的兴趣广泛,从托利党史到同性恋权益,从登山到喜剧等等不一而足。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文笔优美且工作努力。帕里斯对于权威地位的主张方式很特别;他要求你认同他的言论,因为他看上去十分正派可亲。自1988年9月到2002年9月,他在这段最高产的时期写作了3595篇文章,平均下来每周都要写五篇,这其中包括一篇《泰晤士报》专栏,四到五篇政治短评,还要为众多其他出版物执笔,包括《太阳报》,《投资者编年报》以及《旁观者报》。目前帕里斯已经放弃了短评,每周大约写三篇专栏文章,专门面向国家级大报,稿费从不少于每个单词一英镑。根据我的估算,他在全力开动的时候每年能挣300000英镑,如今要稍微少一点。没试着干过这一行的人可能觉得这样来钱很轻松,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帕里斯是个人化评论家群体的领袖——这些作者在针对政治与公共生活发表观点时会有意代入自己的身份,展现出自己的癖好、风格与过去,而不像李普曼那样居高临下地拉开距离。对于帕里斯,或者《独立报》的大卫.艾伦诺维奇,或者《周日邮报》的苏珊娜.摩尔来说,读者们不仅会接触到他们的政治观点,还会了解到他们家里有几口人,家里的花园是什么造型,有哪些购物习惯,对于抽烟、饮食、子女教育、性以及许多其他话题抱有怎样的态度。与雨果.扬或者西蒙.金肯斯的手法相比,他们的自我推销方式或许更加危险。这种方式的理论基础在于权威性并非来自专栏作家在白厅午餐餐桌上收集到的新闻与信息,或者他们每周周末与大臣们进行的电话交谈,而是源自读者对他们的了解与信任。了解我,了解我的家事,拿我当朋友,当成值得信任的人,因为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碰巧的是,在下身为本书作者的确认识所有这些人,在这里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众多读者们在报纸上读到的帕里斯,艾伦诺维奇以及摩尔与现实生活中的他们相差无几。他们并没有为自己打造一套专栏文章专用的人格,就算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这也是他们在其他公开场合向别人展示的人格。他们全都是优秀的作家,他们的作品当中流露着充满个人特色的历史、态度与本能。因此假如某位读者喜欢他们的风格,自然就会信任他们的专栏。但是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过度投身于公共场域的专栏作家很容易像演员或者电视明星那样遭受评判。在这种将读者们全都培养成偷窥狂的职业文化当中,一旦出了问题这些人根本无处躲藏。他们不能因为自己感到无聊就将读者拒之门外,因为决定权并不在他们手里。

但是就连这些拿着自己的私人身份来冒险的人们也不再拥有二十年前业内前辈的巨大影响力的。是不是因为他们的数量已经太多了呢?也许的确如此,尽管强力的声音总能找到听众。更准确的说来,如今的英国政坛十分反感专家评论。布莱尔政府在与第三条道路眉来眼去一番之后与宏大理念和意识形态划清了界限,因此重大原则性争论也就不吃香了。布莱尔政府将注意力转向了公共服务的改革与管理。这方面的工作或许的确更加重要,但是却无法成为妙笔生花的专栏文章。这届政府靠的是智囊团里的专家与学术研究人员。至于保守党那边,他们在经历了1997年的惨败之后就开始为了新战略而不遗余力地折腾,令右翼评论家们大为光火。无论左中右派,勤于思考、热衷政治的记者与政客之间必要的契合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布莱尔派系与布朗派系之间赏心悦目的无休止肥皂剧,或者新任托利党首迈克尔.霍华德加冕之前托利党领导权之争的千回百转。这些题材写起来相对更容易,但是很难树立权威,因为它们与娱乐的关系略微太近了一点,离重大争论的距离又略微太远了一点。因此许多评论家都远离了金肯斯-扬时代所青睐的政治调查、分析与阐述三元素劳心费力的组合,转而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

大喊大叫的专栏作家在业内也有一席之地。这一点向来如此。科贝特的嗓门就不小。《泰晤士报》的伯纳德.李文在很多状态下也是个大嗓门,尤其是在涉及犯罪的时候。英国的愤怒之人很多,他们都很乐意将自己的怒火表达出来。《每日邮报》的梅兰妮.菲利普斯(10)或者彼得.奥本(11)对于工党道德腐化的批判;彼得.希金斯专栏当中对于英格兰现状充满激情的怀旧与悲观态度;《卫报》与《观察家报》上左派喜剧演员们的厉声谴责……凡此种种痛苦与绝望的哀嚎都十分有助于报纸销量。但是整天高呼自己如何痛恨某一位政客或者某一届政府的问题在于如何避免单调乏味。受雇发怒的专栏作家们全都会落入同一个陷阱:发怒之后你除了提升自己的最高怒火水平还打算干什么呢?到头来就算你的嗓子没有嘶哑失声,你的文章也会言尽词穷的。为了吸引注意,你不得不变本加厉,创造更加高明的新式辱骂甚至更吓人的论点。彼得.奥本在《旁观者报》、《每日邮报》以及《观察家报》上都有专栏,可谓是二十一世纪初期专栏分布最广的专栏作家。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他是托利党英格兰的代言人,他那张红光满面的脸庞与肥大的粗呢夹克,他对于赛马运动与灯芯绒面料的热爱都标志着他是政治舞台上一个历史悠久的角色的最近传人。市场总会有对于这种人的需求。同样,在中左政治界也总会存在一定数量的半官方职位,因此在任何时候人们都能听到一个清晰可辨的左派自由主义领军之声(目前波莉.汤恩比与威尔.赫顿两人正在争夺这一岗位)以及一个清晰可辨的左派反对党之声。这些位置非常重要,写手们会为了争取政治生活主要分支的代言人岗位而激烈竞争,彼此相互不服气。但是对于最为固执己见的评论家来说来说,他们最后几乎一定会沦为早年自己的拙劣模仿。《太阳报》的理查德.利特乔(12)与《周日泰晤士报》的杰里米.克拉克森就是这样的例子,他们被自己的套路困住了。私下里这两人或许都有许多出人意料的温和观点,但是这些观点是没有市场的。

最后一个明星专栏作家群体根本不屑于与传统政治打交道。他们拥有的技巧足以令他们成为最优秀的政治专栏作家,但却将这些技巧用在了别的地方——一般来说就是捅马蜂窝。此中翘楚自然要算是朱莉.伯奇尔(13)。在跳槽到《泰晤士报》之前,她每周六都会令众多《卫报》读者们火冒三丈。伯奇尔的从业经历早已人尽皆知了,这个腼腆的布里斯托姑娘在十六岁那年打入了新闻业,受聘于《音乐新闻快报》——时人称她为“神枪美少女”——并因为与她的第一任丈夫托尼.帕森(14)合写的关于朋克音乐的文章而一炮打响,接着又以“格伦特俱乐部女王”的名头在伦敦索霍区崭露头角。之后她踹掉了两任丈夫与一个儿子,主办了《现代评论报》又令其关门大吉,与女作家夏洛特.瑞文(15)谈了一场大张旗鼓的蕾丝边恋爱,还与可卡因毒瘾进行了长期搏斗。总体而言一直是个坏女孩的伯奇尔将自己的生平当成了取之不竭的素材来源。她的晋身手段部分在于极尽高调的骂战,这使得我们其他人都成了瞠目结舌的观众,在她的唇枪舌剑之下如醉如痴。中世纪的苏格兰有一项诗人对战传统,具体来说就是两位诗人相互比拼看谁能以更加富有创意的污言秽语来辱骂对方。伯奇尔的骂战也能提供类似的满足感。她从来只挑旗鼓相当的敌人下手——例如《如何众叛亲离》的作者托比.扬,《时间箭》的作者马丁.阿米斯,《BJ单身日记》的作者海伦.菲尔丁。以下是几年前她参加的一场骂战的节选,对战另一方是从不惮于自我炒作的美国女权主义学者,《性面具》一书作者卡米拉.帕格利亚:

“姐知道你拿着种族问题当个正事。你有个意大利名字,所以就拿自己当成罗伯特.德尼罗了。这些犹太裔中产阶级小丫头们为人太和气了,家教也太好了,所以才骂不还口。姐可和她们不一样。英国人可不是你在书本上看来的那样;我们的工人阶级(姐就是工人阶级出身)是全世界最不好惹的。姐可不是什么善人。姐的嗓门不如你,不过真到了动手的时候我绝对比你更狠。姐比你年轻十岁,比你轻二十斤,姐的蛋子也没让学术圈骟了去。”

伯奇尔对个人私生活的包装受到过广泛批评,批评者们认为她的做法将新闻业贬低成了畸形人展览与不着调的过家家。不过这种做法与走钢丝也相差无几,必须依靠富有创造性的语言与杰出的技巧来维系。尽管她是全英国最活泼的散文作者,但是单靠放烟火来吸引眼球永远是不够的。伯奇尔或许对于斯大林有些糊涂可笑的看法,对于工人阶级问题也有些感情用事,但是她向公共辩论当中带来了独树一帜的声音,与她所一贯反对的其他彬彬有礼、中产阶级、自由派松垮作风的专栏作家们大相径庭。她也是英国故事的一部分,传统报界很不愿意承认她的处世态度与许多普通妇女多么相似。其他生活类专栏作家也提供了类似的服务。约翰.戴蒙德(16)关自己如何于与喉癌共存共亡的专栏文章将这一段人生经验送上了报端。身为一位才气不凡且幽默搞笑的作者,他在《泰晤士报》上刊登的专栏起到了二十多个尽职敬业的医学记者都望尘莫及的作用。迈克尔.白沃特(17)惟妙惟肖地描写了一颗智识非凡的男性头脑如何在受困于平庸媒体的汪洋之后反受自身智识所累以致如癫如狂。黛博拉.罗斯的每周自画像勾勒出了一位开朗而又邋遢的家庭主妇,整天因为采买与家务工作而忙得脚不沾地。她的文章对于普通英国人实际生活状态的描述远比充斥各种周末报纸的励志文章更加贴近现实。这些人的写作路线全都与当下压倒一切的自由派礼貌文化、一脸傻笑狼吞虎咽的物质文化以及购物文化背道而驰。他们的稿费没有白拿。当亨利.凡尔利藏起自己不甚光彩的个人生活从而得以为了公共利益而撰写一片片雄文时,一系列当代专栏作家却为了维护诚实而将自己的个人生活陈列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为当下委婉语与和稀泥大行其道的文化氛围提供了必要的修正。

众多模仿者们的失败显示了这样做有多么困难。但是这样做值得吗?伊凡妮.罗伯茨(18)曾经在一场关于可卡因话题并且涉及另外一名记者黛博拉.奥尔(19)及其丈夫小说家威尔.塞尔夫(20)的复杂骂战之后(你要是觉得这种事太过于自说自话,那就看看笛福时代的格拉布街或者狄更斯与萨克雷时代的文学圈好了,情况都是一样的)撰文攻击过伯奇尔。伯奇尔曾经声称自己是演艺界人士,罗伯茨则回应道“专栏作家从余兴节目向主打节目的转变阻碍了媒体采取更有想象力且更多样化的解决方案来迎合女性。”她继续写道,像伯奇尔这样的作家

“正在攻击报纸的核心,因为他们侵蚀了珍贵的版面空间,而且雇佣他们也比建立记者网络或充分发掘长期调查性新闻资源更便宜。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位不那么为星光所惑的主编可能会诱骗朱莉写下一些远远更加有力且流传更久远的文章,而不是净写些鸡毛蒜皮。”

这段话中最有杀伤力的部分就是同样的版面与经费还能用来干什么。专栏作家已经鲸吞了大量版面,而且对于主编来说与他们打交道也更容易,即便收费相当高的专栏作家恐怕还是比进行长期调查或者派遣海外记者更便宜。专栏在当代英国报界泛滥成灾,几乎任何题材都有相对应的专栏文章:园艺、廉价红酒、词源学、自行车、子女教育、观鸟、一夜情以及所有城市居民所进行或梦想过的活动。有些名人雇佣枪手撰写专栏,还有些名人亲自撰写质量远不如枪手作品的专栏。被《英国记者评论》的读者们评选为当今最杰出专栏作家的基斯.沃特豪斯(21)曾经指出,如今的专栏版块已经成了“主日学校的奖品”,专门用来打发二流明星,“万幸地是,这帮人的专栏写作生涯一般不会太长——要么是因为他们的经纪人越发贪心,要么是因为主编厌倦了他们,要么两者皆有。”一般而言,格调与名人专栏是一种亚新闻,不需要进行报道,也不包含什么事实。极少数此类专栏作家相当聪明,在言之无物的同时又能牢牢抓住读者的注意力。但是在这些成功者身后是上千篇乱七八糟啰啰嗦嗦的次品,而且这些文章不知怎么的居然也上了报纸,于是无辜读者们的大量时间就此遭到了浪费。

这里姑且以2003年11月16日一个典型的周日来举例子。这是一份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但我还是决定做下去。我清点了所有国家级大报的专栏作家数量,将实际上的建议性专栏以及关于厨艺、园艺以及饮酒的文章排除出去。之后还剩下七十多位专栏作家。在《观察家报》的主版上有克里斯蒂娜.奥顿(22)(英美关系),安德鲁.兰斯利(同上),大卫.艾伦诺维奇(同上),玛丽.伦戴尔(政府大臣丑闻),伊安.佛格森(杂感),威尔.赫顿,尼克.科恩(23),理查德.英厄姆(24),还有艾丽.利文森(25)。在《观察家报》其他版面写作的专栏作家有芭芭拉.艾伦,菲尔.霍根,奥利弗.詹姆斯(26),彼得.普莱斯顿(27),萨莉.奥沙利文,约翰.诺顿(28),威尔.巴克利(29),凯文.米切尔,伊安.兰德利,维多利亚.科恩,还有罗伯特.麦克鲁姆。他们当中有些人写得是专业题材,也有人写得是散文随笔,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份报纸上就集中了二十多位专栏作家。《周日电讯报》有九位专栏作家,其中有约翰.辛普森与马修.德安科纳饱含事实的高层次报道,也有蒂姆.沃克的八卦绯闻,还有奥利弗.普里切特与吉迈玛.路易斯空洞无物的废话。《周日泰晤士报》有十二位专栏作家,其中有约翰.汉弗莱关于最近儿童慈善组织巴纳多斯推出的震撼性公益广告的评论,有印地.奈特(30)关于性别战争的论述,还有迈克尔.温纳(31)的餐馆点评。《周日独立报》有十位,其中包括阿兰.沃特金与可畏的詹奈特.斯垂特伯特(32);由于资金紧张,这家报纸喜欢用自己的记者来客串专栏作家,负责当天报纸专栏的是健康记者杰里米.劳伦斯与国外新闻记者玛丽.德杰维斯基,还有报社的政论主笔斯蒂夫.理查兹(33)。《周日邮报》相对而言还比较克制,只有五位,其中的著名人物有彼得.希金斯与苏珊娜.摩尔。《周日快报》有九位,包括音乐人乔治男孩,电视主持兼政客罗伯特.基罗耶思科(34),吉米.扬,还有报社主编马丁.汤申德。简而言之,越是主攻低端市场的报纸专栏作家的数量就越少——尽管不乏各种耸人听闻的新闻,《世界新闻报》只有两名专栏作家,《周日镜报》也只有两名。这里还没有考虑伦敦以外地区的周日报纸;苏格兰的《周日先驱报》读者或者英格兰与威尔士的二三线城市读者还要面对更多争抢占据注意力的专栏作家。

这是一阵令人生畏喧嚣,充斥着各种指桑骂槐、冷嘲热讽与大鸣大放的言语辞藻,已经成为了一项小型产业。周六报纸的专栏作家数量几乎一样多——有人认为如果将增刊当中的导购文章页算上那还要更多——而各家日报组织专栏文章的架势就如同舰炮齐轰一样,竞争报社的周一团队将会相互开火。假如你为一份大报写作,那你就要与波莉.汤恩比或者西蒙.金肯斯“作对”。主编们殚精竭虑地试图平衡沉重的政治题材与轻松的生活题材,老男人写手与小女人写手,长篇大论与精美短文。《泰晤士报》上最长的专栏大约在1400个单词左右,人们一般认为这就是可读性的上限了。再短一点的专栏或许只有五六百个单词。根据我的计算,目前一共存在大约200余名经常性国家级报纸专栏作家,如果将杂志以及主要地区性报纸也算进来的话这个数字至少也要翻倍。唐宁街新闻办公室曾经计算过有必要施加一下影响的专栏作家的数量,得出的结果是221人。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现象。仅仅一代人以前,报界的专栏作家还远比今天更少,充其量这里来一篇政治笔记,那里来一篇艺术评论而已。为什么呢?就像许多其他现象一样,这其中有一个无聊的原因与一个有趣的原因。

就像许多其他现象一样,这个无聊的原因也是购物。今天的报纸体量越来越大,版面越来越多,广告赞助的增刊越来越厚,自然也就需要越来越多的专栏作家来填补空间。只要这位专栏作家会一点英语而且每周都能按时上交字数足量的文章(有了计算机,这一点如今并不难做到)而不会整天烂醉,他或她就可以一连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不受打扰地占据一块报纸版面。正如四十年前安.莱斯丽所发现的那样,许多专栏作家根本不会费心出门采访或核查事实,只会闭门造车并敲打“发送”键并且向报社寄送每月经费发票。广告可以为了各种休闲式出版物而存在,而报纸必须设法填补广告之间的空隙。这样做并不容易。富有才华的记者与有趣的题材都是有限的。主编只要再添加一篇专栏文章就不用为了还应该刊登什么而操心了。专栏作家们想要入行是很容易的,他们可能在某次圣诞派对上与某位报社主编眉来眼去过一番,可能刚刚遭到某个更需要责任感的岗位的解聘,还可能只是碰巧在报纸即将开天窗的紧要关头走进了报社办公室,然后这个当代都市生活的配件就落到了他们手里。“我是个专栏作家”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我是个咨询顾问”一样说明不了多少问题。几年之前,《侦探》杂志专门讽刺过这种疾病的一个变种,即中产阶级女性记者整天以号称幽默的笔调数落老公呆头呆脑、抱怨保姆傻里傻气并夸耀孩子少年老成的文章。不幸的是,他们笔下的这位“波莉.费勒”比她本人撰写的专栏文章还要犀利搞笑得多。《侦探》杂志还搞过一份恶搞式专栏,让一大堆名人煞有介事地讨论自己对于汤匙的看法。不过只要随便翻翻任何一份周六早晨的大报,人们就会意识到这基本上不能算是讽刺,根本就是白描。

更有趣的原因在于恩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认真对待匿名社论或者说“主笔社论”了。从维多利亚时代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新闻界里很少有哪份工作像主笔写作那样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至少从业者对其评价普遍很高。成群的脑力非凡之士——基本上全是男性——围坐在炉火边,用希腊语或者拉丁语相互调侃,在空闲时间翻译两段普鲁斯特。他们利用匿名主笔专栏来实现无伤大雅的政治诉求,例如关税制度改革或者乌尔斯特统一主义。他们将自己视作报纸的灵魂,《卫报》或者《泰晤士报》的精髓。他们下笔如同雷鸣,他们站在世俗的布道坛上大声疾呼。他们的读者不仅包括政府大臣与高阶公务员,主教与大学教授,还包括整个受过教育且关心社会的公民阶层。早在《今日》或《提问时间》等节目出现之前,报纸社论就是国家级对话得以进行的重要场所。社论是民主制度的逆反镜像。如果报社老板是个政治活动家,例如《每日快报》的比佛布鲁克,那么社论团队就会传达老板的声音并经常能享受到各种优待。对于一位正在打拼的年轻人来说,这是出头露面的好办法。在其他背景之下,由于主笔社论团队认为自己继承了C.P.斯科特或者大卫.阿斯特的衣钵,他们必须一刻不停地费力改造旧原则以适应新时代。主笔社论团队今天依旧存在,不过今天的团队组成往往只有一两个人,加上执行人员与兼职专栏作家。

如今的社论当中依旧可以传达大量调查研究与优秀论点,问题在于读者们已经失去了对历代报纸传承下来的匿名体制化权威的尊敬。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报纸本身经常一再遭到转手。当我们意识到如今的《泰晤士报》已经成了默多克旗下的报纸之后,这家报社再宣扬什么从乔治王时代乃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就未曾改变地一直回响至今的声音就有些胡说八道了。如今的社论团队替谁说话呢?默多克招进来的最新一任主编?新闻国际集团的利益?又或者是根据报纸的一般立场性指导原则就欧元或税收问题负责撰写社论的才华横溢的记者们?对于《卫报》或者《观察家报》这样的报纸来说,他们的社论团队有着深厚的历史传统。但是今天他们的读者范围极其广泛,从托利党到托派,再到两个极端中间的各种改良主义派系等等不一而足。匿名写手群体的言论可以具有特殊权威的理念与匿名写手群体所代表的一切背道而驰。报社的所有权与经营策略都会遭受经常且迅速的转变,从《独立报》到《每日快报》甚至再到《每日电讯报》,要么根基太浅,要么气度太窄,总之无法被读者们当做既定真理的讲坛。只有少数几家报纸拥有足够支持整家报社的强大意识形态,例如《经济学家》就在一定程度上成功维持了坚持信念毫不动摇的假象,但是这样的例子很罕见。我们如今习惯于将姓名与观点对号入座,习惯于观看某位特定作者与世界发生冲突。今天这种做法似乎比起集体创作的匿名观点更加可信。与通过阅读主笔社论来形成自己的想法的战后一代读者相比,今天的读者更加多疑且信奉消费主义。他们更喜欢顶嘴,至少是在脑子里默默顶嘴。社论的衰落与专栏的崛起就好比中世纪后期天主教教条在游方传道士组成的杂牌大军面前分崩离析一样。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hael_Gove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Matthew_Parris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nathan_Freedland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drew_Rawnsley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Matthew_d%27Ancona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Yasmin_Alibhai-Brown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T_E_Utley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Henry_Fairlie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Stephen_Bayley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Melanie_Phillips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oborne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Richard_Littlejohn

(13) http://en.wikipedia.org/wiki/Julie_Burchill

(14) http://en.wikipedia.org/wiki/Tony_Parsons_(British_journalist)

(15)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arlotte_Raven

(16)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Diamond_(journalist)

(17)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hael_Bywater

(18) http://en.wikipedia.org/wiki/Yvonne_Roberts

(19) http://en.wikipedia.org/wiki/Deborah_Orr

(20) 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_Self

(21) http://en.wikipedia.org/wiki/Keith_Waterhouse

(22)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ristina_odone

(23) http://en.wikipedia.org/wiki/Nick_Cohen

(24) http://en.wikipedia.org/wiki/Richard_Ingrams

(25) http://en.wikipedia.org/wiki/Ellie_levenson

(26) http://en.wikipedia.org/wiki/Oliver_James_(psychologist)

(27)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Preston

(28)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Naughton

(29) 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_Buckley_(journalist)

(30) http://en.wikipedia.org/wiki/India_Knight

(31)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hael_Winner

(32)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net_Street_Porter

(33) http://en.wikipedia.org/wiki/Steve_Richards

(34)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Kilroy_Si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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