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忆长征（四） -- 履虎尾

一连三天的西南大风，就好比那淘沙的惊涛骇浪，把泥沙冲刷得干干净净，留下来的就都是黄金了，而且，全都是“四九”真金，“十足真金”者也！

回想长征的第一天，沈阳城郊西去的路上，那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口号歌声响彻云霄，参加长征的中学生们，多得如同“过江之鰂”，公路上的人流摩肩擦背，就跟逛集赶会差不太多。到了第二天，步行串联的学生比昨天少了一大半，稀稀拉拉的寥若寒星，不再是昨天那样的填街塞路的了。到了第三天，人就更少了，就连俺们三个都有点吃不消了，仅仅前行了乌龟般的二十五华里。

等到了第四天，洋钉领头，俺和抱璞紧随其后，三人一路遄行，狂奔七十余里。一路之上，没有超越一支队伍，也没有一个人从后面追将上来。这说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同路者，已经被俺们抛在了身后。以后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直到到达锦州城外了，这时候，才有几支打着红旗的队伍，在公路上冒出来。大概是这场连刮几天的西南风，把从沈阳出发的串联学生，几乎全部给秒杀了吧。

从第四天起，俺们的长征上了正轨。迎面的狂风停了，最大的障碍消除了。而且，脚下的路也越走越顺溜，一天天的坚持下来，再不把走路当做吃苦费力的事儿了。

气温虽然低到了零下20度，但一阵狂奔，浑身冒汗，摘下棉帽子，冒起了一团热气。天空瓦蓝瓦蓝的，脚下是一片辽阔无垠的洁白原野。向前看，白茫茫；往后看，空荡荡；蓝天之下，大地之上，只有俺们三人在踏雪疾行。突然间，白乐天的两句诗句涌上了心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呵呵，那种感觉，今天回想起来，依然是让人心潮起伏，热血沸腾。

这是俺在走！俺在长征！老子自豪！老子骄傲！履虎尾心里正在自我陶醉着，耳边响起了浑厚高亢的歌声：

“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

这段男高音独唱《过雪山草地》，是洋钉在身旁引吭高歌。洋钉是俺班有数的几个男高音之一，嗓音醇正浑厚，歌声是相当的动听。每次联欢会，洋钉都要大显身手，像《高原之歌》，《怀念战友》，《我爱祖国的蓝天》等等，由洋钉嘴里唱出来，那是格外的动听，把同学们听得热血沸腾，班里好几个女生的心弦都给拨动了。

洋钉不仅仅会唱歌，学习也不错。洋钉初中就读于那所著名的重点中学，中考偶然失手，屈才分到了咱校咱班。洋钉正直，仗义，不媚上，不欺下，充满了正义感。洋钉老实善良，富有同情心。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洋钉的家庭成分非常好，是响当当的贫农出身。像洋钉这样的学生，虽然不是十分的中老师的意，但在同学之中，威望极高，绝非常人可比。

还有，洋钉的身体特棒。洋钉将近1米80的个头，每次运动会，都在中长跑以及铅球铁饼等方面有所斩获。洋钉最擅长的，乃是游泳项目。当大多数同学还只能闭眼睛捏鼻子，在游泳池里瞎扑腾的时候，洋钉已经展示出浪里白条般的技巧，不但会蛙泳，会仰泳，还会自由式爬泳，甚至居然还会海豚式蝶泳。半年之后，1967年暑假，为纪念老人家畅游长江一周年，沈阳市举办了一次大规模的横渡太子河活动。想参加活动的，必须通过严格的测试，指标是能在游泳池里脚不沾地一口气游上半个小时。俺班十几个人去参加测试，仅有五个同学通过了测试获得了资格（其中包括俺履虎尾，呵呵）。可是洋钉，竟然是免测试直接通过，同一个女生一起，被学校推荐上去，担任了市里的什么安全救护员。

像洋钉这样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是相当相当的少见的。如果把俺同洋钉比较一下的话，那是黄铜比赤金，全方位的相形见绌，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洋钉和抱璞，最初没有把俺列为同行者，当然有其道理。俺过去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太糟糕了，仅从“关节炎”这个外号上就说明了一切。别人生怕俺在途中卡壳掉链子，成为累赘。他们不知道，俺从小受穷受罪，拉车赶脚走夜路，卖菜卖黄土卖酱油，那是什么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的啊。

多年以后，俺总结出了一份心得，这人的体质啊，大体可以分成两种类型，一种好比是“牛”，另一种类型呢是“马”。洋钉就属于“马”的类型，跑得快跳得高身手敏捷。“马”类型优点显著缺点同样明显，这就是腕子容易伤着，肌肉容易拉着，腰容易闪着，正所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者也。而俺呢却是“牛”这个类型的，虽然跳得不高跑得不快，慢吞吞笨呼呼的，但是，俺从来没有闪过腰，从来没有扭了腕子崴了脚。俺不怕苦不怕累，最能忍渴忍饿。

头三天俺们的行程太短，西南风太过猛烈，这是客观原因外因。虽然抱璞和俺也很累，但开口叫停提议休息的，每次都是洋钉，这使洋钉的自尊心遭受到了小小的伤害。等战胜了前三天的困难，俺们的行程进入正轨，路越走越轻松，心情也越来越舒畅。俺自己的心情舒畅，将心比心，洋钉心里岂不是更加痛快！因此，洋钉走着走着，忍不住就开口高唱起来。

俺听洋钉唱得这么开心，于是也扯开了嗓子，独唱变成了男声二重唱：

“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

抱璞不甘寂寞，也扯着嗓子引吭高歌，二重唱变成了小合唱（不过说心里话，抱璞那五音不全的嗓音实在不敢恭维）：

“雪山低头迎远客，草毯泥毡扎营盘。风雨侵衣（咦~~）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志越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