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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流水年华】温相与天使 -- 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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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流水年华】温相与天使

注:根据一篇我极喜欢的外国小说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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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相是个干什么事都深谋远虑的人。这不,才上大学二年级呢,已经开始为将来打算了。

温相出身显贵,学的又是国际政治,他毫不怀疑自己毕业后将成为一名政界要人。他认为,一位贤惠的妻子对于他今后的政治生涯至关重要。据他观察,大凡成功的政要都娶美丽、有风韵、聪明的女子为妻。所以他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

温相认为自己聪明绝顶,才华横溢,找女朋友一事肯定是手到擒来,十拿九稳。想到这里他瞟了同宿舍的燕人一眼,心里颇为不屑地哼了一下: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毛选收集毛主席像章,这么过时的东西有什么用啊。

燕人从床上蹦起来,满脸愁云地跟温相抱怨:“唉,我这些像章没有一个特别珍贵的,怎么表达得出我对他老人家的崇敬之情哪。”

温相当然明白一个学生收集不到什么好东西。猛地,一个想法浮上心头:燕人跟外系一个叫天使的女孩来往比较密切,天使嘛,前两个条件还凑合可以满足,就是这最后一个---温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过,智力是可以通过学习来提高的,也许可以试试让她变得聪明起来。

温相立刻跟燕人说:“我家有个陈毅戴过的毛主席像章,我可以送给你。不过呢,你得介绍天使跟我认识。”

燕人又是激动又是疑惑地问:“陈毅戴的像章不是在中国革命博物馆吗?我见过的。”

温相白了他一眼:“那是七大时戴的。我家这个是文革时的。”

第二天晚上,温相便同天使首次约会。这一次温相只是想对她的智力摸个底,看看究竟得花多大功夫才能把它提高到他所要求的标准。他先是带她去进晚餐。“哎呀,这顿饭真够味儿。”离开餐馆时她说。接着他又领她去看电影。“哎呀,这部片子好得不能再好了。”走出影院时她说。随后他就送她回家。“哎呀,我真玩得开心死了。”说着,她向他道晚安告别。

温相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心情很沉重。看来先前严重地低估了任务的艰巨性。这丫头幼稚无知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单给她增长些见识是不够的。首先得教会她自己开动脑筋想问题。这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起初温相有点想打退堂鼓,后来考虑到她的魅力――进屋时的步态和拿刀叉的姿势,又决定再加把劲。

温相办事素来有条不紊、从容不迫。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决定先给她开一门逻辑课。上学期学校里刚好教过逻辑课,因此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他了如指掌。过了一天接她去幽会时,温相对她说:“今晚我们上荷花池去谈谈。”

“啊,妙极了。”她回答说。平心而论,这姑娘还真好说话。

荷花池是校园里人们幽会的地方。温相带着天使到了那儿,在一棵老银杏树下坐了下来。天使眼巴巴地望着温相,“咱谈点啥好呢?”她问。

“逻辑。”

她想了一会儿,好象下定决心要喜欢它似的。“太好了!”她说。

“逻辑,”温相清了清喉咙说,“是研究人的思维的科学。我们要有正确的思维,首先就得学会识别普通的逻辑谬误。今晚就学这些。”

“好啊,好!”她高兴地拍手叫绝。

温相简直有点畏缩不前,但还是硬着头皮上:“我们先来检验‘外延扩大’这个谬误。”

“好吧!”她眨着眼睛,催他快说。

“所谓‘外延扩大’就是指建立在未经限制的概括上的论点。譬如说:‘锻炼是有益的,所以人人都应当锻炼’。”

“是啊是啊,”天使热切地说,“锻炼真妙,它能增强人的体质和一切。”

  

“天使,”温相温柔地说,“这个论点是谬误。‘锻炼有益’是非限制性概括。假使你患心脏病,锻炼非但没好处,反而还有坏处。有许多人,医生就是不准他们锻炼。你得限制这个概括。你得说锻炼通常有益,或者说锻炼对大多数人是有益的。否则你就犯了‘外延扩大’这个谬误,你懂吗?”

  

“不懂,”她供认不讳,“但这太有趣了。再来!再来!”

“你别拉我的袖子。”他对她说。等她松开了手温相接着说:“下面要讲的谬误叫做‘轻率归纳’。留神听:你不会讲法语,我不会讲法语,燕人也不会讲法语。由此得出结论:我们学校里谁也不会讲法语。”

“真的吗?”天使兴奋地说,“没人会?”

  

温相憋住了一肚子气没发泄出来:“天使,这是谬误。结论下得过早,证据又不足。”

  

“别的谬论还有吗?”她急切地说,“这要比跳舞有劲得多。”

  

温相待要发作,但又控制住自己。他拿这丫头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然而,他天性固执,照教不误。

“下一个是‘并非因果’。听着:我们决不能带西门胡侃去野餐。每次带他出去,都会下雨。”

  

“这种人我也认识。”她嚷道,“我们系有个小姑娘叫齐纨素。那才叫灵呢,每次带她去野餐――”

“天使,”温相再也憋不住了,说道,“这是谬误。齐纨素并不会呼风唤雨。她跟下雨无关。你怪齐纨素,就会犯‘并非因果’的谬误的。”

  

“我再也不犯了。”她忏悔地发誓,“你生我的气了吗?”

  

温相长叹一声说:“不,没生气。”

“那么,再教我几个谬误。”

  

“好吧。让我们试一下‘悖论’。”

  

“对,试试看。”天使欢快地眨着眼睛,嘁嘁喳喳地说。

  

温相皱了皱眉头,继续说:“有个‘悖论’的例子:假如上帝万能。那么他能不能造一块重得他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呢?”

  

“当然能,”她回答得干脆。

  

“但是,假如上帝万能,他就能搬动那块石头。”温相指出。

  

“是啊,”她沉思着说,“噢,那我想他是造不出那么一块石头来的。”

  

“可他是万能的呀。你再好好想想。”

天使搔了搔她那个可爱而又空虚的脑袋。“可把我搞糊涂啦。”她承认。

  

“你是糊涂了。因为如果一个论点的前提自相矛盾,那么这论点就不能成立。有了不可阻挡的力,就没有不可推动的物;而有了不可推动的物,也就没有不可阻挡的力。懂吗?”

  

“这玩艺儿真有趣,再教我几个。”她恳切地说。

  

温相看了看手表:“我看今晚就到这里吧。现在我送你回去。你把学过的东西统统复习一下,明晚上新课。”

温相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看来,他的造妻计划只能付诸东流。那丫头的头脑简直是“防逻辑”的。

但他转念一想,反正已白花了一个晚上,不妨再花它一晚上试试。没准在她头脑那个死火山口的什么地方还有点余烬尚存,没准能将这些余烬重新燃烧起来也难说得很。

次日晚上,他们又坐在那棵银杏树底下。温相说:“今晚头一个谬误叫做‘转移论题’。”

  

天使高兴得身体也抖动了起来。

  

“仔细听,”温相说,“有个男人想来申请工作。老板问他的资历怎样,他回答说家里除了老婆还有6个孩子。老婆是个不顶用的跛子。孩子们没吃没穿,光着脚板。屋子里床都没有,放煤的地窖也空掉了。冬天却要来了。”

  

天使的脸颊上一边滚下一粒泪珠:“啊,太可怕啦。”

  

“唉,是太可怕啦,”温相应声附和道,“可这不足以为论点呀。那男人对老板关于他资历如何的问题避而不谈,却又想求得老板的同情。他是犯了‘转移论题’的错误,你懂吗?”

  

“你手帕带来了吗?”她已泣不成声。

温相将手帕递给了她。瞧她揩着眼泪的模样,差点儿冲着她破口大骂起来。“下面,”他压低嗓音说,“我们来讨论‘类比不当’。举个例:学生考试时该允许看教科书。毕竟嘛,外科医生在给病人做手术时可以参考爱克斯光片;律师为被告辩护期间可以查看辩护书;木匠盖房子的时候则可以对照设计图。那么,学生考试时为什么就不准看教科书呢?”

“好主意!”她热情洋溢地说,“好几年来头回听到这么好的主意。”

“天使,”温相怒不可遏,“这论证全错了。医生、律师和木匠并不是在测验他们学到了多少知识,而学生却是在考试。这些情况完全不同,你可别把它们混为一谈啊。”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主意不坏。”天使说。

  

“笨死了。”温相嘟哝道。但他还是继续下去了。“现在来试‘假设非事实’。”

  

“听来真妙。”这是天使的反应。

  

“注意了,假如居里夫人没有把一张照相板留在装有沥青铀的抽屉里,那么当今世界还不知镭为何物呢。”

  

“对,对”,天使颔首称是。“你看过那部电影了吗?啊,我看了神魂都颠倒了。 ”

温相冷冰冰地说,“先别提电影,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论证是谬误。也许居里夫人会在晚些时候的某一天发现镭,也许别的什么人会发现它的,也许一切一切都会发生。你不能以一个不真实的前提作为开端,从而引出任何站得住脚的结论。”

“那个男主人公真迷人,”天使说,“不过我很少在银幕上见到他。”

温相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是最后一次,忍受总有个限度。“下一个谬误是‘违反充足理由律。”

  

“真棒!”她格格笑个不停。

  

“有两个人在辩论。甲先说:‘我的对手是个臭名昭著的骗子,他的话一句也不可信。’天使,想想看,使劲想。错在哪儿?”

  

温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见她蛾眉紧锁,全神贯注地沉思着。突然,一丝智慧之光――这在他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看到――在她眼里闪现。“这是不公平的,”她气愤地说,“一点儿也不公平。人家还没有开口,就被骂成骗子。那人家还有啥机会辩论呢?”

  

“正确!”温相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百分之百正确。是太不公平了。

“啐。”她娇嗔一声,高兴得脸都红了。

  

“你是知道的,亲爱的,这些东西并不怎么难。只要你集中思想就行了。思考――判断――推理。得啦,现在我们把学过的东西统统复习一遍。”

  

“请吧。”她将手轻轻一挥说。

看来天使并非愚不可及。温相意识到了这一点,精神也振作多了。于是,他开始不厌其烦地帮她总复习起来。他举了一个又一个例子,并指出它们的纰漏所在。

温相总共花了五个晚上的工夫,好不辛苦!总算这些工夫没白费,他使天使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位逻辑学家。他教会了她思维,可谓大功告成。温相满意地想:“现在她终于配得上我了,她将不愧为我的贤妻,不愧为我们豪华之家的主妇,不愧为我们有出息的孩子们的良母。”

温相打定主意,下次幽会便向天使倾诉衷肠。该是把他们的关系由逻辑改为浪漫的时候了。

“天使,”他们再次坐在那棵银杏树下的时候,温相说,“今晚我们不谈谬误。”

  

“哎呀。”她失望地说。

  

“亲爱的,”温相笑容可掬地说,“我们已经在一块儿呆了五个晚上了。相处得很融洽,显然是情投意合。”

  

“轻率归纳。”天使欢快地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温相问。

  

“轻率归纳。”她重复了一遍。“咱们只碰过五次头,怎么就说是情投意合了呢?”

  

温相暗自好笑,这小淘气学得倒挺不错。“亲爱的,”他耐着性子拍了拍她的手说:“ 五次头够多了。 你要知道一块糕是好糕,总不必把它吃光吧?”

  

“类比不当。”天使脱口而出,“我不是糕,我是姑娘。”

温相笑是在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这宝贝逻辑学得好过了头。他决定改变一下对策。显然,直截了当地、强烈地向她求爱乃是上策。他稍停片刻,等脑海里找到了适当的字眼便开口说:

“天使,我爱你。你对于我是整个世界,是月亮、星星和宇宙空间里所有的星座。我的宝贝,请说一声你愿意跟我。要不,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我会消沉下去,我会饭菜不进,我会变成一个两眼凹陷、步履蹒跚的废物,到处流浪。”

说到这里,温相双臂交叉,满以为这些话已经奏效。

 

“转移论题。”天使说。

温相咬紧牙关,竭力将胸中涌起的恐惧压抑下去。说什么也得保持镇静。

  

“嗯,天使,”温相强装笑容地说,“你当然已经把谬误都学到手了。”

  

“这话一点不错。”她说着使劲点了点头。

  

“是谁教你的呢?”

  

“你呗。”

  

“对啦,你得感激我才是,亲爱的,要是没我来,你一辈子也别想晓得这么多谬误。”

  

“假设非事实。”她迫不及待地说。

温相抹了抹眉头上的汗水。“天使,”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你别这样死心眼儿了。这些不过是课堂上的骗人之术。你可知道,学校里学到的东西与生活是不相干的。”

“外延扩大。”她顽皮地向他摇着手指。

  

这下可糟透了。温相暴跳如雷:“你到底跟不跟我好?”

  

“不跟。”她回答说。

  

“为什么?”温相问。

  

“今天下午我已答应燕人,说我跟他好。”

温相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气得脚跟也站不稳了。 “好吧,”他说,“既然你已成了逻辑学家,那么就让我们来逻辑地对待这件事吧 你怎么能不看中我,倒去迷上那燕人呢?你看我――才华横溢的高材生、前途无量的男子汉,你看燕人――脑袋瓜儿不开窍、死心眼、吃了上顿愁下顿。请问,你跟燕人的逻辑原因何在?”

“我当然可以奉告,”天使答道,“他有一个陈毅戴过的毛主席像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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