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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那一年,我的毕业季(上)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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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那一年,我的毕业季(下)

忘情:【原创】那一年,我的毕业季(上)

忘情:【原创】那一年,我的毕业季(中)(儿童不宜)

那一年,我的毕业季(下)

珠海机场之所以成为选项,是因为我初中的班主任在九十年代初期调到了那里的附小。我们全家和这位班主任的关系极好,而且她也很热心帮忙。不过,这个选项早早地出局了,原因是我在大四上学期生了场大病,住了一个月的院,出院后还要坚持调理,因此父母舍不得我出远门赴排外的广东谋生。于是,虽然班主任做了很多前期的铺垫工作,但我们也只能写信过去再三致歉了。不过,塞翁失马,蔫知非福。想当年,珠海机场建设时那“亚洲第一爆”何等雄伟,但因规划时考虑不周,周边穗、深、港、澳大型机场过多过密,使得珠海机场建成后惨淡经营,运力最好时也只能发挥百分之十,员工跳槽流失的很多。珠海航展之所以设在那里,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让机场能苟延残喘。不过,两年才一回,不过是杯水车崭而已。我要是当年去了,肯定也得跳槽,那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剩下三个选项,我心中的意向排名是东航第一,铁路第二,外贸第三。与父亲的分岐在于第二、第三项。我的想法是东航自不必说,铁路虽撑不饱,但也饿不死,就图个稳定。外贸则万万去不得。因为别看当时省外贸公司极为风光,但只是暂时的。因为机械工业在全世界来说都算夕阳产业,中国的机械工业水平在世界上排不到前列。而省里的机械工业在国内排末流,也就比新疆西藏好点。省外贸是个皮包公司,做的是二道贩子,占的是生产厂家没有直接外贸经营权的便宜。看92年小平南巡后的形势发展,外贸放开是必然趋势。一旦放开,人家生产厂家可以直接搞外贸经营,无需通过你这二道贩子转手,以后这国营的外贸就没法搞下去了。

我的班主任的看法和我一样。多年后的事实证明,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九十年代后期,这家国营进出口公司就倒闭了,员工全部买断工龄遣散。

所以,虽然在进出口公司这块遭遇到了骗子,但我也却并不太在意。

什么?骗子?对,就是骗子。

因为牵这线的是个熟人。那人吹牛说自家儿子在省外贸当头头,搞个人进去如何如何易如反掌。结果父亲一度寄予厚望,隔三岔五拎东西上他家门,求他帮忙,并承诺事成之后另有重谢。对方呢?来者不拒,回回拍胸脯,回回说快了,快了,包在我身上。可左等右等,却半点动静也没有。按说你那要招人,总得有一系列程序和过程吧?可是大半年过去,这条线上连半步程序也没有走。甚至到后来从其他渠道打听到那家公司早已开始走程序了,甭管是真走还是假走,甭管是公开走还是小范围秘密走,反正是已经走起来了。可这边依然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上门去问,人家依旧拍胸脯:不可能的,还没开始呢,要开始肯定绕不开我这里,我说了算之类类的话不知讲了多少。直到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已经招了其他人进去,这边依然在糊弄我们,说啥子领导出国了,等回来就可以签字了。

好在打一开始我就不看好这条线,而且家里也没在这棵树上吊死,所以还没让他误大事。只是后来那位熟人在街上看到我爸就躲,不但没个说法,而且也没见把历次收的东西给退回来。

东航那条线,我一开始是寄予厚望的。这条线是我表哥的舅舅牵的。当年东航招聘,那招聘会根本就不公开,没有门路根本连招聘会现场都进不去。舅舅的门路是他当兵时的老首长,转业后在东航当处长。

招聘现场设在向塘机场。那时候,舅舅做生意还没发达,还没有自已的车,我们是打的士去的。到现场一看,也就是把间学习室重新布置了一下,形成一个门字型,各招人部门派个人坐在那里收简历,简单询问来应聘人的情况。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介绍来的。”

当时能来参加这内部招聘的毕业生并不多,也就四、五十个人。但陪同的家长和熟人可真不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居然还有位空军女大校。因为当年现役女将军只有一位聂帅之女聂力,女大校应该也是凤毛麟角。

来应聘的毕业生里,给我留下印象的就两位。一位是被一位东航中层带过来外语系的毕业生,和我一样竞聘机务部门。之所以令我印象深,是因为那位中层说了句雷人的话:“这是我外甥,在校学的是英语,还会日语,加上中国话,一共会三门外语。”

还有一位,是师大的研究生,学的是心理学专业。他在招聘会现场和我聊了几句。他倒是信心满满,觉得能来招聘会的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但我却没那么乐观。招聘结束后便主动要求搭我们的的士回城,口口声声以后就是同事了。其实舅舅有点不太乐意,但父亲却被他那句话的好口彩给打动了。来回的的士费,加上的士在机场外等待的时间费用,共花了两百多块。不让的士等也不行,因为当年出机场,根本很难打到的士。回城时,的士车还被一个洗车站强行拉去洗车,据说是有政府规定,为保证市容,甭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进城的车全要在这里洗一遍。当然,洗车的钱最后还得由我们负担。

回城后,我们要付的士费,可舅舅死活不肯,你推我挡的,几乎都要打起来了。

不过,东航的应聘也就到此为止了,从此再无下文。那位处长已尽了力,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最靠谱的还得算是铁路这条线。只不过,我当年进铁路,却有天大的麻烦。原因是我念的是非铁道系统院校,要进铁路可就难呀。如果是自费生倒也好办些,毕竟那年头铁路照顾自己子弟,自费学生一般都会接,当然去向不太理想,以分到电务段的居多。因此在那个年代,电务段里自费大学生一把一把的,学什么五花八门专业的都有。在电务系统,常常是你干了一辈子,职称照样给你,但还是当普通工人使用,因为毕竟僧太多粥太少。偏偏我还是公费生,更悲催的是,我父亲所在的那个工厂,并不归分局管,而是归上海铁路局工业总公司管。也就是说,掌管人事权的身在上海,离这里八百公里远,我们连门朝哪开都摸不清。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冥冥中自有天意。93年10月,父亲在很偶然的一个机会,在与同事闲聊中意外获悉,工业总公司来年有四个路外院校进公司的指标,已经开始摸底运作。意外获得这一重要情报,家里很是着急,相关的报告和简历马上就起草了,但却没有门路往上送。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郭伯伯主动站出来了。

父亲所在的那个工厂,曾归属分局直属。文革期间大批分局干部和大中专学生下放到厂里劳动改造,根正苗红的父亲在他们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岐视过他们。这些人机关坐久了,现场干体力活力不从心,父亲总是尽其所能明里暗里帮助过不少人。因此,他与其中的许多人关系很好。文革结束后,这批人全都解放了。八十年代初大量需要干部,这些人升得很快。有不少人官当大了,架子也大了,当年的贫贱之交全都抛到了脑后。但也有很多人很感恩,很念旧,郭伯伯就是其中的一位。

郭伯伯当年是那个工业总公司驻省联络组组长,三天两头要去上海开会,总公司的人来省里检查工作,也常到郭伯伯家里打麻将,因此上上下下的关系他都熟。郭伯伯打小看我长大,他膝下四千金,唯独没有儿子,因此他几乎将我视同已出。郭伯伯拿走了我们起好的报告和简历。父亲问他是否需要让他见见上面的人?郭伯伯摇摇头,说你要是出面,问题反而复杂了,花的代价恐怕要大得多。还是全交给我吧,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至于费用问题你先别算,事成之后我再找你报销。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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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水,继续扛铁牛。没想到话越扯越长,明天还得再写一个(补)

通宝推:wxmang的书童甲,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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