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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古老原创〗【佑派的敬礼】 之 [我是一个苏维埃联盟的公民] -- 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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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古老原创〗【佑派的敬礼】 之 [我是一个苏维埃联盟的公民]

(这个礼是年初敬的了,还想继续敬下去,先试着贴前几篇吧。)

[按] 写这个的时候很痛苦,因为自己的底子实在太薄了。好几次想,是不是查查资料,加点儿厚实的东西进来啊?后来又一想,算了,说实话的东西还是说实话吧。这样我说的时候踏实,您看的时候也不费劲,是不是?而且本来想好是写“佑派的敬礼”,可写出来一看吓了自己一跳:不但跟罗大佑没有关系,怎么好像还成了“左派的敬礼”了?

[我是一个 苏维埃联盟的 公民]

1941年底,在距离莫斯科40公里的地方,一个德国军官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写下了他的日记:“眺望这个城市的冬天,使人的心肺都感觉到寒冷。”

很遗憾,由于出生年代有问题,没有赶上看中苏两国人民之间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的同志加兄弟的感人画面。而且在人生刚开始的时候,珍宝岛就打的如火如荼了。于是穿着开裆裤的我每天就瞪着墙上那幅著名招贴画:一个戴棉帽子的解放军战士挺着机关枪匍匐在小树林中的雪地里,两眼怒视前方,手里好像还拽着颗手榴弹什么的。后来会说话了,就立刻学会了一套编排苏修的儿歌,就是那个什么“喝的是黑面包,吃的是酸牛奶,国家领导人是大狗熊,动物园里关的是勃列日涅夫。”再后来会看小人书了,看的就是《苏修间谍落网记》。(咦,我怎么在写小人书故事的时候把这本好书给忘了?)总之,苏联,是一个邪恶的名词(在这一点上总统时期的里根和幼儿园时期的我看法完全一致)。但是那时的我不知道,其实还有着另一个苏联一直存在在我的面前。

我的母亲曾经是一个俄语翻译,所以家里存留着一堆中苏友好时期的“文物”。在我的玩具堆里,有两个沉重无比的刻有雕像的大铜盘子,一个是伟大的列宁,一个是伟大的斯大林。这两个盘子一直被我当作卡车轱辘在地上滚来滚去了好多年。(这可以证明我们中国人民从来是只信皇帝不信神的。没人敢把当朝圣上的雕像当轱辘玩儿吧?可是也不怕把任何洋人,哪怕他再伟大再英特纳雄耐尔,踩在脚下。)还有就是图画书,都是特厚实的那种。里边的字当然全是俄文,反正即使是中文我也不认识,索性就当是看图说话。记得里边全是金丝雀和脸色红润的外国小朋友,还有切成片的面包和可能是午餐肉一类的东西。光看图画书,感觉苏联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水平也差不了多少。可能是盼望着有一天苏修还能在中国复辟吧,我妈还教会了我“阿金、德瓦”地用俄语从一数到十。在幼儿园里我经常表演马叫,因为我那个打嘟噜的“P”(不是英语的P啊)发得特好,据说那个音连列宁都念不出来呢。

后来有一天,美帝和港台文化大举进入中国了。到处都充斥着“靡靡之音”和资产阶级自由化。有的时候,不,我认为是所有时候,反叛都是没有什么原则的,基本上就是“敌人支持的我们一定反对”。于是在喇叭裤蛤蟆镜都臭遍了街的情况下,我脑后的反骨就突然发作了。先弄一身板儿绿,再别上一个50年代苏军的红星勋章,自己觉着份儿拔得都没边儿了(我很怀疑是不是我这身打扮哪天走街上被当时还一文不名的崔大爷看了去了)。而且光是物质还不能满足我的需要,精神上也要开始进行彻底的改造。

家里有一本《马雅可夫斯基诗选》最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发现这是我姐的最爱,因为扉页上有张照片:年轻的马雅可夫斯基歪戴着压舌帽,斜叼着烟卷儿,一副布拉德皮特的酷相。(可惜我姐后来给我找的姐夫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他走在街上老被群众误认作马季而要求签名。)马雅可夫斯基可能是那种“波浪诗”的鼻祖,一字一顿,特别愤怒。我只记得那诗集里的第一首叫《苏联护照》。通篇就是说他出国在某海关遭受检查,前边的人有的持美国护照有的持英国护照,终于轮到他了,他就从宽大的衣服兜儿里深情地掏出了他那本苏联护照:“看吧,颤抖吧,我是一个,苏维埃联盟的,公民。”每次读到这儿我都心潮澎湃,想像着有一天我也能歪戴着压舌帽掏出我的中国护照,轻蔑地甩在帝修反们的面前。(有点儿二百五吧?那时候只有户口本能证明我是一个中国公民。)

接着就看高尔基。也就是《母亲》和《童年》三部曲,还有一个《夏天》。高尔基的东西是那种很通俗的深刻,我觉着安徒生和老舍都属于这一类的,那完全是一种来自于底层劳动人民的真感情。后来才明白在《列宁在1918年》里列宁批评他的那段话的含义:“高尔基同志,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不要让怜悯蒙住了你的眼睛!”说来有趣,在那个什么什么“风波”之后一个月,北京电视台突然播放了电影《母亲》。当工人群众手举红旗走上街头的时候,市长大人打电话求助:“现在光靠警察已经不够了,要派军队来镇压!”

再接着就是屠格涅夫。我妈告诉我,她当年考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口试,主考问她正在看什么书,她说:“屠格涅夫的六部小说。”主考愣了一下,接着问:“那么你从中学到了什么?”我妈坚定地回答:“他是一个民粹主义者。”后来我妈告诉我,如果当时主考继续问下去就要瞎菜了,因为17岁的她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民粹主义。我就更搞不懂什么是民粹主义了。六部小说里,我反复看的只是丽尼先生翻译的《贵族之家》,因为丽尼先生的文笔简直是优美得无法形容,非常值得试图深沉勾引文学女青年的朋友借鉴参考。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其中的几个句子抄在数学作业纸上交了,第二天发作业时老师对我说:“没看出来,你还会写朦胧诗呐?”但是,我却从来没看完过那个“像大山一样沉默”的托尔斯泰的作品,除了《复活》----那实在是太高深了!

好像是85年春节吧,在北京首都体育馆举行了一场国际双人花样滑冰赛。一对苏联选手出场了,体育馆里突然响起了一个中国人民再熟悉不过的旋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于是在掌声雷动中,这对苏联选手就这样捧走了大奖。今天,在夏天闷热的晚上,你到什刹海边溜达一趟,就会发现一帮男女老知青还在拉着手风琴,高唱着那一支支耳熟能详的歌曲:《三套车》、《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说到这儿倒想起了苏联著名诗人伊萨可夫斯基。他可真算个诗人,因为他的诗都是“吟”出名的,像什么《红莓花儿开》、《卡秋莎》、《灯光》等等。苏联歌曲那种特别的小调里全都透着股“俄罗斯式的忧伤”,缠绵绯侧忧怨哀婉得一塌糊涂。

最后说说苏联电影吧。你瞧你瞧,一提苏联电影就想起了《日瓦格医生》不是?(那个也不是苏联电影哈。)今天咱们不说那个,也没工夫探讨《战舰波将金号》一类古老的艺术了。都知道苏联的战争片是很出名的,因为他们动不动就出动几个集团军参加拍摄。我很爱看黑白的《斯大林格勒大血战》,完全是身临其境的感觉,后来看彩色的《莫斯科保卫战》反而没太大感觉了。最有名的《解放》9个多小时,我是一路睡着看完的。记得80年代初看《攻克柏林》的时候,身穿白色制服的斯大林出场还引起了观众的一阵掌声。是啊,看了这些苏联战争片,都会对朱可夫、华西列夫斯基等将军充满敬意。现在我看《巴顿将军》,一到易北河会师的时候,都要举起一杯,水什么的,对着巴顿说一声:“你个*子养的!”

要说有一部最好的苏联电影,那当然就是《战争与和平》了。这里激动得顾不得挨砖了,非得说一声:那个美国拍的算什么玩艺儿啊!不要以为把奥黛丽赫本和亨利方达捆一块儿就可以欺骗纯朴的中国观众。我也没看过邦达尔丘克拍的别的什么电影,但觉着这部《战争与和平》就足以毙掉其他一切了。最喜欢的人物是吉洪诺夫演的安德烈,怎一个酷字了得!吉洪诺夫在中国家喻户晓是因为他演的另一部长片《春天的十七个瞬间》。他那个抿着薄嘴唇的冷峻表情简直就是克格勃的天然化身(普京不会是跟他学的吧?)。80年代中有一阵儿中央电视台成了苏联电影的大舞台,《战地浪漫曲》《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火车站》层出不穷,极大地满足了一群和我一样患有“恋苏癖”的观众。那时候,嗯,可能因为恋苏吧(也可能相反啊),我就莫名其妙地暗恋上了一个学俄语的女孩儿,总是想着怎么能跟她一起漫步在金色夕阳照耀下的白桦林中……噢这个就不说了,否则又不能让我老婆欣赏我的这篇“大作”了。

好,佑派的第一个敬礼,就献给我那挥之不去的“俄罗斯情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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