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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贴】无家--向中国苦难的农民兄弟致敬(更新到42章)! -- 逍遥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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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三十二章 重返危城

  十月底,武汉在经过五个月的拼死抵抗之后,因为南北门户都被日军攻克,继续死守武汉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战略意义,国军终于全线撤退。

  尽管蒋老头子一再强调武汉战役给中国争取了时间,巩固了后方防御,等等意义,但是武汉军民上下仍然处于巨大的失败情绪之中。鬼子军队在中国全面开花,信阳,海口,广州等要塞城市纷纷落入鬼子手中,天上鬼子飞机越来越多,地上鬼子部队越来越近。老百姓这才明白守住武汉和守住中国原来是两回事。中国就象一件敞风漏气的破衣服,捂住前胸却漏了屁股,武汉百万军民誓死保卫的长江防线一夜之间就交给了鬼子,很多永久性工事都来不及炸毁就“主动放弃”,这让很多将士无法接受。人们的信心降低到了抗战的最低点。再往后退就到了西南后方,乃自古中原人民不愿涉足的烟瘴蛮荒之地。在大家看来,武汉的失守意味着半个中国已经落入鬼子手中,一百万党国最为精锐的生力部队仍然不是少数鬼子精锐的对手,或许亡国是早晚的事了。

  老?潘淙痪醯媒?老头子的屁话是和老百姓扯鸡巴蛋,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干吗非用洗脸手巾擦屁股呢?但是他此时心里想的和很多人也不一样,他觉得鬼子虽然厉害,攻城略地无一不克,但是因为有那许多象老乡、油大麻子、杨杨和自己这样的人在,鬼子每向前走一步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就象自己小时侯和村里的楞头二子打架,虽然自己总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但是二子也免不了这次少颗门牙,下次贴个膏药,久而久之,膀大腰圆的长胜将军二子对这位皮糙肉厚、已经拿挨拳头当家常便饭的邻居越来越怕,终于开始主动实施战略手段调整,时不时拿出一些糖果或是点心刺激老?诺哪诜置凇?―改挑衅斗殴为利益诱惑了。鬼子一个劲往前冲,后面怎么办那?光是漂洋过海地运兵过来管地盘就得费多大的事儿?

  老?乓?约感觉到鬼子经过这一年折腾,也已经元气大伤,持续发动这么大规模战役的能力已经有限。但是话说回来,瘦死的鬼子比猪大,鬼子的单位战斗力并没有减弱,在陆军和空军装备上还有增强,而本来家底儿就薄的国军损失反倒比日军更为惨重,不知道有多少个师已经从老头子的登记本上划掉了。武汉之后如果再和鬼子大规模地交手,胜负看来仍然得三七开。亡国灭种应该还不至于,大不了蒋老头带着部队钻山沟去,但是老百姓的日子肯定比在家的时候要难过得多!不知道被鬼子占领的板子村会如何,鬼子会不会拿乡亲们当猪当狗来对待,象东北那后生说得看见大姑娘就按倒,看见你吃大米白面就拿刺刀挑了?他自畴翠儿模样虽对不起东洋人,但脑袋瓜子比自己聪明十倍,万一遭遇一些苯了吧唧的鬼子,还是会有办法对付一下的。

  送行的牛车把他们送到长沙城边就回去了,大家只能走路行进了。赶到城中,天已向晚,老?藕痛蠹液霞凭徒?城过夜。长沙城此时有点象老?鸥盏轿浜菏焙虻难?子,只是城里的部队看上去都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不像武汉当时的部队那么光鲜。街道两旁到处躺着伤兵和染了瘟疫的百姓,各家各户的门板、棉被、枕头套子、装米的大缸,通通被拉上车运往城外巩固工事。长沙城已有不少百姓开始往湘西搬家了,但是绝大多数人仍然留在城里,一边继续过活,一边帮助国军修工事。老?潘?们穿过城区的时候,还有两个大婶往她们手上塞了几个米团和红薯,热乎乎的,又香又粉又甜,令他们感动不已。

  一行人一早起来,继续出发。行至北边城口,却被把守的卫兵拦住,守卫的部队非常奇怪,大家都唯恐跑得不快,你们这七个愣球怎么还要去武汉?不是要去当汉奸吧?任是老?藕统挛八灯屏俗欤?城防部队站岗的大兵就是不给放行,还要让他们拿出原属部队的路文凭证来。老?诺比幻挥校?只有军官证书和从幕阜山回来后拿到的归队书面通知。城防部队不敢大意,用电话报告了头目。老?乓恍衅呷吮唤闪诵担?带进了一个营指挥所。

  先说话的指挥官是一个上尉,瘦的象路边的乞丐,武装带扎在身上太过宽大,最后一道眼儿看来仍够不着,晃来晃去的很是滑稽,很像戏台上七品官腰上围着的那个圈,时不时得用手拎一下。老?潘?们进去的时候,瘦猴上尉正在和另外几个军官打麻将,几盏破油灯挂在屋角。屋里烟气腾腾甚是昏暗。见他们进来,瘦猴上尉头也不抬地说:

  “你们知不知道上面的命令?别说是当兵的,老百姓都不让过去,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四万!”

  “我碰!你的手慢一点,先别急着吃。”

  瘦猴上尉对面的军官拿起对家打的牌,很响地敲在桌面上,他抬眼瞧了瞧老?牛?接着说道:

  “昨天有两个兵,揣着地图往北跑,到了岳阳才被抓回来,今天早晨被毙在城根下面了,你们身上带了什么?都是什么职务啊?”

  “报告长官,俺们是第一军直属独立二连的,正在等着军部的重新整编,俺是副连长老?牛?他们都是俺的兵。”

  听老?疟?了军衔,几个打牌的军官坐不住了,敢情这么个乡巴佬是特务部队的,还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官那?他们纷纷站起身来,开始仔细打量这七个人。凭经验可以看出来,这七个人个个都是老兵油子,一点局促感都没有,当头的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下巴一抬还真有点官样。

  “老兄,不是兄弟不给面子,上面有命令,你们要过去必须得有师部的命令,或者长官手谕,你这么不明不白地硬过,兄弟我不好作主啊。”

  瘦猴上尉已经不敢怠慢,一脸谄笑地走过来,口气已经像是变了一个人。

  “说得是说得是,要不是上面管得紧,兄弟我也犯不着半夜跑趟岳阳去抓人,你要过去就得有个材料,还得在我这里记录,万一你回不来,我们都跟着吃挂落啊!”

  刚才搭话的军官也戴上了帽子,笑呵呵的和老?偶倏推?。老?畔肓讼耄?这几个球攘的货不是想要钱吧?

  “几位老兄,俺们这次去不是军里的任务,军里的命令是让俺们修养一段时间,俺们连队干了鬼子的幕阜山机场,死得就剩你眼前这几苗人了。俺们都是三??七团高团长带出来的兵,他的手下告诉俺说高团长负了伤还在武汉,这次去是找他回来。各位给个面子,俺写个证明给你们留下,回不来也绝不连累大家。这六个人都是俺的生死弟兄,也不会有人开小差,各位老兄,俺这里只带了这十几块大洋,就给俺这个面子,如何?”

  老?潘低瓿逯焱?头一扭脸,朱铜头忙从怀里掏出十几块大洋放在桌上,崭新的大洋是黄老倌子给的,白花花的很是诱人。

  “呦呵兄弟,敢情你就是那个去炸鬼子机场的?鸥纾烤醚鼍醚觯⌒一嵝一幔 ?

  一个带着手套的军官突然说了话,走过来握住老?诺氖郑?一口蒜味熏得老?胖庇?晕倒。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也是河南过来的,俺是一九二师二十九团七营营长钟文辉,过黄河的时候高团长也曾提携过俺,咋地,他没回这边来?”

  “钟营长好,高团长他死活不回来,谁说也不听,俺这次带了他原来的老上级的命令,非把他拽回来不可。”

  钟营长看了看其他几个城防长官,晃着大脑袋说:

  “弟兄们要不这么着,?鸥缫脖鸶?俺们打啥球证明了,快去块回,如果找得到,回来的也快,找不到呢,人在武汉怕是也呆不住。?鸥缟砭?百战,啥情势一瞧就明白,到时候自然会再退回来。各位老弟也给俺钟大头一个面子,糊涂过去如何?”

  几个长官看到军衔最高的钟大头说了话,抓耳挠腮地支吾了一阵,陈伟见状忙拿出几包上好的腊肉和香烟递过去,几人立刻大大咧咧地接受点头了。

  “这年头都不容易,?鸥缒阏庖馑嘉颐切牧炝耍?钱你还带在身上一路上备用。要是把高团长接回来,你再请我们哥几个喝酒吧。”

  “这如何使得?”

  “哎呀,如何使不得?兄弟将来说不定还要你照顾周全那!”

  老?耪婷幌氲交嵩谡饫镉龅嚼舷纾?见钟大头拿起桌子上的大洋硬要塞还给自己,老?藕熳帕惩妻?了半天,终于收下。心说想不到老乡这么仗义,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要狠敲一笔哩。瘦猴长官见状也借坡下驴,忙张罗着让卫兵马上备酒,并提前准备午饭。一场酒喝到中午,十几个人俱都开始称兄道弟了。瘦猴长官一高兴,大方地把小吉普车钥匙也扔给了老?牛?老?疟还嗟孟±锖?涂,一个劲摆手推辞不要,陈伟见状忙接了过来,然后几杯酒灌回去,对方就躺倒在地了。钟大头喝到畅处,抱住老?欧派?大哭,说将来打完了仗两人一定要相伴回河南老家,老?乓脖凰?撩的哭了一场。因为陈伟事先警告过其他人任务在身不准贪杯,所以七个人除了老?胖?外都没有喝多。陈伟让战士们把喝得软瘫成一团的老?疟成铣担?带上足够的油料,告别了卫兵搀扶的钟大头营长,油门一轰就上路了。

  被车颠得吐了几次,老?胖沼谇逍压?来,看到大家都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着,赵科峰一边带劲地开着车一边喊着:

  “?鸥绨。?这顿酒你没有白喝,喝出一辆美国吉普来,这便宜可占得大了去了!这要是走路回去,再碰上来的时候那狗日的天气,咱们可就惨了。你们诸位放心,这辆车绝对坏不了。这会儿那陈长官也该酒醒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城头上望着咱们后悔痛哭那!”

  “也多亏陈伟眼快,?鸥绾鹊镁椭?道摆手,俺不要俺不要!要不是陈伟兄弟一把接过来,这会儿咱们连桃林寺还没到那。”

  “科峰,过岳阳的时候绕过去,不要走城里了,省得麻烦球的。”

  过了岳阳,路就不太好走了,地面上到处是弹坑,大家时不时得下来推车,络绎不绝的国军溃败队伍在向后前进,很多人连枪都不拿,象垂死的病号一样无精打采,老?啪?常下车去和他们打听武汉的情况,回答大多是鬼子已经进城,国军该撤的也都撤完了。

  还未到湖北境内,大家看见路边不断有倒毙的死尸,都肿胀的又黑又胖,苍蝇象蚂蚁黑压压的堆在上面。人们丢弃的衣服车辆和大筐小篮到处可见,有很多走不动的人就躺在路边,举起想邀停老?潘?们的车却又作罢,大约他们也发觉到了方向不对。大家看在眼里,一时无话,车轮后面掀起漫天的尘土,把他们的身影淹没在一片黄色的尘雾之中……

  又开了一天车,到傍晚时分大家的骨头都快被震酥了,通往武汉的路上已经不见人影,除了成群结队的野狗就是被吃光的人骨头架子。到了武汉外围,大家把车隐藏在一条沟里,带着装备准备进城。老?拍贸鐾?远镜,看到熟悉的一座塔尖上,高高挑起了一面鬼子的膏药旗。半个城市还在燃烧,武汉上空像扣着一口黑锅,乌云黑压压地沉在头顶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串子弹飞过天空。枪声仍然噼里啪啦地响着,不知是鬼子在屠城,还是剩余的战士仍然在抵抗。老?呕赝房戳丝雌1沟恼绞棵牵?拿出梳子来梳了梳头,把帽子在腿上摔了摔土,端正地戴上,然后轻声命令到:

  “天黑了就进去,大家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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