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关于文明 -- 语迟

一、人文的工程 (1883字, 点击: 387) 语迟 2012-07-18 10:00:15

　　工程这个词理工科十分熟悉，现如今，人类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工程，看得见的实在的土木工程科技工程，还有一些虚的精神方面的工程，比如婚姻也是个工程，婚姻不是个一劳永逸的事情，还需要不断地投入和维护，孩子的教育也是个工程，小青年谈恋爱，也是工程，还有甚至政变，战争，时装表演等等。广义的工程概念，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劳动，脑力劳动以及体力劳动，人类的所有劳动，都可以叫做工程。

　　我们中国从孔子老子开始，或者具体地说从汉代开始，一直在有意识的，目的明确地做着一个很宏伟的工程，持续了整整2000年。这个工程以孔子老子的理论为原则和方法，是一种不间断地建设和维护，目的则是要把整个社会的精神状态，维持在一个相当的高度。

　　其实,历史学才是爱因斯坦评价科学说的那样，历史学没有目的，它只是一种达到某种目的工具。史学通过大量琐碎的史实来还原历史中某个片段的全貌。这个全貌中尤其重要的则是当时整个社会的精神状态。以此来和当今社会比较，以图有所借鉴。

　　大部分人读历史都是在读故事和小说，很难把史实当做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于是也很难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如果身临其境，到达历史事件当中，会是什么心情。就比如海瑞准备好了棺材，上疏痛骂皇帝。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如果是海瑞的某个同事，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你有什么感觉？

　　我认为，你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可思议，因为现在你的身边，你关注的明星人物，现如今各种各样的人之中，不可能再出现海瑞这样的人。

　　我们读历史，都被教育说，明朝嘉靖时期是很黑暗的，政治腐败，民不聊生云云，但是通过海瑞的事情，我们则可以对当时社会的精神状态有个清晰的了解。尽管在这么一个黑暗贪腐的时代，忘我的理想主义仍然很有市场。海瑞现象的发生是有土壤的，也就是社会基础。前几年，教育市场化改革的时候，出现了父亲因为孩子考上大学而自杀的事情，这是极端的事例，也是金字塔的尖儿，这个极端现象必然有着庞大的底座。因为孩子上学而苦恼的家庭数量多到某个量级，才会出现这种极端事例，这是个概率问题。海瑞现象也是一个道理。

　　鲁迅先生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历朝历代，从比干一直到文天祥，史可法，林则徐，直至近代无数舍身取义的先烈，他们这些人的出现都是有着庞大而坚实的社会基础的。而这个理想主义的社会基础，也是一个金字塔的尖儿。它也有着更庞大的底座。我记得一个纪录片，说抗战初期，长江下游溃败的军队及难民，还有大量物资涌进狭小的宜昌，等待船只逆流而上。宜昌的老人回忆说，那个时候的人好得很那，那么多人，那么混乱，没有谁来组织，却很自然地太平无事，甚至没有出现一起盗窃的事情。

　　这个理想主义的社会基础，还有这个基础的基础，这些本分自律的中国人民，正是上文讲的，从汉代开始，以孔子老子的理论为原则和方法，历朝历代坚持不懈地建设和维护的一个宏伟工程。这个工程不但使2000以来的中国人民乐天安命，恬淡闲适，内心极其宁静，也培养着弥漫了整个读书阶级的理想主义和高雅细腻的趣味。。。

　　这个工程的完整和完美在毛泽东时代达到了顶峰。就象毛泽东曾在延安讲的那样，“这里一没有贪官污吏，二没有土豪劣绅，三没有赌博，四没有娼妓，五没有小老婆，六没有叫化子，七没有结党营私之徒，八没有萎靡不振之气，九没有人吃摩擦饭，十没有人发国难财。”旋即，开到荼蘼花事了，这个持续了2000年的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工程，终于土崩瓦解了。玩完了。

　　中国这个文化相当开放和包容，这一点没有谁会反对。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这个事情，这么有名，因为这个事情代表了中国文化的开放性，很有代表性，善于学习外界的长处，善于改变自己。我们国家原来很小，后来慢慢包容同化，各民族交流融合，取长补短，几乎没有什么合理的事情是我们不能接受的，不合理的，我们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因为中国文化的强大和优越，总是被自然的优胜劣汰。

　　但是筒子们，反者道之动，凡事总有反例。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变的，没有可以一直强大下去的事物。中国文化这几万年几千年，终于遇到了一个我们既不愿接受，却又无力反抗其渗透的所谓的自然科学。这个现象，究其根本，是汉文化与人性中的自私，人的自我膨胀，人性中的恶的一个斗争。是一个大我与小我的斗争。结果很明显，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战败。再没有机会翻盘了。。。

　　（完）

二、文明的延续

　　9.18的策划者，日本军国主义理论奠基者之一的石原莞尔，曾经说过，“中国有自古而来的高度文明，而物质生活又极为原始。。。”我这么认为，石原说的这两点，相辅相成，恰恰就是中国这么几千年一代一代延续下来，而没有象其他的古老文明那样中断的，两条最根本的原因。。我说这两条“相辅相成”，是因为正是因为我们“有自古而来的高度文明”，所以我们的物质生活才“极为原始”。。。

　　过去刚发蒙的小学生，作文有个必做的题目叫做“咬得菜根，百事可做”，这是要求小学生们议论的。当年那么多几岁十几岁的小屁孩子都能洋洋洒洒很清楚地说出来一二三的道理，现如今这么多教授博导硕导双学位的知识分子，你们知道这里面的道理么？

　　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想起我小时候的生活，那时候父母一个礼拜工作6天，工作那么累，每天还有早中晚三顿饭要做，哪儿有煤气灶啊，那时候内地点蜂窝煤，我们那儿烧三道岭煤矿的块儿煤，夏天每次都要现点炉子，冬天的时候，每天早中晚，做完饭以后还要封火，做饭前再把火捅开。。。这都是技术活。。。累了6天，好容易礼拜天了，又要洗衣服晒被子，没有洗衣机之前，大衣服小衣服，不都得拿手搓。做饭也是，都是原材料，没有成品半成品，买个猪头回来，要拿镊子把猪毛一根一根拔掉。。。每天中午就一两个小时，父母急急忙忙做完饭，让我吃完，还必须空出时间让我午睡。。俺娘每个中午刷完碗收拾停当，也就该上班了，很少能打个盹。。。老爹那时候也抱怨说，他妈的，每天都跟打仗一样。。。我父母算利索的，每次做的饭还都像样子，那些动作慢的窝囊点的，孩子们就吃不到正经饭，啃干馒头去罢。。。甚至到了我高中的时候，有点零花钱，和同学喝个小啤酒吃个烤肉烤包子五的，父母知道了，虽然不说啥，但也能看出来不满意。他们那一代人，还有上几辈子的人，中国这几千年来的普通老百姓，在当时，认为下馆子都是一种堕落。。

　　现在让我再去过父母当年过的那种日子，我受不了。我看没几个人受得了。。我注意到现在扫大街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偶尔跟他们聊聊天，都说现在这小青年儿谁他妈干这活呢，一丢人二累三不挣钱。。俺听了，就脚着咱这国家象是要完犊子了。。。扫大街也算很累的活吗？

　　《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总是流向低处，处众人所恶之地，看似低下劳累平庸，然而正是这样，才可以包容一切，才可以承受一切。最原始最苦的日子都过得，都能活下去，那还有什么样的日子过不了呢。。。子曰绘事后素，意思就是画画完了，才发现还是没有画的白纸最漂亮。。现在地球上这么多人，这么多生活方式，这就象画画，各种各样的，而有一种最原始最简单的生活方式，就象白纸那么原始，那才是最健康，最长久，最接近大道的。。。这就是为什么林则徐会说，农民是世间第一等尊贵之人，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曾国藩这位正一品大员，至少也是省部级干部吧，他家的儿媳妇们，还要养猪种菜，还要纳鞋底，给家里的男人们做鞋。。。

　　中国人这几千年，经的事儿很多，知道什么都会变，富了穷了，穷了富了，昙花一现。唯有那种最原始最简单的生活，才可以让我们处变不惊，无所畏惧。正是这种“众人所恶”的原始的生活方式，承载了我们古老而高度的文明，几万几千年来，这么一直延续着，并通过这种方式让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体悟了大道的真理。。。。

　　三、铁路的故事

　　我在铁路边儿长大，父母都是乌鲁木齐铁路局的。80年代以前，我隐约记的，那时候父母单位对职工的住房问题似乎很不当回事。。俺家住的是干打垒，算是单位的正式公寓，条件很好，还有住地窝子的，就是平地上铲个斜坡下去，再弄点破毡树枝搭个屋顶，垒个门。。。不过，有一类职工公寓俺特喜欢，就是三四十年代，或者五十年代淘汰下来的客车车厢，把内饰拆干净，有的内饰都没拆干净，就住上几家人了，一节车厢大概住两家。。我特喜欢这种房子。早先我们国家钢铁很贵，木头不值钱，所以这种老客车的内饰几乎都用的是原木，尤其是黄昏的时候，夕阳照进来，墙壁家具上泛黄的包浆幽光沉静，显露出一种温暖的旧气。俺家住的干打垒其实也挺好的，前后都有院子，后院只能从窗户上跳过去，一般用来养鸡，种一两颗果树，养的鸡到深秋的时候就杀了，因为冬天在户外会冻死，挪屋里又太脏。前院搭的架子，种点丝瓜和扁豆。。后来81年国家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俺就搬新家了，住上了砖混结构。二层楼，也有前后院。后院儿是楼下家的，前院儿才是我们家的。。俺梦中的小院儿呐。。不过今天不费笔墨说俺的小院儿的事。。俺家住二楼，每天清晨洗完脸，刷牙的时候，窗户外头，俺眼么前儿，看的就是让四妹忍不住得瑟的贡嘎神山。。一模一样。。81年到93年，我看了12年。。天天如此。。

　　这雪山属于天山山脉的东麓，向东一直到尾亚这个地方（这地方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天山终于结束了。而这个时候我们乘坐的客车离开哈密大概有4个小时。天色也渐渐黑了。第二天天一亮，在列车的南方，又出现了连绵不绝的远山，这也是天山，但这天山是“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中的天山，现在叫做“祁连山”。。。 从连绵不绝的远山延续到铁路边的，是浩瀚的戈壁，星星点点枯黄的骆驼刺，灰白色的沙砾的地面，这种景色将持续整整一个白天。。一直到凌晨的时候，天麻麻亮，到了甘肃张掖，这才看见了土地和绿色。。之后的景色就越来越丰富了。。天水到宝鸡，要经过100多个隧道，列车会沿着渭河蜿蜒而行。。早些年是蒸汽机牵引，远远看见弯曲的列车，车头进了山洞，全车厢就会手忙脚乱关窗户，即便如此，满车厢还都是煤烟味，呛得流泪，衣服被褥上吹满了煤渣。。。因为总有没经验的不知道关车窗。

　　然而，我以为那时的列车仍然比现在有趣，人和人之间很亲近，五六十个小时的旅途一点也不寂寞。如果邻座或者临铺有个漂亮女孩，那么这样的旅途就更难忘了。不过很遗憾，兰新线陇海线我来来回回跑了不下20趟，一个漂亮女孩也没遇到。。只有一次从内地回新疆，邻邻邻铺住了个比利时的女孩，家是使馆的，从小在中国长大。这女孩非常漂亮，汉语还说的特别好。女孩和附近的几个学生聊的很开心，老子也是学生啊！我坐在边座上支着耳朵听了一路，盘算着怎么把话挤扁了过去搭讪，结果从西安一直盘算到兰州，没到老子的地盘呢，这女孩居然下车个鸭子毛了。。

　　和外国友人邻座或者邻铺也有几次，都是些日本胖子德国老不死的还有英格兰2B青年，还真没见过美国人和加拿大人，貌似都是小国家的喜欢往新疆跑。。和日本胖子挨着坐是某年的暑假，那次坐的硬座，54个小时，没有水，想上厕所吧，打开厕所的门，看着五颜六色的，很象某种现代派的抽象画。。。当时我英语还没那么灵光（当然现在更不灵光了），一车的学生，也可能压根就不是我问的，意思就是问胖子，您从那么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来中国受这份儿洋罪干麻？日本胖子说了一路上唯一的两句话，老子以俺杰出的英语听力全听懂了，他说，“From Tokyo”，“No money…..”后来，这是很多年以后了，我回忆胖子一路上的神态，我估计这怂原本打算去富士山下内个什么青什么原的鸟森林，日本自杀森林，去自杀的，路遇高人指点说，你丫先去中国做一回50个小时以上的长途硬座车，回来再决定自杀还是不自杀。。。

　　就在和日本胖子同车那次，过了嘉峪关，有个人疯了。口吐白沫。吐着白沫还尼玛要跳车。把车厢的人都吓坏了。我是第一次亲历这种事，胖子吓的快休克了。。从张掖到乌鲁木齐，沿途1500公里，车厢外看着跟月球差不多，酷热，拥挤，肮脏，饥渴，极度疲劳，每年暑期都有乘客跳车。。我还好，从不凑春运的热闹，我同学寒假从重庆回哈密，他说狗日的厕所里塞了三个人，憋急了谁管那么多呢，抬起车窗站着就尿。妈了个X的。我说你丫可以呀，那么多女的咋办？你拉屎咋办？他说女的是车厢连接处，几个人围个小圈。。。我不拉屎。。

　　这种事情经历经历俺脚着也有好处，这让人更体会什么才是尊严。。大概是96年夏天，我带着老婆买了两张无锡到镇江的车票，只有站票，我想着就一两个小时嘛。上车还不信找不着座。车进站我一看坏了，妈的不亚于春运。。。不过咱是谁呢对不对，铁路子弟，这点子事还摆不平吗。我拉着老婆一路走到卧铺车厢，找了个和善的列车员，说阿姨您看，能不能找个座，我们这大老远的也不容易。答应的挺痛快，一个人10块钱。我们被安排到宿行车上，有开水，厕所也很干净。列车员交代说，别人如果问了就说是某某的亲戚。。。当时这种事情在铁路内部叫做“叨菜”。。。

　　。。。。。。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条件好多了，现在的旅途虽然枯燥寂寞，虽然陌生的旅伴们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驴样子，但是起码在物质上，不会使我们脆弱的尊严受到伤害。。感谢党，感谢政府。。。上礼拜一到礼拜三我每天睡不到4个小时，倒不是忙的，其实是闲的。。我这人是越忙越困，越闲越睡不着。。。从礼拜二开始小腿一直酸沉无力，刚好又看了篇中医讲养生的，说人老先老腿，刚好又才陪着老娘去检查了糖尿病。。。俺就有点担心，俺不会是糖尿病吧？俺不会开始老了吧？礼拜四上午上班，俺正琢磨怎么编个瞎话找个清静地方睡一觉，突然来了个紧急任务去北京，当天回不来会耽误礼拜五的重要事情。。。我去的时候坐了6个小时的动车，19点半到北京，办完事21点回车站买票，排了一分钟的队，买了张22点半的下铺。。。礼拜五早上7点火车到站，8点半到单位，一直忙到下午6点，那个重要事情也没办成。。。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同事劝我，说你也别生气。。。我说我生个球的气？要不是昨晚9个小时的卧铺，我这回就歇不过来了。。

　　动车上睡了会，不行，小腿不但没有缓解还开始发凉了，中医说小腿发凉是阳气回收的表现，就是说你这人快去鸭子毛了。。直到俺把两条腿平伸到卧铺上。。刚躺下就睡着了，也没盖被子，梦里依稀朦胧的，咣当咣当的铁轨声仿佛是那遥远的梦中之梦。。。一觉醒来，俺两条腿热乎乎的，没盖被子还热乎乎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