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父亲 -- 淡山客

周六上午睡懒觉，儿子爬上我的床：“爸爸，爸爸，给我你的手机，我要看chima”。儿子现在迷上了这些小玩意，光溜溜的钻到我的被窝，手里拿着昨天晚上他藏在枕头底下lego的chima系列宣传画。

“我表现乖乖的，你是不是就给我买这个?”儿子指着一个画像。

“我上周表现乖乖的，是不是？”儿子的眼神充满了对肯定的期盼。

我手摸着他的小屁股，滑溜溜的，手感很好，突然感觉到了生活的幸福。儿子身上还有淡淡的芬香，时有时无。

我享受着这一刻的幸福，也想起来我小时候钻父亲的被窝，喜欢闻父亲身上那浓郁的木香。

我小时候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印象。我印象中父亲最早的形象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那晚上父亲从山西骑车回来，风尘仆仆。我可以感觉到母亲的兴奋和父亲的疲惫，同时对父亲递过来的吃剩下的面包充满了好奇。我认为它是馒头，可是长的不像，而且吃起来比馒头好吃多了，小小年纪，第一次体会到了美味的概念。

我对父亲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的，盖因为父亲长年在外打工支撑这个家庭，母亲也能干，父亲农忙的时候也不回来。在我的幼年，对父亲唯一的印象，大概就和那块面包有关了。所以，爸爸，你该谢谢那块面包。

后来稍微大点，6岁，7岁？喜欢听父亲摆古，讲故事，讲三国刘关张，讲隋唐瓦岗寨。那个时候，每当父亲近年关回来，我就有点小兴奋，不是因为父亲会给我买礼物（父亲好像也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任何礼物，母亲为此也唠叨过父亲），而是因为我有可以在爸爸被窝里听刘关张的故事，看秦琼和罗成谁厉害。

那个时候，条件不好，不像现在，每天洗两次澡。父亲是个木匠，整天削木拉锯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木屑味道。好多人也许不喜欢，可我却对这种味道着迷，有时候赖在父亲被窝里，父亲已经累的不愿讲故事了，我也不离开，为的就是这股味道。

有时候想一想，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如果按照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算，所有的时间都加起来，恐怕也超不过两年。父亲长年在外打工，然后我出外求学，等父亲老了终于待在家里时，我却奔赴海外，几年难得一见。

但我想， 父亲对我的感情，应该也想我现在对我儿子的一样。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春节写对联，我父亲就鼓励我写。那个时候，好像是刚学写毛笔字吧，可想而知，那对联写得恐怕比蚯蚓爬也好看不到哪去，应该是我们村里写的最难看的对联了吧。可我父亲还是喜欢，不但贴在里屋门上，连院子大门上也贴着我写的对联。作为父亲，对儿子的一点点进步和作为，应该都是感到很骄傲的吧。

父亲象爷爷一样，应该都是闲不住的人。回家过年的这一两个月里，父亲总是要做一些桌椅板凳，然后我就负责拉锯，刨面和凿眼。我当然是拉下锯，但是开始总是跑线，父亲就告诉我”锯无空回”,要顺着上锯拉，不要用强力，顺其自然，自然会好。我现在有时候和同事闲聊，还时不时的吹一吹自己的木工手艺，虽然我连一个小板凳也没有做成过。

等我又稍稍年长，我们家过年到初五中午就结束了。下午开始，父亲就会要求我和他拉大锯，解木料。那时候，一般的场景就是街坊邻居在闲聊的闲聊，抽烟的抽烟， 我和父亲在他们面前拉着大锯，偶尔也插两句嘴。邻居于是就夸我听话，然后父亲脸上就美滋滋的。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趁着暑假和母亲去过父亲打工的地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那个村子好像叫”后窑堤”。父亲应该是总和那些乡人骄傲的提起我，要不他怎么给我弄了两个至今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拜帖子的”朋友”。

父亲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他的苦累，但是我印象中每当年后再出门打工的时候，父亲总是大口大口的叹气，以至于我母亲感到心烦，说不愿意出去就别出去了，别人在家里不也好好的，少赚一点也没啥的。父亲叹气归叹气，终究还是不想少赚点。

父亲也和我提过一次他出门的委屈，但不是抱怨，而是为了开导他这个在大年初一哭泣的儿子。应该是我上高中时的一个大年初一，我莫名其妙的躺在被窝里从早晨一直哭到下午。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倒现在也说不出个理由。我就哭呀哭呀，谁劝也止不住。父母来了，爷爷也来了，都是束手无策，也就由着我在那里哭呀哭。一过中午，我的好伙伴们又邀我一起上山，那几乎成了我们几个的习惯，每个大年初一下午我们都要到山上去的。可是这次，我没去，无论伙伴们怎么劝，怎么逗，怎么激，我就是哭呀哭。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我在哪里哭呀哭。等人都走光了，父亲坐在我的床头，说，“当人，谁能没点委屈事？”然后就说了他出门在外受的委屈，”虽然我不知道你受的是啥委屈，委屈一点怕啥？哭吧，哭完了吃饭，别没劲哭”

我考上大学那年，是母亲和我表哥送我上大学的。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我父亲没有及时收到消息，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出发了。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父亲的遗憾，但是在我的脑海里，我总是想象着父亲一收到我的信，一定是立马收拾行装，连夜骑着自行车，几百里路骑回来的吧。父亲在东北当过兵，也许他有想象着和儿子一起重游旧地，可惜，几百里的骑行，还是没有赶上。

我研究生毕业后，父亲还在打工。当时有条件去省公安厅工作，公安厅也连续给我打了七次电话劝我入职。母亲并不愿意我去哪里工作，有好友也骂我没出息，最终我拒绝了到公安厅工作而选择了出国深造。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遗憾，因为有一次，他跟我提起，在工地上有年轻人作势欺负他，有人对那个年轻人说“人儿子马上就去公安厅工作了”。那个年轻人立马服软，从此对父亲客客气气。父亲这个故事让我很心酸，好在我很快就能养活这个家，从此不要父亲再过这种颠簸流离的生活。

如今我也成了一个父亲，儿子的一举一动都牵着我心。每次和父母视频聊天，看着日益年迈的父母，只祈愿他们身体健康，开开心心，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