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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王二姑娘冒死给八路运硫磺 -- 小伙子学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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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王二姑娘冒死给八路运硫磺

1938年5月,日军土肥原十四师团攻占菏泽,侵入定陶,进逼陇海路,鲁西南全境沦陷。

这是多么艰难的日子呵!溃兵土匪如麻,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在这样大风暴的前面,何处是正确的方向呢!?

1939年春,杨得志带老八路来到鲁西南,组建了冀鲁豫支队,程书勋所在的鲁西南游击大队被编入为支队的二大队,为第三营,程书勋任二大队参谋。

为了进一步发展地方武装,迅速壮大抗日力量。不久,二大队领导覃健、常玉清等委派程书勋回乡组建地方抗日武装。

经过近半年的努力,这年7月,程书勋成功组建了有两个中队的定曹抗日游击大队,并任大队长。

游击大队虽然组建了起来,队伍上下也有了六十多人,人数是不少了,可是没有武器,枪也只有一短五长六条,其余全是大刀和红缨枪,这怎么打仗?

这是程队长在创立定曹抗日游击大队过程中面临的第一个困难,然而在这里有显示出了他的创造才能。由于鲁西南自古就有防匪与狩猎的传统,百姓家多有大抬杆(二人抬的土炮)及土枪(兔子枪),他耐心动员了当地老百姓,把这些武器捐出来,暂代机枪和大炮。  

这年夏天,鲁西南形势已经空前严峻。从7月1日开始,日军刚刚大规模扫荡了鲁西南,八路军主力冀鲁豫支队个大队已分头突围。鲁西南所有县城及重要城镇都被敌占据,敌人在各县组建了汉奸队,仅仅在定陶一县,鬼子就组建了十几个汉奸中队,1500多人。各县的鬼子在汉奸的带领下,四处修筑据点,下乡扫荡清乡掠夺,抓捕屠杀抗日志士、游击队员,疯狂一时。

如何在极端严峻的形势下生存下来,立下身站住脚,是游击队当时最迫切的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游击队通过打散兵、搞伏击,又搞到了六条长枪。

在这种异常复杂的形势下,怎样才能不断打击敌人,壮大自己,这是程大队长常常思考的问题。

那时候,由于当时游击队土炮、土枪较多,再加上为了制造土地雷、土手榴弹,因此游击队需要大量黑色火药。黑色火药也是那时游击队唯一的能够自己制作的火力。

黑色火药的制造,在鲁西南可谓历史悠久,传统鞭炮制作及土枪土炮都需要这些东西,所以老百姓都知道一个口诀:一硝二磺三木炭。就是说,黑色火药是由硝、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成的。

当时,鲁西南多盐碱地,特别是到冬春季节,鲁西南平原很多地方,举目望去,往往是白花花的一片,全是盐碱。因而,鲁西南百姓也素有熬硝的习惯。所以,作为黑色火药制作的要素之一的硝,在民间存量是很大的。

然而,要找到制作黑色火药的另一种必须的元素—硫磺,就困难了。因为,鲁西南当地不产硫磺,同时硫磺属于军用物质,是鬼子汉奸严禁民间运输、交易的禁品,敌人在各个重要集镇与关卡,都特别注意对此类物质的查禁,所以硫磺要进入曹西北抗日根据地,可谓是极其困难的。

怎么才能搞到硫磺?谁来完成这项任务?如何来完成?那一段时间,程大队长常常苦思冥想,力求寻觅到一个万全之策。

这天午饭间,程书勋手拿窝头,又陷入了沉思。猛然间,他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手里的窝头,顿时,那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嗯,就是他了!”就看见他自言自语着。

原来,他想到了一个人,是曹县东南王辛阁(今名“王辛庄”)的,名叫王二姑娘。说是叫二姑娘,其实此人是个30多的中年汉子。幼时因他脾气柔和腼腆,为人憨厚,不爱言语,似个姑娘,故大家叫他“王二姑娘”。

王二姑娘家境贫寒,老父早逝,和老母亲二人相依为命,由于家无寸土,只好做点小买卖为生,主要就是卖蒸馍(鲁西南方言:白面馒头)。

每天,老母亲负责在家和面、蒸馍,天一明,就得早早的把馍蒸好,然后装到笆斗里,上面用白布盖好,王二姑娘就挎上笆斗,到集镇上,或大一点的村庄,走街串巷,沿街叫卖,挣一点辛苦钱,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然而时局混乱,土豪劣绅为富不仁,地痞流氓恃强凌弱,所以王二姑娘在做小买卖的过程中,也多次受到他们的欺凌,他也只好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那还是十多年以前,程大队长还在闯荡江湖,常常在鲁西南各地游历访友。

一次,他领带两个弟子来到曹东南的孙老家。此地离定陶城西不过六七十里,离曹县城里二十八里,是个远近闻名的集镇,行商坐贾,纷至沓来,小镇百业生意兴隆。

王辛庄在集镇南二里,所以,王二姑娘常常到此卖馍,集镇上的人们大多认识他。

这天又是一个大集,二姑娘挎着笆斗早早地就来了。因为逢集,所以老母亲那天就多蒸了一些馍,希望能多买一点。因为正巧是麦后,大家手里幸好都有点小钱,因而这天生意特别好,不到晌午头,馍就卖完了。

王二姑娘满心欢喜,他在路边的一个石磙上坐下来,把笆斗放在一边,然后掏出一把脏乱的毛票,一张张整理平整,又细细地数了一边,仔细地用小粗布手绢包起来,稳稳地装进口袋里,又用手轻轻地按了按,才放下心来。

然后,他掏出腰间的烟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把些许旱烟丝倒在上面,很快就灵巧地卷好了一支纸烟,嚓地用火柴点着,兴奋地抽起来。

王二姑娘边吸烟边在心里想着:回去时要给老母亲买个烧饼,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谁知一颗烟还未抽完,突然,从大路上斜刺里冲过一个光头大汉,嘴里喊着:

“王二姑娘,你小子发财了,让老子帮你花两个!”

然后,就见他黑手一伸,就从二姑娘的衣袋里把装钱的小布包掠走了。

二姑娘闻言一愣,再在定睛一看,原来是集镇上的一个泼皮流氓,人称“二门郭”。

这“二门郭”其实是盐贩家庭出身,父亲常年贩盐,家境也算小康,不料一次贩盐途中遇土匪抢劫,遭遇不测,母亲丢下他改嫁他人,他呢只好靠大爷抚养。

但这家伙自幼娇生惯养,不事劳作,而且不懂老少,四处惹祸,大爷愤怒不过,训斥他几次,他就一气之下,离开大爷的家,从此四处游荡。

后来,这家伙长成一条蛮汉,加入青帮,和附近的一些土匪还有勾结,平时就和社会上的一些地痞一起,腰藏短刀,在集市上敲诈勒索,到处欺压赶集的贫弱百姓,或向一些商贩索要钱财,谁要不从,轻者举手就打,重者挥刀动狠,已经伤过好几个人了,大家在集市上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远远地就躲开,谁也不敢招惹他。

今天不想让二姑娘遇上了这个瘟神。见此情景,二姑娘起身就追。因为对二姑娘来说,这不仅仅是他一上午的辛劳,而且是他母子二人饭碗所在啊,丢了这些,连本都没了,俩人今后咋着生活啊。

见二姑娘起身来追,“二门郭”不禁大怒,回身举手一拳,猛击到二姑娘的脸上,二姑娘顿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鼻口窜血,两眼金星乱冒,“二门郭”见此,还怒气不消,上去又是一脚,正踢到二姑娘腹部,登时二姑娘痛的满地打滚。

这时,周边已经围了一群人,见是“二门郭”打人,大家也只是远远地围观,并无人敢管。

恰巧,程书勋和两个弟子正从这里路过,见“二门郭”把一个庄稼汉无端打的满脸流血,满地打滚,不仅大怒,一弟子见状,一个箭步跃上前去,伸手将“二门郭”的领子揪住,一招“大架佛汉拳”,将这家伙打的一腚蹲地,仰面朝天,躺到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这时,另一个弟子大步向前,抬腿就将“二门郭”踩重重到脚下。

“二门郭”顿时傻了眼,不过嘴里还在逞强:

“你是哪方好汉,为何打我?”

那弟子一边用脚踩着“二门郭”的脑袋,一边怒目圆瞪,逼视着他,问:

“定陶城西的程老五---程五爷,听说过吗?”

“啊,程老五?程五爷?”闻言人群中发出一阵嘘声,“二门郭”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只见他身子一扭从地上滚起,趴下就磕头,嘴里说:“五爷,五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见谅吧!”

原来,程书勋从年轻时候,就为了拯救百姓,开过大户的粮仓,打富济贫,后因此遭鲁西南各县官府通缉,在江湖上闯荡十几年。

期间,他广泛结交了鲁西南社会各阶层的人士,既有善良的贩夫走卒,小商小贩;也有富甲一方、乐善好施的开明绅士;一些闯荡江湖,杀富济贫的江湖豪杰,如曹县的绿林好汉王喜太(即后来的陇海支队司令王道平)、考城的胡金泉(后任国民党山东省游击第九支队司令)等也和他结交甚深,关系莫逆;就连显赫一时的定陶青帮老头子—张宪,张毅臣,都是他的仁兄弟。

所以抗战前,在冀鲁豫交界的八县,提起程书勋---程老五,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他是一位杀富济贫的江湖好汉。

见“二门郭”服软,程书勋并不为难与他,问清原委,让他把钱还给王二姑娘,然后又对他教训了几句,就放他走了。

此时,二姑娘已经从地上站起,接过自己的钱后,伏地就拜,程书勋伸手将他拉起,说:“卖个馍不容易,快回家吧,你娘还在家等着你呢。”

然后,又叮嘱他:“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提我程老五的名字,或者去找我,我来帮你。”

二姑娘闻言感动的热泪盈眶,连连说:“谢谢五叔!谢谢五叔!”

然后告辞离去。

这个故事很快在周边村子传开,从此后,再无人欺负王二姑娘。二姑娘对五叔感激不尽,只要有空,就常常到到城西去,看望五叔,程书勋也就常常接济他母子二人。

此次,关于搞硫磺,程书勋想到了他。因为二姑娘多年在鲁西南卖馍,到处走,很多人认识他,包括敌伪顽匪会各方,都知道他就是一个卖馍的;而且,由于常常与程书勋来往,他也知道五叔现在是干什么的,受五叔的影响,也逐渐倾向于抗日打鬼子;加上他是做小买卖的,在各处走的实属正常,不会引起敌人注意。

想到这里,程书勋不禁又点了点头。然后,就与指导员黄文祥,副队长郭根牛商议后,安排警卫员柳宏猷去把他叫来。

宏猷受命后,骑车子马上前往。掌灯时分,就带着二姑娘到了城西。简单吃了晚饭,程书勋就将请他前来的原因告知他,希望他能帮助游击队买硫磺、运硫磺,并就此征求他的意见。

王二姑娘是个老实人,但并不傻,他明白,给八路运硫磺不是小事情,叫鬼子汉奸抓住,就是掉脑袋的事,然而此时他并没犹豫,闻言后他不假思索,当即就干脆地说:

“五叔,你是我的恩人,另外你们干的都是正事,我早就想跟着你们干,只是自己也没有什么本事,再加上家有老母,所以未敢向你提起;今天,你提起这事,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干,五叔!”

闻听此言,程队长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与黄文祥、郭根牛一起,就具体方案进行了研究。

最后议定,先通过统战关系在湖西及曹东南顽军手里购买硫磺,然后转交王二姑娘,由他将硫磺块蒸到馍里面,然后以卖馍为名,转移到定陶城西。

此法每次运量不多,但若能多选择不同的路线,坚持下去,也会满足一定的需要。

此后,王二姑娘开始了他的秘密使命。由于他长期在鲁西南卖馍,人熟地熟,又借助程书勋在鲁西南各方的统战关系,再加上各处地下党组织的掩护,他勇闯鲁西南敌伪顽的各个关卡,一次次化险为夷,畅通无阻,顺利完成任务,为定曹抗日游击队大的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

期间有一次,他挎着笆斗路过一个集镇,正赶上鬼子扫荡,人群大恐,纷纷四处逃散,他也抓紧脱离集镇,选小路向西疾行,路上遇到一个与大人走散的男孩,在那里痛哭不已。

二姑娘心软,就将他带走,后来又把他带回了家,收为养子,取名王路生,并将他抚养长大。遗憾的是,这个孩子有一点智障,不甚机灵,不过生活可以自理,从此与他相依为命,直到为他养老送终。

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刚刚兴起,那时的鲁西南各地虽不算富裕,但家家户户已能吃上了白馒头。王二姑娘那时已经病故,路生常常在农闲时到定陶城西一带要饭,主要是要馒头。

抗战时期,他常常跟着父亲到城西,对程书勋团长家里很熟,所以,每次到定陶城西要饭,仍然是常常住到程团长家里,见了飞翔的姥爷、姥娘就大声叫“大叔、大婶子”,有时候回忆起“程书勋”,还常常说“团长如何如何……”

那时候,姥爷家的门楼旁边是一个杂物间,每每他都坚持住在那里,然后每天一早带着布袋出去,旁晚扛着装满馍的布袋回来,在家里喝汤(吃晚饭)。

馍要多了后,就让姥娘帮他把要来的馍切成片,一一晒干,装到他带来的布袋里,以便长期储存。过一段时间,他的侄子就会骑车子来,把馍干带走。

那时候,飞翔还在老家住着,后来到外地读书,就不再见他。不过,30多年过去了,他那浑圆的脸庞、一平头花白的头发、头上满满的尘土、淳朴憨厚的样子还印在自己的脑中,他那佝偻着身躯,在傍晚背着馍袋子、迈着蹒跚脚步回到家里的形象,还常常浮现在眼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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