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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纪事】克格勃全史 -- 梁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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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五章 国外的“人民之敌”(二)

然而,大部分“暗杀行动”是在大西洋的彼岸进行的。1937年春,内务人民委

员部得到消息,显然,是从马克•兹博罗夫斯基(也就是埃季延)那里得来的,说

西欧的一名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工作人员同荷兰的一个主要的托洛茨基分子亨里克•

斯奈弗利特进行了秘密接触。于是就派了一只“别动队”去巴黎,任务是找到并除

掉此人。领头的是国外处的副处长米哈伊尔•施皮格尔格拉斯,此人身材矮小、壮

实,长着一头浅色头发和一对蛤螟眼。7 月17日,内务人民委员部驻荷兰机构负责

人瓦尔特•克里维茨基被传去同施皮格尔格拉斯在万塞油的“巴黎博览会”上见面。

会面时,施皮格尔格拉斯通报了叛徒的情况:此人为苏联的“地下人员”,波兰人

出身,在巴黎用的名字是伊格纳季•波列茨基(他就是路德维希,也就是赖斯)。

在施皮格尔格拉斯同克里维茨基见面前不久,波列茨基把一个封口的包交给了苏联

贸易使团里的一名内务人民委员部军官,里面是要发往俄罗斯的报告。他没想到报

告在到达莫斯科的“中心”之前会有人能知道它的内容。施皮格尔格拉斯打开信封

给克里维茨基看了里面的内容。报告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目的是想以此来加重

斯大林和叶若夫对内务人民委员部里有托洛茨基分子的地下组织在活动的恐怖症。

信封里还有一封致中央委员会的信,信中波列茨基宣布自己不再回来,历数了斯大

林的罪行,并号召“同斯大林主义进行无情的斗争”。信的末尾写道:

“我决心为列宁的事业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我愿继续斗争,因为只有我们的

胜利――即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才能将人类从资本主义中解救出来,才能将苏联从

斯大林主义中解救出来。为了新的战斗,为了(托洛茨基的)第四国际,前进!”

一个半月后,即11月4 日,波列茨基布满弹孔的尸体在瑞士洛桑附近的公路上

被人发现了。施皮格尔格拉斯是通过波列茨基家人的朋友、一个为躲避纳粹迫害的

德国女共产党人格特鲁德•希里德巴赫,将其引进陷附中的。希里德巴赫写信给波

列茨基,说她有急事想听听他的建议。、她和波列茨基夫妇在洛桑的一家咖啡馆里

见了面。但希里德巴赫没有勇气彻底按照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指示去做――将一盒下

了毒的巧克力糖交给波列茨基的妻子(这个盒子后来被瑞士警方找到了)。但是她

还是将波列茨基骗到了一条僻静的路上,在那里,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杀手罗斯兰•

弗朗苏阿•罗西(他就是阿比)用自动枪对他连发数枪。在这最后一刻,波列茨基

明白他上了别人的圈套。当警方找到波列茨基的尸体时,他的手中还挨着希里德巴

赫的一缕白发。事后,为了将警方引人歧途,内务人民委员部写了封匿名信,说死

者曾干过国际武器走私的行当。但这阴谋并未得逞。尽管罗西和希里德巴赫都逃之

夭夭,但瑞士警方还是从罗西的情人那里知道了他们参预了谋杀的事实。在罗西丢

下的箱子中,警方找到了托洛茨基在墨西哥的住宅的详细平面图。

内务人民委员部“别动队”的下一个受害目标是流亡白军俄国军人联合会的头

目米勒将军。1936年12月,国外处处长斯卢茨基亲抵巴黎为劫持米勒的行动做准备。

他请驻荷兰的机构负责人克里维茨基给他推荐两名能扮成德国军官的间谍。直到八

个月后米勒被劫持,克里维茨基才明白了这一请求的意图。1937年9 月22日,米勒

和七年前的库捷波夫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在巴黎的一个大街上给劫持了。不

过和库捷波夫不同的是,他给自己的秘书长库索斯基留了个条子,如果他回不来就

拆看这个条子。纸条中写道,米勒同斯科布林将军在12:30有个会面,他们要与邻

国的两个武官――两个“德国人”以及驻巴黎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见面。这样,斯

科布林作为内务人民委员部间谍的身份便被暴露无遗。当日晚,俄国军人联合会的

副会长克德罗将军同库索斯基将军派人去抓斯科布林夫妇。当斯科布林夫妇来到俄

国军人联合会的时候,他们向他询问米勒的去向。斯科布林当然不知道米勒留了条

子这件事,就矢口否认当天见到过米勒。于是克德罗夫和库索斯基便拿出了纸条。

斯科布林继续否认和米勒见过面。克德罗夫和库索斯基要斯科布林和他们上警察分

局走一趟。在楼梯上,斯科布林将两人一把推开,冲了下去,转眼不见了。门厅里

黑洞洞的,两人没法追上他。而等他们来到外面,斯科布林连影子都没了。他从巴

黎跑到了西班牙,但在那里他又惨遭暗杀,显然这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杀人灭口之

作。12月份,他的妻子娜杰日达•普列维茨卡虹在法庭上承认参预了劫持行动,被

判处二十年苦役。1940年她死在监狱中。

在普列维茨卡妮一案的审判中,原告称,根据侦探局的调查结果可以判定,米

勒是被劫到了苏联大使馆里,在麻醉以后,给装进一个大箱子里,然后用“福特”

公司的一辆卡车把他送到早已等在勒阿弗尔港的苏联货船上。有几个证人还看见那

些人往船上搬箱子的情景。与库捷波夫不同的是,米勒不仅经受住了麻醉物的作用,

他还经受住了前往莫斯科的这般颠簸旅程。一到莫斯科他就受到了刑讯拷问,然后

被秘密枪决了。然而,就是审判和除掉米勒,也仍不能使“中心”高忱无忧地认为,

白匪军再也不能构成任何威胁了。在米勒被劫持后的一段时间里,谢尔盖•特列季

亚科夫对俄国军人联合会总部的监听工作一直未有突破,在他窃听的谈话的记录中,

再也找不到新的反对苏维埃政权的大阴谋的迹象。于是,“中心”便认为。特列季

亚科夫(化名是伊万诺夫)显然是和阴谋分子串通一气了。“中心”给在巴黎的机

构去了一封电报:“我们认为,伊万诺夫在欺骗我们,交给我们的并不是谈话的真

实内容,而是纯粹的伪造品”。而事实上恰恰是“中心”在自欺欺人,因为他们以

不断臆造新阴谋为嗜好。

劫持米勒的行动给予俄国军人联合会以致命的打击。一些白军分子还错误地指

责他的秘书长库索斯基也参预了这个阴谋。俄国军人联合会后来将总部迁到了布鲁

塞尔,由新任头目阿尔汉格尔斯基领导。但此时的俄国军人联合会已比米勒时期更

像一个气数已尽的组织了。尽管如此,比利时则成了内务人民委员部策划和实施下

一次政治谋杀的地点。1938年初,九年前逃到西方的前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工作人

员格奥尔吉•阿加别科夫,在被长期跟踪之后被别动队除掉了。与此同时,别动队

还开始了对另外两个继阿加别科夫之后逃到西方的人的追捕行动。这两个人一个是

内务人民委员部驻荷兰的机构负责人克里维茨基,一个是共产国际后备组织的创建

人维利•明岑贝格。1937年,两人没有遵从命令回到莫斯科,因为他们明白,回去

也是死路一条。1938年7 月,内务人民委员部驻西班牙共和国的机构负责人亚历山

大•奥尔洛夫也成了被追捕的对象,他也是没有服从“中心”让他返回莫斯科的命

令。

但是,内务人民委员部在国外打击的主要“人民之敌”还是一些有影响的托洛

茨基分子。内务人民委员部有三个主要目标:托洛茨基之子列夫•谢多夫;鲁道夫

•克勒门特――他被任命为1938年成立的第四国际的书记;最后,就是流亡在墨西

哥的大异教徒列夫•托洛茨基本人了。

斯大林对托洛茨基分子渗人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担忧,因1937年10月波列茨基的

朋友克里约茨基逃往西方进一步加深了。同年11月,克里维茨基在巴黎被波列茨基

遗孀的律师介绍给谢多夫:

“我见到谢多夫时就坦率地告诉他说,我来并不是想加入托洛获基分子的组织,

只是想听听你们的建议,同时也是出于同志之情。他热情地接待了我。此后我们几

乎每天都见面。我很赞赏谢多夫的人品。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在斯大林的间谍们追

捕我的日子里给我的无私的帮助和支持。他很年轻,但同时又有才干――富有魅力,

知识渊博,精力充沛。在莫斯科指控他叛国的审判会上宣称,谢多夫从希特勒和日

本帝国天皇那儿得到了大笔钱款。而我则看到,谢多夫过的是真正的革命者的生活,

他整天在为反对派的事业操劳,并没有像样些的吃的和穿的。”

斯大林是不会不从谢多夫同克里维茨基“几乎每天的”见面中看到最险恶的用

心的。克里维茨基显然不知道,谢多夫最贴身的助手马克•兹波罗夫斯基(即埃季

延)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间谍,正是他“勤勉地”将会面情况报告给“中心”。也

正是这些会面在决定清除谢多夫的活动中起了一定作用。

托洛茨基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他有着剥夺自己所有孩子的自尊心的才能,他并

不像克里维茨基那样欣赏他儿子对事业的忠诚和其工作能力。谢多夫一度贫病交加,

但他仍坚持继续出《通报》,并关注分裂托洛茨基运动的内部纷争问题。而托洛茨

基却在1938年1 月从墨西哥生气地写信指责:“我对《通报》的进展情况很不满意,

所以我得重新考虑将它迁往纽约的问题。”

谢多夫为了拼命满足托洛茨基不理智的要求,不顾疾病的多次发作。将自己的

阑尾炎手术一再推迟。1938年2月8日,他的老病再次剧烈发作,这次再也无法拖下

去了。埃季延便帮着说服谢多夫,让他相信,不在法国的医院,而在一个俄罗斯侨

民开的私人小诊所中做手术,就能避开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监视。尽管谢多夫没有起

疑心,但毫无疑问,那里也有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间谍在活动。埃季延在叫急救车之

前,就急忙将此事首先告知了内务人民委员部(他后来承认了这件事),谢多夫当

晚就做了手术,此后几天他有所好转。似乎是出于安全考虑,埃季延没有将这家诊

所的地址告诉在法国的托洛茨基分子(而他早已告知内务人民委员部了)。来看望

谢多夫的只有他的妻子然娜和埃季延。2 月13曰,病情突然神秘地恶化了。人们找

到谢多夫时,他正在走廊里说着胡话。医生对谢多夫的状况十分震惊,甚至问谢多

夫的妻子,他会不会是想自杀。听了他的话,然娜失声哭了起来,她说可能是内务

人民委员部的人对她丈夫下了毒。尽管输了好几次血,谢多夫的情况还是在急剧恶

化;2 月16日他在痛苦中死去。那时他只有三十二岁。

常规检查确定他的死因是术后并发症,心力衰竭和抵抗力差。尽管没有证据表

明内务人民委员部同谢多夫之死有关――这也确实不奇怪――但很显然,正是内务

人民委员部做的手脚促成了他的死亡。内务人民委员部里当时已有一个用药品和毒

物进行试验的医务小组。它的名字叫“暗室”,是由曾经学过药剂学的亚戈达组建

的。毫无疑问,谢多夫也和他父亲一样,是内务人民委员部一个别动队的目标。很

难想像,内务人民委员部在把谢多夫诱骗到那个很可能已潜伏有间谍的诊所里之后,

会不下手毒害他。

谢多夫的死,为内务人民委员部提供了进一步控制托派组织的机会。埃季延接

手了《通报》的出版工作,并与那些从斯大林统治的俄罗斯逃出来的、试图与托洛

茨基进行联系的人保持着联系,事实上,埃季延成了联结欧洲的托洛茨基支持者的

重要环节。他玩弄阴谋,使托洛茨基和斯亲利特发生争吵,使然娜与托洛茨基的关

系更加恶化,并悄悄地为托洛茨基分子各派之间已有的分歧火上浇油。埃季延毫不

怀疑地认为,托洛茨基对他是完全信任的,他甚至还直接向托洛茨基询问对他本人

的看法。要知道,当时斯奈弗利特(且不只是他一人)怀疑埃季延一直在为内务人

民委员部工作。托洛茨基的回答非常明确,建议请那些中伤他的人向“独立委员会”

提交指责的证据。显然,托洛茨基本人对埃季延的信任从未动摇过。

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下一个目标,是负责为托洛茨基第四国际的成立做准备工作

的德国人鲁道夫•克勒门特。7 月13日,克勒门特在巴黎自己的住宅中神秘地失踪

了。大约两周后,托洛茨基收到从纽约来的似乎是克勒门特写的信,信里指责他和

希特勒相勾结,并罗列了其他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在法国的许多托洛茨基的支持者

也收到了信的复件。托洛茨基并未对这封信太在意(这样做也是正确的),他认为,

这或是内务人民委员部搞的伪件,或是克勒门特在枪口的逼迫下写的。内务人民委

员部的计划大概是想让克勒门特在进行这样无端的“揭露”之后就消声匿迹。然而

他们未曾料到,在大家收到信后,不久,有人在塞纳河畔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两

个法国的托洛茨基分子根据死者手上特有的疤痕认出这是克勒门特。

第四国际实际上成了一个死胎。成立“大会”是1938年9月3日在巴黎附近一个

法国托洛茨基分子艾尔弗雷德•罗斯默家中开幕的。只有二十一个代表参加了大会。

他们分别代表了十一个国家中的很小的托洛茨基分子小组。“俄国支部”的代表是

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间谍――埃季延。因为真正的成员在此之前几乎全部被杀害。参

加会议的还有拉蒙•梅尔卡特(也就是扎克•莫尔纳尔,也叫弗兰克•杰克逊),

此人是美国的托洛茨基分子、翻译西尔维姬•阿格洛芙的情人。后来梅尔卡特国刺

杀了托洛茨基而扬名。

托洛茨基传的作者伊萨克•多依彻很公正地讲过,重建的“国际”不过是一个

无足轻重的虚设物,它对日益减少的、分裂的托洛茨基的支持者们影响甚微。托洛

茨基本人也因流落墨西哥而陷入完全的隔绝状态。意识到“我们今天的力量与明天

的任务很不相称”,他充满信心地鼓励大家并预言,“在即将到来的十年中,第四

国际的纲领会赢得千百万人的拥护,而这千百万革命者能够翻天覆地”。大概,唯

―一个认真对待托洛茨基的预言的国务活动家就是斯大林了。在内务人民委员部发

往其驻外机构、以及共产国际发给各成员党派的信中。就常对他们清除托洛茨基主

义的积极性不高表示不满。戈尔季耶夫斯基还记得一封发往斯德哥尔摩和奥斯陆的

怒气冲冲的电报,这也是保存在档案中的一系列电报中的很有代表性的一封。“贵

国对反对托格茨基匪徒的行动所持的消极态度令人无法忍受”。在斯大林之流阴谋

家的头脑中。托洛茨基成了比阿道夫•希特勒还要危险的敌人。至于希特勒,斯大

林至少在三十年代中期还看到有缔结条约的可能,和托洛茨基则要进行你死我活的

斗争。

在1938年3 月进行的战前最后一次公审之后, 苏联的大镇压开始有所收敛。7

月,外高加索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领导拉夫连季•贝利亚,被任命为叶着夫的第一副

手。到12月 8日叶若夫被撤换前,实权已经掌握在贝利亚手中。在整个大清洗时期,

斯大林都极力逃避公开承担责任。撤掉叶若夫,斯大林可以将叶着夫作为这种被称

为“叶若夫恐怖”的、且可公开的无度行为的替罪羊。叶若夫的继承人贝利亚作为

一个“本领超人、见风使舵的现代宫庭近臣、具有东方人狡诈、阿换和虚伪”的化

身,令斯大林的女儿斯韦特兰娜吃惊不已。除此之外,贝利亚还是一个极端无耻的

好色之徒。根据他的命令,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经常在大街上抓些漂亮女士(而且

大多是些中学生)为他送去。他们对这些姑娘百般凌辱,而他们的丈夫或父母要是

胆敢上告,一般都得进劳改营。

贝利亚时期的清洗、开始时带有选择性,但是对托洛茨基的追捕却仍在全力进

行着。生活在墨西哥的现实中的托洛茨基,已越来越不像那个神话中的、不断折磨

恐怖症患者斯大林的托洛茨基。1940年5 月,墨西哥城的大街上有两万名共产党员

举行了游行,他们高举着“托洛茨基滚出去!”的口号。而此时,据托洛茨基身边

的人估算,在墨西哥积极活动的托洛茨基分子至多不超过三十人,而且他们还被分

裂成几个敌对的派别。不过,尽管互相敌视,他们还是轮流保卫着托洛茨基在考约

阿康的住宅(考约阿康:墨西哥城郊区地名,此时已成为市区)。克格勃至今还将

刺杀托洛茨基看成是曾进行的最重要的一次“特别行动”。在1979年落成的第一总

局的“纪念馆”中,可以看到谋杀者培姆(列昂尼德)•亚力山德罗维奇•艾廷根

的肖像和对他的赞辞。艾廷根参预“暗杀活动”是从1929年铲除布柳姆金开始的。

艾廷根是内务人民委员部里为数不多的经受清洗而幸免于难的犹太人之一。他的一

个同事记得他长得很健壮,秃顶,额头扁平,有着一对锐利的小眼睛、他曾化名科

托夫将军参加过西班牙的国内战争,为国际纵队在民族主义分子的后方开展游击战

争出谋划策。在西班牙,他结识了巴塞罗纳的女共产党人卡里达德•梅尔卡特•德

里•里奥,并将她本人连同她的儿子拉蒙•梅尔卡特,即后来杀害托洛茨基的直接

凶手,一起招募为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间谍。

1937年,罗西杀害波列茨基以后,瑞士警方在他的箱子里发现的托洛茨基别墅

的平面图说明,托洛茨基刚到墨西哥,便受到了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严密监视。1948

年,后来逃到西方的弗拉基米尔。波得罗夫有机会看到了刺杀托洛茨基的一份卷宗。

这是一个有四、五英寸厚的卷本,里面有在别墅内拍的照片(照的有卫兵,围墙,

托洛茨基夫妇、和朋友一道喝茶时的托洛茨基,他的狗等等)以及许多其他的东西。

显然,不同时期在托洛茨基周围活动着的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间谍的数量也不相同,

而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都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彼得罗夫看了档案之后,记得第

一个间谍是托洛茨基的一个女秘书。她还是在托洛茨基流落挪威时就被内务人民委

员部招募了。但是托洛茨基身边最有影响的间谍还是拉蒙•梅尔卡特。

梅尔卡特是受过精心训练的。被捕后,尽管对其进行了几个月紧张的审讯,但

他对自己的情况总是守口如瓶(他的身份到1953年才弄清),对他为内务人民委员

部效力一事只字不提。他看得出是一个绝顶聪明、受过体能训练、很善于演戏的人。

他能流利地说好几种语言,是个很冷静的人物。西尔维亚•阿格洛芙承认,直到他

杀害托洛茨基之前,她从未怀疑过梅尔卡特对她的爱。长期的心理测试表明,梅尔

卡特反应能力极快,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善于在黑暗中判定方向,能很快领会并

记住各种复杂的指示。除此之外,他能在3 分40秒内,摸黑分解并组装毛瑟枪。

1939年9 月,梅尔卡特在纽约搭上了一个托洛茨基的支持者、未来的情妇西尔

维亚•阿格洛芙。他是持着从国际纵队的志愿人员那里弄来的名为弗兰克•杰克逊

的加拿大护照来到美国的。在纽约他和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驻外机构负责人盖克•奥

瓦基米扬接上了头,并通过他得到了大部分刺杀托洛茨基的指示。根据内务人民委

员部的指示,梅尔卡特在1939年10月来到墨西哥城,打的旗号是从事进出口工作。

在那里,他和自己的母亲以及她的情人端姆•艾廷根恢复了关系。1940年1 月,西

尔维亚•阿格洛芙经不住梅尔卡特的多次劝说,就搬到墨西哥城他的住处与其同居。

阿格洛芙和自己的领袖列夫•托洛茨基很快就联系上了(毫无疑问,这也正是艾廷

根所指望的),并在两个月内履行了他的女秘书的职责。梅尔卡特每天上午都送她

到托洛茨基的别墅,下班后又接她回去。阿格洛芙在墨西哥的时候,梅尔卡特从没

有试过潜进别墅去,但他已经和卫兵们混熟了,还获得了托洛茨基的法国学生艾尔

弗雷德和玛格丽特•罗斯默的信任。1940年3 月,阿格洛芙回纽约后不久,罗斯默

便第一次将梅尔卡特请进了别墅。

在此阶段,梅尔卡特主要充当的不是凶手,而是潜入间谍。这时的别墅严然成

了一座堡垒,有铁栅栏和电网围着,装有自动报警系统一架着机枪,还有十名警察

组成的小分队,以及一些托洛茨基分子充当非正式哨兵在保卫着别墅。梅尔卡特的

主要任务,是取得策划武装袭击而必须的有关别墅及其居住者和卫兵的材料。袭击

的领导者是墨西哥著名的共产党人、艺术家达维德•阿利法罗•西凯罗斯,他参加

过西班牙内战时期的国际纵队。5 月23日晨四点左右,二十多个身着警服和军服的

人在西凯罗斯的率领下用机枪将别墅的卧室狂扫一番,打得卫兵们惊奇不已、措手

不及。而后,西凯罗斯做了一派胡言的声明,说袭击的目的不是想刺杀托洛茨基,

而是对其逗留墨西哥进行积极有效的抗议。保释之后,西凯罗斯在智利的一个共产

党人、诗人帕布洛•涅鲁兹的帮助下逃离了墨西哥。

袭击发生五天后,梅尔卡特第一次见到了托洛茨基。和平常一样,出于友好,

他送给托洛茨基的孙子一只玩具滑翔机,并教他怎么放飞。在以后的三个月里,他

十次来到别墅、每次待的时间都不是很长,有时也带一些小礼物来。他只见过托洛

茨基两、三次。很可能,他还去了纽约两次,去和奥瓦基米扬见面讨论完成刺杀准

备工作的事宜。8 月20日,梅尔卡特带着自己的一篇文章来到别墅,因为托洛茨基

答应过给文章做评述。他随身还带着把匕首,缝在外套衬里里面;一个衣袋里装着

把手枪,另一个衣袋里放着登山运动员用的冰镐。他后来用的凶器便是冰镐。梅尔

卡特为什么还要带匕首来那就不得而知了。可能,他把它藏在外衣里是以备其他凶

器一旦被发现时用的。

内务人民委员部以前用过类似方法。1938年一1939年冬,贝利亚将内务人民委

员部一名叫博科夫的军官叫去,问他,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将一个人一下打死。“能,

委员同志,”博科夫回答说。贝利亚解释说,驻中东的一个苏联大使,据内务人民

委员部所知,想请求政治避难。博科夫和一名助手被派去出差,任务是”除掉大使

这个祸害”。来到该国后,博科夫从内务人民委员部驻该地机构负责人那里拿到一

根细金属条。他把金属条藏在衣服里,然后和助手一起去拜见大使。博科夫找准机

会转到大使身后,然后给了他致命一击。他和助手一起将大使的尸体用毯子卷起来,

以便不留下血迹,然后将他塞进汽车里拉到城外给掩埋了。与此同时,大使的妻子

被告知,她的丈夫被“紧急召回”莫斯科,走前他嘱咐说,让她和孩子坐火车紧随

其后。 不难想像, 他的家人在去莫斯科的路上就被从火车上弄下来,送进了关押

“人民之敌”的集中营。

梅尔卡特也想一下击中托洛茨基的后脑勺,把他打死,然后在尸体被发现前逃

之夭夭。当托洛茨基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前看文章的时候,梅尔卡特从衣袋里掏出冰

镐,两眼一闭,用尽全身力气朝托洛茨基的头上砸下去。但是托洛茨基并未当场死

亡。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惊然的、刺耳的尖叫声”(“这一声尖叫我将终生不能

忘却”,梅尔卡特后来讲道。)并转过身来,咬住凶手的一只手,在力气耗尽之前

还抓住了冰镐。他是在第二天,即1940年8 月21日,在医院中去世的。

在克格勃的档案中,对杀害过程描述得十分详尽。。里面讲到的和后来彼得罗

夫回忆的一样,对其造成致命伤的不是冰镐的锐头,而是钝头。梅尔卡特被判处二

十年监禁,而他的母亲和艾廷根,从事先计划好的路线逃到了苏联。在莫斯科,贝

利亚接见了梅尔卡特夫人,她还被介绍给了克里姆林宫的斯大林,并被授予列宁勋

章。但几年后,她开始受到良心的折磨,在共产国际总部里她曾对西班牙共产党代

表说:

“他们(内务人民委员部)再用不着我了,国外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再

用我就很危险了。但他们也知道,我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女人了……”

“卡里达德•梅尔卡特已不是普通的卡里达德•梅尔卡特了,而是一个万恶的

凶手。我不仅走遍了欧洲,寻找那些脱离乐土的肃反委员会工作人员,无情地杀死

他们。我做的甚至超过了这些!……我还为了‘理想’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凶

手。尽管我看到了他被绑着,浑身血迹斑斑地从托洛茨基的房子里走出来的情形,

但却无法与他接近,我和列昂尼德(艾廷根)还不得不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跑掉。”

拉蒙•梅尔卡特在整个监禁期间始终对斯大林主义坚信不移。在历史巨人的眼

中,如他所说,他将成为一个为工人阶级做出巨大贡献的世界革命的战士,是他使

工人阶级摆脱了走上背叛道路的领导人。梅尔卡特如果说明身份,讲清和内务人民

委员部的关系,那他有可能在做出某种承诺之后就会被释放掉。但是他一直守口如

瓶,不得不服满了二十年的刑期。1960年,梅尔卡特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他先从墨

西哥到了古巴,然后又途经捷克斯洛伐克来到了俄国。可是当他提出加人苏共的申

请时,却遭到了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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