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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中的成语13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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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3附:昭薨乾侯4

《昭七年经》:

三月,公如楚。((p 1281)(10070002))(116)

《昭七年传》:

公将往,梦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適楚也,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尝適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適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p 1286)(10070302))(116)

我的粗译:

我们主上将要前往楚国,梦见我们的襄公为自己送行。梓慎就说了:“君不果行。襄公之適楚也,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他的意思是我们主上去不成,当年我们襄公去楚国的时候,是梦见了老祖宗周公为自己送行,现在只是襄公来送行,主上最后去不成。

可是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尝適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適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这是说:得去!我们的先君襄公没去过楚国,所以老祖宗周公为先君送行来指引他,现在襄公已经去过楚国了,所以由襄公来为我们的主上送行,指引我们的主上。要是不去,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一些补充:

十年前,襄二十八年,鲁襄公曾往楚国,正赶上楚康王去世,在葬礼上,楚人企图贬低襄公的地位,闹得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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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七年经》:

叔孙婼如齐涖盟。((p 1281)(10070003))(116)

《昭七年传》:

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晋侯问于士文伯曰:“谁将当日食?”对曰:“鲁、卫恶之。卫大,鲁小。”公曰:“何故?”对曰:“去卫地如鲁地,于是有災,鲁实受之。其大咎其卫君乎!鲁将上卿。”公曰:“《诗》所谓‘彼日而食,于何不臧(zāng)’者,何也?”对曰:“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zhé)于日月之災,故政不可不慎也。务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p 1287)(10070401))(085、116)

我的粗译:

这年夏四月甲辰朔(初一),发生了日食。晋平公问他的大夫士文伯说:“谁将当日食?”他是问这次日食带来的灾祸会落到谁头上。士文伯回答说:“鲁、卫恶之。卫大,鲁小。”这意思是鲁国和卫国会有灾祸,卫国的灾祸大,鲁国的灾祸小。

晋平公又问:“何故?”士文伯回答:“去卫地如鲁地,于是有災,鲁实受之。其大咎其卫君乎!鲁将上卿。”他是说日食是从卫地开始,然后到达了鲁地,所以带来的灾祸鲁国也会挨上。但主要的灾祸恐怕会落在卫国国君头上吧,鲁国就会有上卿要倒霉。

晋平公接着问:“《诗》所谓‘彼日而食,于何不臧’者,何也?”士文伯回答:“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災,故政不可不慎也。务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他的意思是:这说的就是不好好执政。国家无人治理,不能任用好人,就会招来日月之災,所以治理国家不可不慎。但只需要注意三点:第一要选出好人,第二要顺应“民”心,第三要不误农时。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曰:“此公历三月十八日之日全蚀。”

晋平公问的那两句诗也是讲日食的,出自《小雅节南山之什十月之交二章》,高亨先生指出:“据古历学家推算,(这诗中所唱的日食是)周幽王六年十月初一日日食。”“周历十月,等于夏历八月。这次日食发生在公元前七七六年九月六日。”下面就是《十月之交二章》: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80))

高亨先生注此曰:

告凶,示人以灾凶。行(háng杭),道也,轨道。此句言日月没有遵循常轨运行。四国,四方的国家,指天下。无政,没有善政。常,正常。此二句言:上次月食还算是常事。于,犹如也。臧,善也。此二句言:这次日食却是多么不吉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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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七年传》:

晋人来治杞田,季孙将以成与之。谢息为孟孙守,不可,曰:“人有言曰:‘虽有挈缾之知,守不假器,礼也。’夫子从君,而守臣丧邑,虽吾子亦有猜焉。”季孙曰:“君之在楚,于晋罪也。又不听晋,鲁罪重矣。晋师必至,吾无以待之,不如与之。间晋而取诸杞。吾与子桃,成反,谁敢有之?是得二成也。鲁无忧,而孟孙益邑,子何病焉?”辞以无山,与之莱、柞。乃迁于桃。晋人为杞取成。((p 1288)(10070501))(082、116)

我的粗译:

晋国派人来监督我们把那块杞田归还给杞国,季孙宿准备把“成”那个城也移交给杞人,“成”是孟孙家的主要采邑,当时为孟孙家管理“成”的是谢息,他坚决反对,说:“我听人说:‘只要会用陶罐打水(挈缾),就知道不能把陶罐随便借人,这是规矩。’现在我们孟孙家的家长仲孙玃正随我们的主上(鲁昭公)出访楚国(夫子从君),我这个“成”的管理者竟然把城邑搞没了(而守臣丧邑),换作是大人您也会认为是我在搞鬼吧。”

于是季孙宿安抚谢息说:“我们的主上去了楚国,这就已经得罪了晋国,要是我们这次再不听从晋国,更会大大得罪晋国。晋国一定会派军队讨伐我们,我抵挡不了,所以不如现在先把‘成’交出去,等晋国这股劲过去再从杞国那里把‘成’拿回来。我现在先把“桃”那个城给你们,等以后把‘成’那个城拿回来了,没人敢要,不还是归你们,那你们就有了两个‘成’了。我们鲁国免除了一场灾祸,你们孟孙家多了个城邑,大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息又提出“桃”那个城没有山,于是又把“莱、柞”那个地方给了孟孙家,谢息就把“成”那个城的“民”迁到了“桃”,由晋人为杞国接收了“成”。

一些补充:

“成”(杨注:成即郕,本杞田,后为孟氏邑。今山东-宁阳县东北,并见隐五年《经注》。),推测位置为:东经117.18,北纬35.86(田家林)。

“桃”(杨注:桃,今山东-汶上县东北三十五里之桃乡,亦见襄十七年《经注》。“桃”《公羊》作“洮”,同从兆声。地在今山东-汶上县北而稍东约三十五里。),推测位置为:东经116.60,北纬35.90(汶上县军屯乡南陶村)。

“莱、柞”(杨注:《水经淄水注》引应劭(当作阚因,郦误)《十三州记》谓太山-莱芜县-鲁之莱祚邑。顾栋高《大事表》八上云:“莱祚在今莱芜县。莱、祚二山名,盖邑有二小山也。”),推测位置为:东经117.83,北纬36.20(莱芜县城子村莱芜故城)。

不过从上面的文气来看,所谓“莱、柞”当就在“桃”附近,好比,“桃”南面不远:(东经116.57,北纬35.85;东经116.58,北纬35.84)就有两座小山。

“杞”(杨注:杞,国名,姒姓。杞本旧国,汤封之,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二曾言之,证以卜辞中有杞侯(《殷虚书契后编下》三七五),良信。周武王克殷纣,求禹之后,得东楼公,封之于杞,是为重封,故亦称夏(见《逸周书王会解》),犹宋之称殷、称商。国都初于今河南杞县,春秋前即已东迁。清-光绪间,山东-新泰县出土杞伯器多种,许瀚以为新泰即杞都所在,详见吴式芬《攈古录金文》卷二。),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4,北纬35.07(僖十四年前,襄二十九年后,泰安县淳于村)。

“杞田”当在“杞”、“成”之间。

这一段表现了季、孟两家堂而皇之地私相授受。

“挈缾之知”(qiè píng zhī zhì),“缾”或为“瓶”,“知”或为“智”,是出自这里的成语,大意是不懂得很深奥的道理。

下面是我估计的当时所谓“缾”——打水器具(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者也)的可能的样子(图片截自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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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七年传》:

楚子享公于新台,使长鬛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启彊闻之,见公。公语之,拜贺。公曰:“何贺?”对曰:“齐与晋、越欲此久矣。寡君无適与也,而传诸君。君其备禦三邻,慎守宝矣,敢不贺乎?”公惧,乃反之。((p 1289)(10070601))(116)

我的粗译:

我们的主上到了楚国,楚灵王在新筑的高台设宴招待我们的主上,楚方派出了高大的侍从,还把著名的好弓“大屈”送给我们主上。但很快楚灵王就后悔了。楚国的大夫薳启彊听说了,就来见我们的主上。我们主上留他说话,他忽然向我们主上拜贺,我们主上就问:“何贺(有什么好贺的)?”他说:“齐国和晋国、越国早就想要这把‘大屈’,寡君一直没想好该给谁,现在终于传给了主上。主上以后要小心了,得防备那三家邻居来抢这个‘宝’。主上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岂敢不拜贺。”我们主上害怕了,就把那把“大屈”还了回去。

《昭七年经》:

九月,公至自楚。((p 1282)(10070006))(116)

一些补充:

下面是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古代战争馆展出的春秋晚期竹弓,由湖南省博物馆提供,1971年2月长沙浏城桥1号墓出土。这弓当然没有“大屈”那么精良,但这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我国最早的弓的实物之一。弓呈黑褐色,弓干完整,做工精细。弓长1120毫米,弣部宽27毫米,厚20毫米。弣部向两端走向渐细,至末梢有20毫米长的部分再收细。两端连线至弓弣的垂直间距为190毫米。弣部用三层竹片叠合而成,然后用丝线缠紧,外表髹漆。漆皮已松裂,脱落。该弓出土脱水后仍不变形,由此可证明制作系用优良材料,经过特殊加工处理而成(图片截自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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