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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中的成语15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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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5附:子产为政7

《昭三年传》:

张趯使谓大叔曰:“自子之归也,小人粪除先人之敝庐,曰:‘子其将来。’今子皮实来,小人失望。”大叔曰:“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p 1242)(10030702))(119、111)

我的粗译:

再下一年,我们的昭公三年(公元前五三九年,晋平公十九年,郑简公二十七年),晋国的大夫张趯让人告诉郑国的大夫(卿)大叔(子大叔,游吉)说:“自子之归也,小人粪除先人之敝庐,曰:‘子其将来。’今子皮实来,小人失望。”他是说:自从上次您回去以后,小人打扫干净了先人留下来的小房子,告诉自己:“子其将来。(大人还会来。)”但这次来的是子皮,小人的念想落空了。

大叔告诉他:“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我“吉”地位低,所以没让我来,这也是我们敬畏大国,尊崇夫人的表现。而且“孟(张趯)”告诉我“你不会出访”,其实对我“吉”也算是好消息吧。

一些补充:

“庶几”(庶幾,shù jī),差不多的意思,应该也是成语,只不过不是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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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三年传》:

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p 1244)(10031201))(111)

我的粗译:

还是这年,十月,郑伯(郑简公)前往楚国,由子产陪同。楚子(楚灵王)设宴招待他,并且在宴会上为他唱了:“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宴会过后,子产马上准备打猎的器具,“王”带着他们前往“江南之梦”游猎了一番。

一些补充:

楚灵王唱的歌出自《小雅南有嘉鱼之什吉日》,是这首诗的第一章,据杨伯峻先生,当时人赋诗一般只唱第一章,除非专门注明。而据高亨先生:“这是一首叙写周王打猎的诗。”这一章中的“田车”就是打猎的车,“田”这个词在当时的一个主要义项就是打猎。

杨伯峻先生在此还有注曰:

以,与也。杜《注》:“楚之云梦跨江南北。”然以近日科学考察,当时实无跨江南北之云梦泽。

《昭四年传》:

楚子问于子产曰:“晋其许我诸侯乎?”对曰:“许君。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许君,将焉用之?”王曰:“诸侯其来乎?”对曰:“必来。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何故不来?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鲁,鲁、卫偪(逼)于齐而亲于晋,唯是不来。其余,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对曰:“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p 1248)(10040103))(108、111)

我的粗译:

楚子(楚灵王)问子产说:“晋其许我诸侯乎?”他是问:晋国能让我召集诸侯吗?子产回答说:

他们会答应主上的。晋国的国君(晋平公)只顾自己眼前的安逸,顾不上打理诸侯,他手下的大夫又非常贪心,顾不上提醒他们的国君。在上次“宋之盟”的盟约中又说过对待楚国要和对待晋国一样,那些诸侯要不肯答应,能有什么理由?

“王”(楚子,楚灵王)又问:“诸侯其来乎?”他是问:诸侯们会来吗?子产回答说:

肯定会来。来就是遵守了“宋之盟”的盟约,又讨了主上您的欢心,还不必害怕大国的干预,何故不来?不来的诸侯,应该是鲁、卫、曹、邾吧!曹国害怕宋国,邾国害怕鲁国,鲁国、卫国紧靠着齐国却又亲近于晋国,只有他们不会来。其余的诸侯,都是主上够得着的,谁敢不至?

“王”再问:“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他是问:这么说我追求的没有得不到的了?

子产回答说:“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子产的意思是:要想压倒别人,那就不行;要是和大家追求的一致,那就都能实现。

一些补充:

“与人同欲”(yǔ rén tóng yù)应该也是成语,而且到现在还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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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四年传》:

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bàng)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chài)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qiān),何恤(xù)于人言?’吾不迁矣。”浑罕曰:“国氏其先亡乎!君子作法于涼,其敝犹贪。作法于贪,敝将若之何?姬在列者,蔡及曹、滕(téng)其先亡乎,偪(逼)而无礼。郑先卫亡,偪而无法。政不率法,而制于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p 1254)(10040601))(111)

我的粗译:

到我们的昭公五年(公元前五三七年,晋平公二十一年,郑简公二十九年),郑国的子产(公孙侨,国侨)准备按“丘”出军赋,郑国的国人骂他说:“其父死于路,己为虿(chài)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这话的大意是:他爹死在路上(未能寿终正寝),他自己就是个蝎子尾巴,这么毒的人竟然负责管理国家,国家能好得了吗?

郑国的一位大夫子宽(浑罕)把这话告诉了子产,子产说:“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他是说:有什么关系。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而且我听说做好事的人要能坚持到底,才能有好的结果。对于“民”不能放任,对于正确的“度”,也不可轻易改变。《诗》里说了:“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我是不会动摇的。

于是子宽评论说:“‘国’家(杨注:子产父字子国,此曰国氏)看来会首先灭亡了!君子即使有不厚道的做法,就难免过于贪婪的弊端,如果采用贪婪的做法,那会产生什么恶果呢?姬姓的各家族能进入诸侯之列的,蔡家以及曹家、滕家恐怕会首先灭亡吧,他们靠近大国又不守规矩。郑家会比卫家先灭亡,他们靠近大国又没有法度。治理国家却不守法度,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那些‘民’也就会各有各的想法,这样,‘民’的眼里还会有执政者吗?”

一些补充:

“赋”是指军赋,即随军出征的义务。“丘”则是当时的行政单位,按丘出军赋就打破了家族的界限,会使“民”以外的人更多地进入军队,或者说,扩大了“民”的范围,这就可以更合理地动员一国的资源。但这么干同时也大大削弱了原有社会结构的一个主要支柱——“民”之间家族与血缘的联系。

当时的人原本是按家族组织起来的,最高的家族是周天子,其下是各家诸侯,再下是各家“氏”族,下面还有各个家族。大家族包含着小家族,族长同时就是军队的将领,“民”都在各个家族之中,都是亲戚。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gǒu lì shè jì,sǐ shēng yǐ zhī)我们都很熟悉,也可算是成语吧,这多半是因为林则徐采用这段《左传》的典故写下了著名的对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关于子产所引的《诗》,杨伯峻先生注曰:

愆,过失。杜《注》:“逸诗也。”《荀子正名篇》载此诗云:“长夜漫兮,永思骞兮。大古之不慢兮,礼义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汉书匡衡传》成帝引此诗作“传”,以其不在三百篇中也。

王安石“三不足”中“人言不足恤”很可能就是来自子产这里引的《诗》。

杨伯峻先生注“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偪而无礼。郑先卫亡,偪而无法。”曰:“蔡偪于楚,曹、滕偪于宋,郑、卫偪于晋与楚。十一年楚灭蔡,十三年复封之,春秋后二十一年楚终灭之。哀八年宋灭曹,滕于春秋后六世为齐所灭。郑于春秋后六世九十一年为韩所灭。卫于春秋后十三世二百五十八年为秦所灭,最后亡。《左传》于卫预言皆不中。”

如杨先生所言,看来《左传》作者和卫国有些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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