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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10:伍员——日莫途远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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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10附:吴光入郢2/22

《昭五年经》:

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p 1261)(10050008))(110)

《昭五年传》:

冬十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薳射以繁扬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薳启彊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楚子以驲至于罗汭。((p 1270)(10050801))(110)

吴子使其弟蹶由犒师,楚人执之,将以衅鼓。王使问焉,曰:“女卜来吉乎?”对曰:“吉。寡君闻君将治兵于敝邑,卜之以守龟,曰:‘余亟使人犒师,请行以观王怒之疾徐,而为之备,尚克知之!’龟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驩(欢)焉好逆使臣,滋敝邑休殆,而忘其死,亡无日矣。今君奋焉震电馮怒,虐执使臣,将以衅鼓,则吴知所备矣。敝邑虽羸,若早脩完,其可以息师。难易有备,可谓吉矣。且吴社稷是卜,岂为一人?使臣获衅军鼓,而敝邑知备,以禦不虞,其为吉,孰大焉?国之守龟,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谁能常之?城濮之兆,其报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报志?”乃弗杀。((p 1271)(10050802))(110)

楚师济于罗汭,沈尹赤会楚子,次于莱山,薳射帅繁扬之师先入南怀,楚师从之,及汝清。吴不可入。楚子遂观兵于坻箕之山。((p 1272)(10050803))(110)

是行也,吴早设备,楚无功而还,以蹶由归。楚子惧吴,使沈尹射待命于巢,薳启彊待命于雩娄,礼也。((p 1272)(10050804))(110)

我的粗译:

下一年,我们的昭公五年(公元前五三七年,周景王八年,晋平公二十一年,楚灵王四年,吴夷末七年),冬十月,楚子(楚灵王)率领各家诸侯以及东夷的部队进攻了吴国,以报复棘、栎、麻之役。薳射率领繁扬的部队到夏汭那里来会师,越国的大夫常寿过则率领部队与楚子在“琐”那里会合。听说吴国的部队出动,薳启彊马上率领部队追踪而至,仓促间未能搞好部队的警戒,被吴人在鹊岸那里击败了。得知这个消息,楚子乘着传车赶到了罗汭。

吴子(夷末)派他亲弟弟蹶由前来慰劳楚人的部队,楚人把他扣了下来,准备拿他衅鼓。

楚人的“王”派了人去问他:“女卜来吉乎?(你之前占卜来这里是吉利的吗?)”他答道:

是吉利的。寡君听说主上要在敝邑这里来检阅部队,就用镇守社稷的龟甲进行了占卜。占辞是:“余亟使人犒师,请行以观王怒之疾徐,而为之备,尚克知之!(我马上要派人去慰问对方的部队,计划拿这次出使来测试那位“王”的怒气到底有多大,好作出准备,这次我们一定会测试成功!)”龟甲的兆象是吉兆,说是:“克可知也。(肯定能测试成功!)”

要是主上欢迎并圆满地接待我这位使臣,使敝邑放松警惕,忘掉正面临着亡国的危险,那敝邑要不了几天了就真亡国了。现在主上大发雷霆,把我这个使臣抓起来惩罚,还要拿去衅鼓,那我们吴国就明白要加强戒备了。敝邑虽然很穷,但要早些整备兵器,修补城墙,还是能平定外来侵犯的。无论外来威胁是否明显,都能做好准备,可谓吉矣。而且我们吴国占卜的是社稷的安危,岂为一人?我这个使臣的血能够衅军鼓,而敝邑知备,随时能应付意外,这样的吉兆,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呢?

一国镇守社稷的龟甲,什么样的事情没占卜过?一时得到正面的结果,一时又得到负面的结果,有谁能保证一定的结果?就像当初你们楚人占卜城濮之战得到的兆象,其实应验在三十五年后邲之战那回。我这次出使,还会指望吉兆应验在自己身上吗?

听了蹶由这一番话,楚人就没杀他。

楚军渡过罗汭,沈尹赤会合了楚子(楚灵王),驻扎在莱山,薳射率领繁扬之师先攻入了南怀,其他楚军随之前进,到了汝清。发现无法攻入吴国都城,于是楚子(楚灵王)就在坻箕之山那里举行了阅兵。

这一次行动,吴国早早有了准备,楚人只好无功而还。但他们把蹶由带了回去。

楚子(楚灵王)对吴国不放心,于是让沈尹射待命于巢,让薳启彊待命于雩娄,这合于“礼”的要求。

一些补充:

关于沈尹射和薳射,我觉得似为同一人,下面是《左传》中涉及此二人的段落,从中可见,首先是此二人同名,其次是此二人地位相近,再次是“沈”与“繁扬”相距不远,而且此二人在同一时段活动,但从未同时出现:

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楚 -沈尹射奔命于夏汭,葴尹宜咎城钟离,薳启彊城巢,然丹城州来。(《昭四年传》(p 1255)(10040701))(110)

冬十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 -薳射 -繁扬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薳启彊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昭五年传》(p 1270)(10050801))(110)

楚师济于罗汭,沈尹赤会楚子,次于莱山, -薳射 -繁扬之师先入南怀,楚师从之,及汝清。(《昭五年传》(p 1272)(10050803))(110)

是行也,吴早设备,楚无功而还,以蹶由归。楚子惧吴,使 -沈尹射待命于巢,薳启彊待命于雩娄,礼也。(《昭五年传》(p 1272)(10050804))(110)

楚子使 -薳射城州屈,复茄人焉;城丘皇,迁訾人焉。使熊相禖(méi)郭巢,季然郭卷。(《昭二十五年传》(p 1468)(10251101))(110)

使楚人先与吴人战,而自稷会之,大败夫槩王于沂。吴人获 -薳射于柏举,其子帅奔徒以从子西,败吴师于军祥。(《定五年传》(p 1550)(11050501))(110)

杨伯峻先生注“卜之以守龟”曰:

据下文“国之守龟”及哀二十三年《传》“卜之以守龟于宗祧”,似天子、诸侯之龟曰守龟。互详定元年《传注》。

杨伯峻先生注“难易有备”曰:

易读为《礼记中庸》“君子居易以俟命”之“易”。犹平安也。句谓无论患难或平安俱有所准备。

杨伯峻先生注“其庸有报志?”曰:

其庸,反诘副词连用,岂也。岂有报志,谓卜来虽吉,而己被杀,则吉之应验在于战而吴胜。

“楚”推测位置为:东经112.18,北纬30.42(纪南城。有遗址,长方形城,4500╳3500,1600万平方米。春秋晚期?至战国中晚期:楚——为郢:庄十七至庄十八,庄三十至僖二十七,文九至文十四,宣八至昭五)。

不过此时楚灵王实际恐仍驻跸于“章华之台”,《楚居》:“至灵王自为郢徙居秦溪之上,以为处于章华之台。”:

“章华之台”推测位置为:东经115.97,北纬33.60(城父南4公里,高卜村-刘庄东侧,干溪沟西岸)。

“蔡”——“上蔡”推测位置为:东经114.25,北纬33.25(上蔡西南卢岗乡-翟村东二郎台周围。蔡国故城遗址,长方形城,东2490,西3187,南2700,北2113。西周至昭十三年(前529),蔡;昭十四年(前528)至战国,楚。昭十一年蔡灭,昭十三年复封于新蔡,哀元年因楚围请迁,哀二年迁于下蔡——州来)。

“陈”推测位置为:东经114.88,北纬33.73(淮阳县城)。

“许”——“叶”——“葉”推测位置为:东经113.29,北纬33.50(旧县乡十字街口东970米,西850米,南1550米,北1380米,成十五年迁来,昭九年迁夷)。

“顿”(杨注:顿,国名,姬姓,即今河南省-项城县稍西之南顿故城。顾栋高《大事表》引或曰“顿国本在今县北三十里,顿子迫于陈而奔楚,自顿南徙,故曰南顿”,未审确否。#楚于二十三年城顿,或为今年纳顿子欤。高士奇《地名考略》谓顿之南徙在此年,亦无确证。#顿国即今河南-项城县稍西之南顿故城,余详僖二十三年《传注》。),推测位置为:东经114.84,北纬33.43(东风村,南顿故城)。

“沈”推测位置为:东经115.24,北纬33.07(沈丘古城遗址)。

“徐”(杨注:徐,国名,嬴姓。故徐子国在今安徽省-泗县西北五十里。#徐国本在今江苏-泗洪县南,昭三十年被吴所灭,楚迁之于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七十里。#杜《注》:“防壅山水以灌徐。”此盖利用堤防以山水攻城最早纪载。),推测位置为:东经118.40,北纬33.35(泗洪县-半城镇,庄二十六年后)。

下面是《徐国故城所在示意图》,出自陈伟《楚“东国”地理研究》(p 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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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於越”(杨注:越,越器者[氵弓]钟自称作“戉”。《周礼考工记》、《楚世家》、《汉书天文志》并作“粤”,《越世家索隐》引《纪年》作“於粤”,定五年、十四年《传》及《公羊》作“於越”。於,发声词。《越世家》称“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云云,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二十二辨其不然,但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云:“甲骨文有戉国,疑即越国。《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载无余始受封及子孙兴衰等事,似有所据。”越封于会稽,即今浙江省-绍兴县,有浙江-杭州市以南东至海之地。孔《疏》引《谱》云:“滨在南海,不与中国通。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鲁定公五年始伐吴。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越王元年,鲁定公之十四年也。鲁哀公二十二年,句践灭吴,霸中国,卒。春秋后七世,大为楚所破,遂微弱矣。”终为楚所灭。),推测位置为:东经119.66,北纬30.76(安吉古城,安城镇西北古城村,有太湖南岸及浙江地区同时期规格最高的城址,东西600,南北550。约昭二十五年迁今阮市一带)。

“吴”推测位置为:东经119.62,北纬31.84(葛城遗址,江苏最早西周至春秋城址。阖闾以前)。

下面是吴、越一些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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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图,吴和越的都城都几经迁徙,在春秋时期,吴似乎曾有三个都城,最早为今葛城遗址,公元前五一四年迁于今阖闾城遗址,公元前四九五年再迁今木渎遗址,是从今镇江附近一路往东南方向迁到了今苏州附近。春秋时期越似乎也曾有三个都城,最早为今安吉古城,大约公元前五一七年迁于今阮市一带,公元前四九〇年再迁今绍兴-府山。我原认为在安吉古城的时间会更长些,但考虑允常墓在印山大墓或附近一带,则允常时越的都城应已在今阮市一带,而且与檇李所在也更合一些。

“棘”推测位置为:东经116.25,北纬33.95(永城县-柘树集村东二里许战国-棘亭遗址)。

“栎”推测其位置为:东经115.01,北纬32.82(新蔡县-栎城乡)。关于这一位置还可见下图,则此位置距“繁阳”过近,进入“楚”内部过深,似不够合,又据《左传》惯例,这样同时举出的地点大多相距不远,亦佐证“栎”当在“棘”与“麻”之间,如东经116.4,北纬34.1一带。

“麻”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6.5,北纬34.5(砀山县东北二十五里)。

“繁阳”——“繁扬”(杨注:繁阳,今河南-新蔡县北。犹在繁阳者,去年楚-公子何忌率师侵陈,陈不服楚,楚师亦未退;繁阳离陈约二百余里,可进可退也。#杜《注》:“会楚子。”繁扬,定六年亦作“繁揚(扬)”,襄四年则作“繁陽(阳)”,《汉书地理志》亦作“繁阳”。梁履绳《左通补释》引陈氏《集解考证》谓“应劭曰‘在繁水之阳’,则作‘阳’为正。”繁扬在今河南-新蔡县。),推测位置为:东经114.99,北纬32.89(新蔡-韩集镇)。《左传》中之“繁阳”或“繁扬”似均为此“繁阳”。

“夏汭”推测位置为:东经116.69,北纬32.69(凤台县-西淝河入淮处)。

“琐”(杨注:琐在今安徽-霍丘县东,楚地。),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6.5,北纬32.5(霍丘县东)。

“鹊岸”(杨注:鹊岸在今安徽-无为县南至铜陵市北沿长江北岸一带。),推测位置为:东经117.24,北纬31.51(三河镇)。

“罗汭”(杨注:《水经汨水注》谓罗汭即汨罗江,在今湖南-汨罗县。高士奇则云:“河南-罗山县旧有罗水,北入淮,楚子当至此。当时出师盖分南北二道,所以楚子至罗汭也。”说详《地名考略》九。),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4.7,北纬32.3(罗山县-竹竿河——古罗水入淮处)。

但是,考之上面一节“冬十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薳射以繁扬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薳启彊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楚子以驲至于罗汭。”(《昭五年传》(p 1270)(10050801))(110),则“罗汭”显然比“琐”更接近前线,而古罗水入淮处实与“息”在一处,远处后方,不合。故我另外估计“罗汭”当在南淝河入巢湖处:东经117.4,北纬31.75。

如此,则“莱山”当更在前方,故我估计当在巢湖东。

“莱山”(杨注: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九云:“河南-光山县南一百五十里有天台山,或云即莱山。”),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7.85,北纬31.65。

至于“南怀”、“汝清”(杨注:《汇纂》谓南怀、汝清应在今江、淮间。),均只此一见,考之上面之“楚师济于罗汭,沈尹赤会楚子,次于莱山,薳射帅繁扬之师先入南怀,楚师从之,及汝清。吴不可入。楚子遂观兵于坻箕之山。”((p 1272)(10050803))(110),二地应更在“坻箕之山”前方,再考虑“长岸”之战战场在长江之上,且“吴不可入”之“吴”当指吴国的都城,似此两处当在江东,具体位置则无从估计。

下面是“(楚)观兵于坻箕之山”一些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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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坻箕之山”(杨注:坻箕山在今安徽-巢县南三十七里,即踟蹰山。),推测位置为:东经117.96,北纬31.50(巢县南三十七里)。

“巢”推测位置为:东经117.69,北纬31.66(巢湖市,唐咀遗址)。

“雩娄”(杨注:雩娄在今河南-商城县东,安徽-金寨县北。),推测位置为:东经115.88,北纬31.87(固始县-陈淋子镇-南古城村)。

下面是昭公五年楚、吴作战一些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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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上两图,可见吴人的进攻后来更加深入了。或者楚国的疆土(相对它靠得住的人力)过于广阔也就有了太多的漏洞,但此时楚国前方的支撑点仍在巢——钟离一线。

通宝推:楚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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