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乌克兰华人华商情况管窥（上） -- 梦秋

答应了大家要把我采访乌克兰华人华商的情况贴出来，到现在才办，惭愧惭愧。因为当时写的是采访日记，比较散乱，我懒得整理了，拿出发在媒体上的报道，后面顺手补上一些情况。大家有问题只管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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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杭州籍商人何生根在乌克兰的投资的化纤厂破土动工。

此时，距离该国爆发“麦丹广场”事件还有两个月，距离亚努科维奇政权倒台还有三个月，距离乌克兰东部爆发战争还有七个月。

化纤厂设在基辅市南部的卫星城法斯季夫，距离基辅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2012年，何生根和他的合伙人在进行了详细考察之后，决定在这里设厂，原因是法斯季夫位于基辅到敖德萨的公路上，海运和公路交通都很方便。把工厂设在乌克兰则是考虑到产品出口欧洲和俄罗斯具有地理的便利。因为乌克兰人工成本很便宜，何生根还放弃了在立陶宛等欧盟国家设厂的打算。

和绝大部分乌克兰人一样，2013年10月，何生根没有意识到乌克兰正在处于风暴边缘。

实际上已经有了很多迹象显示，这里国家机器的痼疾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尤其是腐败。在筹备和建厂期间，何生根遇上了麻烦。在办理各种政府部门的证件时，有人向他开口要钱。“十几万美元”，何生根对我说。

“你有什么办法呢？”看见我似懂非懂，他反问道。在陌生的环境里做生意，投资建厂，暗礁重重。工厂总共投资6400万人民币，十几万美元这个数字委实有点吓人。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之前在海关，中国国内运来的工厂配件被莫名其妙地扣了半年，已经罚了他5万美元。“配件本身也就值一万多美元。”何生根叹气道。等到被扣物资放行运到法斯季夫的时候，发现少了很多零配件。好几吨不锈钢电焊条也不见了。

工厂是苏联时期的一个兵工厂，已经废弃了20多年。在整修工厂、兴建办公楼时，又遇上不良承包商，弄得建筑预算严重超支。

乌克兰危机开始，当地货币格里夫纳迅速贬值。这个国家美元奇缺，货币兑换走黑市，走黑市就意味着现金交易。这一次遇上当地不良华人，卷走两万美元现金，人就再也见不着了。

还有背着枪，翻过工厂围墙的“环保主义者”。内乱初起时，半夜有人跑来纵火，把工厂大门烧着了。2014年4月22日，工厂正式开工。接下来遇上打仗，工厂不敢投入满负荷生产，实际上产能只发挥了三分之二左右。2014年10月份，我第一次去法斯季夫采访何生根，他正在为欧盟是否延长乌克兰的化纤产品免关税政策而发愁。如果2015年免关税政策结束，他的工厂就很难达到赢利状态，毕竟有一半的产品要出口到德国、波兰和比利时等欧盟国家。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在亚努科维奇政权倒台后，有当地人告诉何生根，如果这个政权没有完蛋，迟早会把你的工厂吃掉，弄得你血本无归。

无论投了多少资金，亏损多少，自己辛苦办起的工厂被腐败政权吃掉，这才是真正的噩梦。

有趣的是，在乌克兰经历了一场政治风暴之后，转折却突然来临了，一如危机降临那般突然。

2015年8月，我再次前往法斯季夫参观何生根的工厂，看得出来，从他本人到中国工人们所承受的压力已经明显减轻。最关键的是，从2015年7月开始，工厂结束了一年多的亏损，实现了赢利。

“从我个人来讲，我倒高兴他们有这一场内乱。”何生根说。“麦丹广场革命”开始之后，法斯季夫地方政府的官员们逃走了一大半，“都是身上不干净的”。随后，新选了政府，各个部门再也没有来干预工厂的生产，例行的查护照和工作许可都少了很多次，也没有发生过索要贿赂的情况。何生根拜会了法斯季夫市政当局的领导，按照中国人的做法，还是送了一点小礼物——几箱打印纸送到了他们的办公室。

欧盟对从乌克兰进口产品免关税的政策获得延期。何生根判断这个政策很可能会继续获得延期。他对于工厂的预期开始变得积极，虽然他仍旧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可能收回投资。

开工后，何生根和他的15个中国技术人员与工厂工人以及周边的居民进行了耐心而漫长的沟通，向对方说明自己的一切手续合法，没有任何问题，欢迎大家监督检查。雇佣的工人基本上来自当地，按照当地法律全部上了保险，带薪假日一天没少，遇上工伤通过协商提供补偿，按时纳税……工厂也有自己的严格规定，尤其针对醉酒者。酗酒是当地的一个严重的问题。工人们没有例外。遇上这种情况，一般是警告两次，每次罚款500格里夫纳。第三次就让工人直接回家。工厂为此还专门配了一个酒精检测仪。“你不这么做，这里要是出事故，是会危及生命的！”工厂技术负责人，人人见了都称“罗工”的重庆汉子对我说。

法斯季夫化纤厂的原材料是各种PET材料做成的塑料饮料瓶，经过清洗、粉碎、加热、拉丝四个环节，加工成纤维，可以用来做防水布和被褥填充料。工厂刚开工，需要大量的废弃塑料瓶。除了正常地进口废弃饮料瓶，罗工手下的几个中国工人还开着车在法斯季夫周围乱转，像垃圾清洁工一样四处找废弃饮料瓶。“刚来这里的时候，到处都扔着饮料瓶。他们一下就捡了几百公斤回来。”何生根有点得意地说。

不过，这种免费的原材料很快被别人看上了。当地人意识到饮料瓶是一个收入来源，捡废弃饮料瓶成为一个新行业。人们捡到饮料瓶之后就拿到化纤厂出售，工厂也乐于收购送上门的原料。何生根说：“一个人捡饮料瓶只要下点功夫，一个月最高可以卖到8000格里夫纳，比我工厂里工人的工资都高！”

化纤厂的原材料一半靠国外进口，一半靠乌克兰本地提供。在这个经济利益刺激下，法斯季夫周边不少地方重新建起了垃圾回收系统。这也算是工厂本身除了就业和税收之外，带给这座城市的另外一个良性效应。

当然，对乌克兰政府的抱怨也不是没有。税收比较高，这是何生根不满的一处。海关关税在今年提高了5%，达到了27%——这个倒还好，工厂原材料进口大部分可以免关税。但是利润税就很讨厌。官方规定由年底缴纳改为每个月缴纳，也不管你到底赢利还是不赢利，每个月10万格里夫纳的税刚刚的，一点弹性都没有。还有1%的战争税。虽然乌克兰政府承诺战争结束后返还，但是现在的战争顶多就是“冻结”了，还没有到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

最重要的仍旧是乌克兰经济复苏问题。如果经济不复苏，很多下游客户完全没有购买力。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经济动荡带来的格里夫纳贬值问题。2014年我第一次到乌克兰采访期间，曾经达到过1美元兑换35格里夫纳的程度。在我第二次到乌克兰采访期间，汇率稳定在1：22上下。何生根对乌克兰经济复苏的时间判断为明年下半年。“到时候，东部地区重建，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大笔的投资，你们就可以进来了。”在基辅，何生根对中水电前来参加乌克兰第三大城市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地铁项目招标的负责人说。何生根从竞标、税收、物流到签证给予中水电相关人士详细的解释和回答。

“我认为现在是向乌克兰投资的最好时候。”他说。为什么？“情况还能糟糕到哪儿呢？以后只有往好处走，不会吃亏的。”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何生根的工厂是中国人在乌克兰投资建设的、仅有的两座工厂之一。他在乌克兰最困难的时候坚持下来。现在，他和他的技术人员们有了继续坚持的底气。9月7日，乌克兰中国商会在基辅宣布成立，何生根是商会的副秘书长。按照他的说法，他将会利用商会这个平台，为更多前来乌克兰投资的中资企业家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附加一些情况：

工厂雇佣当地工人，何生根认为素质相当高，人工比较低。麻烦有两处，一处是爱喝酒，另外一处是流动性大。前一个情况靠严查来防止出现事故，后一个情况主要是通过稳定骨干工人逐渐予以改变。现在这个工厂应该已经进入正常运转阶段。

工人的平均工资不算很高，换成人民币大约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元左右。主要福利是每年有24天的带薪休假。工厂在元旦期间会放假两周（计入带薪休假天数当中），以便生产线停工检修。检修由中国工人完成。中国工人每年有一个月的带薪休假时间。工厂另外一个休假高峰期是五月，这时候当地节日比较多。工人们三班倒地工作，每工作四天，就休息两天。工厂完全遵守当地法律，证件齐全。

在燃料问题上，何生根去年10月时就已经通过高价购买了来自顿涅茨克的煤。今年东部供煤已经比较正常，价格有所回落。原料方面，一部分依靠乌克兰当地的废品回收获得，一部分从海外进口。一些基本的化工原料从中国进口。进口原料基本免关税，原因是乌克兰政府有政策，在本国建厂，产品出口境外的企业，在原料进口上免税——这个是何生根对我说的，有待证实。

何生根的工厂在乌克兰基本上没有竞争对手。一个是技术先进，整个生产线是在国内订购海运过来的，乌克兰的相关工厂在产能和效率上都不及。另外一个则是燃料。相关工厂使用的是天然气，在俄乌闹僵之后，烧天然气的工厂受供气限制，无法全力投入生产。

何生根选择乌克兰的时候，曾经把俄罗斯当作自己的主要出口方向。俄乌关系闹僵之后，他的产品主要是出口到欧洲和土耳其。今年俄乌经济联系有所恢复，已经有俄罗斯的客户进口他的产品。我从乌克兰回来后不久，何生根自己也跑了一趟俄罗斯考察和开拓市场。俄乌经济联系，如果没有太多外力干预情况下，是有可能逐步恢复的。当然恢复到2014年之前的水平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