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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旱原(一) -- 卢比扬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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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旱原(四)

就在清池川县城被红军攻破的头天晚上,距县城十里外,尤春娥躺在闺房的绣床上,盯着窗外被战火烧红的半边夜空,辗转反侧。渐渐县城方向密集的枪炮声在春娥的意识中淡去,好像一只远去的鸟——她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恍惚间春娥似乎看到窗外有个人影,于是下床走过去推开窗,正看到自己的父亲就站在院子里,穿戴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脸色苍白,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关爱、不舍和担心;春娥心里一凛,想问自己的父亲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战事跑回家,可是一着急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连忙跑过去打开房门定睛看时,却哪里还有父亲的影子,只见呼啸的北风卷着漫天雪花拍打着院墙,被战火烧成暗红色的苍穹下铺满院子的积雪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血红色,插着门栓的朱红大门无声地戳在视线的最深处啊,黑黝黝的,散发着一种夺人心魄的魔力;泪水出其不意地划过春娥的脸庞,她知道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枪炮声在后半夜渐渐沉寂下去,到第二天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切归于寂静。谁也不知道县城的情况到底怎样了。各种流言蜚语像传染病一样在村子里流传,人们看春娥的眼神敬畏中带着嘲讽,怜惜中带着幸灾乐祸;中午时分,一队溃兵来到村口,村民紧张地缩在家里,门窗紧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招来飞来横祸;所幸溃兵终于没有进村,他们只是经过村口向西急驰而去,村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红军还是白军的兵;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村子,大家都忐忑着未来未知的命运。一夜无语。

第三天中午,刘实通的抗捐军打着红旗进了村子,赶着一辆骡车径直来到尤奉三家门前;家丁早在头天晚上就已经跑光了,尤府的管家小心翼翼地打开府门,与刘实通耳语几句,目光凝重地看了一眼通娃身后游击队员簇拥着的那辆骡车上拉着的棺材,脸色瞬间苍白。这时通娃忽然紧张起来,喉头动了几下,脸部肌肉僵硬,目光直勾勾地投向管家身后;管家急忙转身,看到春娥就站在上房的门廊前,静静地看着他们。“我大呢?(“大”,读一声或二声,陕西方言里父亲的意思,发音类似于苏格兰高地口音的Dad)”春娥问;“……春娥姐……我们把叔带回来了,就在后头骡车上……太仓促,莫买下好寿木(陕西方言,棺材)……”通娃逃避着春娥的目光,双手微微颤抖。春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迅速褪色,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春娥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必须冷静下来,父亲走了,这么大个家就只有自己支撑下去;按照中华民国的民法,妇女的遗产继承权是相当模糊而可疑的,又没有哥哥弟弟支撑家门,只要她尤春娥稍微露出一点点软弱可欺,她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就会把她吃的连根骨头都不剩。春娥刚识字的时候读过烈女传,看到有的妇女在夫君或者父亲过世后,自杀“殉节”,不禁震惊不已;父亲却不以为然,淡淡地对她说,你以为这些女子真的是“自杀”么?官府得到了一个可以树碑立传的道德楷模,官员们可以借此升官,而另外一些人获得了这些女子的家产;除了这些“烈女”,所有人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所以她们必须死,如此而已。父亲的话像黑暗魔法师的咒语,令春娥恐惧而愤怒,她甚至有些恨父亲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生活的黑色真相,为什么不能让她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在玫瑰色的童话世界里无忧无虑地成长。所以此刻她必须镇静,像西北原上的狼一样坚强。

在送走刘实通后,春娥立刻忙碌起来,镇定自若地指挥管家和下人们料理父亲的身后事,打发人采买各种丧事物件,并知会亲朋好友;同时与帐房先生核对家里的账目,仔细研究父亲生前留下来的各种债务债权关系,商量如何清算……

一切都如一架精密钟表一样运转起来,井井有条。只是在清理账目中,春娥奇怪地注意到几本奇怪的账册,都是父亲账局的客户,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显示着从几十大洋到上千大洋不等的欠账,从未结清,却都被朱红大笔打上怵目惊心的叉;她不解地问账房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帐房先生只是扶着老花镜看了一眼,见怪不怪道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其中很多人家都没有了,人死账灭,只有当坏账一笔勾销;至于这些人为什么死,怎么死的,账房先生眼皮都不抬,随口道,月息一分,利滚利,这些人押完房子押完地都还不起,只有押命。春娥听完只是摇摇头,不再言语。心里却在盘算着,账局的“生意”是不能再做了,清盘后,要拿去投资现代金融业;有位大学同学,家里老爷子刚刚荣升了省财政厅的厅长,前阵子写信给她说要合伙开办一家西北银行,询问她家尤老爷子有没有兴趣入股;因为战事的原因,耽搁了下来,现在是时候启动了……

到了深夜,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尤府上下人等都各自回房安歇去了,正剩下春娥一个人静静地整理着父亲留下来的私人物品,书,衣服,烟袋,眼镜……忽然就看到自己在省城读书的时候父亲写给她的家信,那铁马金戈的笔迹,明显不是帐房先生的代笔:“……好好念书……念不好也没什么了不起,只要尽力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开心最重要……喜欢啥东西就给爹说,爹给你买……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当心,特别要当心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你是个鬼精灵的丫头,会把自己照顾好,爹放心;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这娃爹是知道的,从小就倔,要强,心气高,眼里不进沙子,可是水至清则无鱼呀!爹不在意你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只要你喜欢,对你好,踏实本分,爹看就行;因为你没有缠脚,是天足,所以你大了以后,都没有人上咱家门提过亲;可是爹不后悔!爹就是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受一点伤害,一点都不行;那些因为这个不上咱家提亲的人家,爹还看不上哩;谁要是敢冲这个说三道四,爹活埋了他!爹辛辛苦苦打下这么大个家业,图个啥?不就为了咱爷俩能任性地活着?不就为了我娃你能免了生活的劳累和束缚,去任性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以为爹老古董了,只有你们年轻娃娃知道什么自由,爹也懂!可是爹也知道,没有钱,没有权,没有地位,就没有自由;这个道理你现在还不明白,甚至于会反感,可是等你大了,就懂了。切记,人只有自立自强才能自由……另外一宗,就是离那些什么党,什么主义远点,生活要脚踏实地,那些个什么党、什么主义,都是要人命的,尤其要你们这些年轻娃娃的命;爹别的不管,也管不了,可是爹要看着你幸福地生活下去……”春娥此时再也关不上感情的闸门,泪水喷涌而出,在自己的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一个凄厉的声音就已经从口腔中出其不意地蹦了出来,撕心裂肺:“大(Dad)呀!……”

就在尤春娥埋葬了父亲的第三天,红军撤出县城,逶迤向北而去;经过短暂的无政府状态后,白军中央军的一个师和杨虎城的一个旅尾随而至,保安团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于是四门紧闭,全城大索,一周后百余名左翼人士被统统带至县城南面的县河滩集体处决;随后保安团缇骑四出,清乡扫荡;一个月后躲在柏峪寺里的刘实通被保安团生擒活捉,团丁们用长钉从脚踝、手腕、琵琶骨等处把通娃牢牢钉在县城西关的城门楼子上,爷爷说,直到一周之后,从城门下经过的人们还能听到他低沉的悲鸣声,那种声音,只有落入陷阱,被铁夹夹断双腿,奄奄一息的野兽才能发的出来。一名在城门站岗的保安团团丁,实在忍受不了这野兽临终悲鸣的折磨,趁没人的时候给了他一枪,通娃终于解脱了。没有人追究这个团丁的责任,所有的人都解脱了。

就在通娃被顶上城楼的同时,一个可怕的流言传遍了旱原:尤奉三先生城破身死都是因为他的女儿把关键情报暗中传递给了红军和抗捐军;所有的人都震惊了,然后就是普遍的愤怒——女儿居然背叛、害死了父亲!这太可怕了,人如果失了纲常伦理,与禽兽何异?天朝惟以仁孝治天下,“孝”就是宗教,就是中华帝国的宪法,尤春娥的行为,其文化含义无异于在穆斯林世界背叛穆圣,在基督教世界背叛耶稣,在英美违宪;事实上在尤春娥决定背叛父亲的那一刹那,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要发生了;人们只是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显然红军方面不能给她任何好处,甚至不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人们纷纷传说她是信了一个什么洋教,一个什么“主义”,这个“洋教”要实现天下大同,方式却是要“共产共妻”,这简直与早年间闹腾的白莲教、太平天国一样属于“邪教”无疑了;有些善良的人不禁为春娥惋惜起来,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咋就被洋教忽悠的连爹都不要了呢?更有一些无赖少年对“共妻”产生了无限的兴趣,充满恶趣味地探讨着“共妻”后的“美好生活”,直到被村里的老者一声怒吼吓得四散逃去……

春娥是梳洗的干干净净,端坐在上房的门廊前,等着白军中央军的士兵前来捉拿自己的;她几乎是微笑着看着这些破门而入冲进来的小伙子们。

审讯室里,年轻的中央军少校看着眼前由中统整理出来的案犯材料,青天白日徽的信头底下,是一列列工整的小楷:“尤春娥,女,28岁,未婚,陕西省洛南县人,国立西北大学金融经济系毕业,中共陕南特委副书记,匪‘抗捐军’政委,在共匪围攻洛南县城期间,以家庭关系为掩护,向由鄂流窜入陕之匪部二十五军传递重要情报,直接导致洛南县城沦陷,县保安团团长尤奉三(该犯父亲)殉国……”少校放下材料,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同龄的女孩子,忽然开腔:“我去过苏联,我知道共产主义是什么样的。国共分家前,校长去苏联访问,是我陪着去的,那不是你想象的天堂,那是一个赤炼地狱,整村整村的人被饿死,粮食被布尔什维克强征去喂红军和城市工人的肚子,谁对他们不满谁就是‘反革命’,要被‘楔卡’枪毙……喏,你知道‘楔卡’么,就是贵党的政治保卫局,他们叫‘肃反委员会’。贵党总是攻击国府搞‘特务统治’,可你知道吗,比起楔卡来,军统和中统简直就是一群饭桶。”

回答是死一样的沉默。少校只好接着说:“我读过马克思的书,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可你知道么,马克思的原意是要在英美这样的先进国家搞革命,可是我们中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一年钢产量不足10万吨,百姓识字率不足10%,就拿这旱原来说,全村上千口人,能读会写的人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不要说和英美比,就是和日本比,你知道日本去年的钢产量是多少么?200万吨!是整整200万吨!我们这里小学毕业就算知识分子,可是日本军队里一个普通士兵都是高中生,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他们的一个普通士兵都可以精确计算迫击炮的弹着点,都可以精确计算枪榴弹、掷弹筒这些技术兵器要以什么样的角度才能精确命中目标;200万吨钢产量比10万吨又意味着什么?国军中央军整整一个军装备的重炮还没有日军一个联队多!”

说着少校激动起来,脸色泛起了红晕:“我看过国军长城抗战前线的战役通报,我们十几万军队打他两万硬是守不住热河,不是国军弟兄们不拼命,那是200万吨钢比10万吨钢的差距……可是你们要在这么一个落后的农业国搞共产主义革命?我告诉你,就算你们成功了,按照你们的祖师爷马克思说的,资本原始积累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这个脏活累活就得贵党来干,你们怎么干?苏联人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你知道吗,我家伯父是国府驻苏联大使馆的武官,所以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干的,他们为了从德国人那里换机器,换生产线,建工厂,把乌克兰农民种出来的几乎所有粮食都征集起来一车皮一车皮往德国运,谁不交出粮食谁就是反革命,要被枪毙!这还不够,为了榨取农民的剩余价值更加高效,他们还搞了集体农庄,把人民像奴隶一样奴役!乌克兰呀,那是乌克兰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土地,欧洲的粮仓,居然一年饿死了几十万农民……所以一旦你们掌权了,你们是一定要搞工业化的,为了完成这个资本原始积累,你们压迫、榨取人民剩余价值的强度要比一切你们所说的地主、资产阶级还要狠;而你们为了镇压人民的反抗,就会建立起最残酷的国家暴力机器,从而把我们的国家变成一个最最东方专制主义的极权国家,你真的想这样吗?醒悟过来吧,春娥,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国情;你还很年轻,又是大学生,是我们国家最宝贵的财富;只要你写下悔过书,再去西安的感化院住上一段时间,你就自由了,我们还会送你去欧美留学,美国,德国,都行,学成后,就让我们为建设我们的国家而共同奋斗吧……”少校炽热的目光看着春娥,好像要把春娥融化。

春娥认真地听着眼前这个帅气的年轻军官所说的每一个字,点点头,又摇摇头,清澈的眼睛更加明亮了。她斟酌着字句,缓缓地回答:“少校先生,您看过《圣经》么?”“《圣经》?”少校想不到春娥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语塞;“是的,《圣经》。圣经里说,弥赛亚(救世主)降临到这个世间,不是来求和平的,而是来动刀兵的。我们中国这片土地,太古老,太沉重,动一张桌子都要流血;你不威胁要把房子拆了,他们连一扇窗都不会为你开。我们不讲马克思,我们来讲《国富论》,亚当·斯密讲的很清楚,社会财富的增加,来源于劳动分工的细化和深化,配合市场需求的扩大,互相促进,从而国富民强,对吗?你之前说了,我们中国是多么多么贫穷落后,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落后吗?我们中国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如此广大的市场,为什么社会分工发展不起来?为什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告诉你,社会分工就是工业化,造机器的专门去造机器,挖矿的专门去挖矿,盖房子的专门去盖房子,搞金融的专门去搞金融,然后互相交换劳动;要完成这样的工业化,确实需要大量资本的投入,也就是马克思说的资本原始积累;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搞不成工业投资、完不成资本原始积累吗?就是因为我们中国是个农业国,所有的经济剩余都依附在土地上,而这些经济剩余属于谁呢?属于地主阶级,他们不事生产,榨取到农业剩余,就是佃户交的地租,也不是集中起来投资现代工商业,而是开当铺,开账局,放高利贷,用高利贷挤兑垮自耕农或者其他倒霉的地主,完成更多的土地兼并,直到这个游戏玩不下去,结局就是王朝更迭,生灵涂炭,重新洗牌后再来一轮同样的游戏……你知道中国从古至今的利率水平是多少吗?我是学金融的,我可以告诉你,王安石变法重要的一条是青苗法,在庄稼青黄不接的时候,官府为了避免豪强趁机用高利贷搞土地兼并,直接向农户放低息贷款,可是你知道这个”低息”贷款的利率是多少吗?是50%!这样高的利率水平,任何实业的利润都会被高利贷吃光吃静,就不可能有任何工业化出现;而西方从古罗马时代开始,年均利率基本在5%左右,最高绝不会超过10%,这样高的利差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们的革命,就是要打倒地主阶级的这个封建土地所有制,把经济剩余从地主手里夺取过来,集中起来,办教育,开工厂,实现富国强兵。我们要打倒地主阶级,并不是因为地主的私人道德有多么败坏,甚至因为仓廪熟而知礼仪,从个人角度看,他们往往并不是坏人,甚至是德高望重的好人;可是不管他们的私德是好还是坏、是高尚还是卑鄙,在历史面前这都无关紧要,作为一个阶级,他们是反动的,是阻碍我们中国社会进步的根源。这个根必须要根除,我们这个古老而苦难深重的国家,才可以成长为一个现代国家。自由的土地从来都需要暴君和革命者的鲜血去浇灌,自由之花才能绽放……”

白军少校听完这一席惊心动魄的话,一时无语,沉默半晌,终于又开口说道:“春娥,你这么年轻,这么美好,你不应该为了你的主义殉葬,你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去读书,去恋爱,去工作,去建立家庭,再生几个娃娃,好好地生活下去。而你不写悔过书,他们会把你交给保安团,你会死掉的。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中国的这样一位大好青年就这样无意义的死去;你只要在这份悔过书上签个字,保证放弃那个什么该死的主义,你就能活下去,否则我也保不了你,听清楚了吗?”

春娥直视着同龄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大约就是这样的。国事至此,满耳是大众的嗟伤,一年年国土的沦丧,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个人的祸福生死,个人的幸福,我辈早已置之度外。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少校沉默片刻,站起来,整理好军容,向春娥认真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出门的时候,命令卫兵好生对待春娥,禁止用刑,不要让任何人打搅她,给她报纸和书看,按照尉级军官的标准提供伙食。然后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春娥,眼前幻化出这样一幅场景:他挽着盛装出席舞会的春娥的手施施然步入舞池,所有的先生小姐们都向他们鼓掌致意,他们则微微颔首向先生小姐们还礼,然后开始跳起了轻快的华尔兹,无邪地笑着,快乐地说着话……少校随即从幻境中清醒过来,转过头来居然红了眼圈,轻声说了一句:“这个傻丫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民国二十四年的初春,县里的保安团在旱原上铡死了春娥。面对保安团的铡刀,春娥会回想起数年之前她跋涉十里山路去县城看头的那个并不遥远的午后。在自己的头颅也从铡刀下翻滚着流出的那个刹那,她似乎看到了父亲和爱人就在不远处村口水潭边的大树下微笑着等她,一道鹅蛋黄的光升起,一切都变得温暖而柔和。没有人给春娥收尸。第二天开始下雪,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在静静地唱着歌,好像给熟睡中的春娥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天鹅绒被。连着下了三天后,雪终于停了,春娥不见了;在原本春娥躺着的地方,长起了一树红花,在初春料峭的空气中绽放。

(本节完,下周日继续更新《旱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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