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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的诞生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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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爱德华时代:令人震惊的似曾相识

他们距离我们如此遥远,同时却又切近得有些怪异。如今在世的人们当中几乎没有人还记得爱德华时代的英国。就这一层来说,这一时期已经成为了正经的历史,成为了被时光之海淹没的失落世界。死板的阶级划分,帝国的骄傲,各种奇特的理念——从神学到种族纯洁——这些都是覆盖在失落世界表面的鲜活珊瑚。我们当中的任何一员在那个世界里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哪怕仅仅停留片刻而已。任何一座城镇都有贫民窟,里面充斥着赤脚上街的孩子以及因为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而不是体态肥胖)的成人。城镇里弥漫着人类排泄物与汗臭的味道,还掺杂着烟草、啤酒与煤烟的气味以及马匹身上的臭气。雏妓在繁华街头随处可见。全国最大的雇佣就业群体并不是工人而是仆人。每一户中产阶级人家都有一名或者一群女仆,一名厨师,往往还会有一名花匠或者马夫。阶级分界并非抽象事物,而是沉默矗立在绝大多数人家当中的默认背景。

今天我们依然会用服装来相互鉴别。巴伯尔的风衣是一回事,兜帽罩衫又是另一回事。每个人都能看出你穿得是为了应付第一份工作而特地买回来的打折西装。但是在爱德华时代的英国,服装的区分远比今天更加犀利严苛。商店店员不穿燕尾服就不能在周日的海滨大道上散步。一位扎着彩色领带搭配晨礼服的贵族会在觐见君主时遭到训斥。身份可敬的女性在户外活动时一定要戴上帽子与手套。绑腿,扎缎带的高礼帽,马裤,浆洗得笔挺的三英寸高领子,这些服饰全都传递着穿衣之人的身份信息——运货马车夫,主教,女性投票权活动家,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对于穷人来说,当时还没有福利制度,只能领受慈善救济或者面对感化院的可怕威胁。每一座大楼的楼顶都飘扬着米字旗。所有人都相信英国人肩负着种族天命。我们如今拥有一个国家,他们则拥有一个帝国。

街道非常拥挤,就像现在一样嘈杂喧闹。但是当时的公交车是马拉的,货车与出租车也是一样。当时的街头噪音是马蹄声,嘶鸣声,鞭花噼啪声,还有马车夫的咒骂声。自行车出行已经普及起来,偶尔也会有汽车经过,令过路人忍俊不禁或者心存疑惧。按照一位观察家的说法,汽车司机的穿着活像是“体型过大的山羊与门口擦鞋垫子的杂交产物”。今天的人们一般认为,英国历史上第一起涉及一名行人以及一辆汽车的车祸致死案件发生在苏塞克斯郡胡弗市下肖海姆地区,当时肇事汽车正以每小时八英里的危险时速疯狂飞驰。按照今天的标准,当时的犯罪率低得令人惊讶。但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走入众多商店当中的随便哪一家购买左轮手枪。当时最时髦的枪型是韦伯利-格林,可以根据买家要求进行烤蓝或者镀镍处理,枪柄上还可以镶嵌象牙或者珍珠母。爱德华时代的英国是一个全民武装的国家,甚至在1903年的《手枪法案》非常体贴地禁止了向十八岁以下人员或者“醉汉与疯人”出售手枪之后,英国人的持枪率依然高的吓人。在1909年的托特纳姆大劫案(1)当中,追逐劫匪的警察从行人手里借到了好几把手枪。另外还有多名见义勇为的持枪路人加入了追逐。当时的地方口音比今天起明显的多,对于外国人的怀疑也远比现在更加强烈。正如乔治.奥威尔日后注意到的那样:“中国佬既阴险又滑稽,非洲人一根筋,印度人要么很忠诚要么很狡诈。”到处都飘荡着音乐,但全都是现场音乐而不是录播的音乐,要么来自酒吧里的表演,要么来自扯着嗓子的露天吼唱。但是城市头顶的天空几乎从不会暴露在人们的视野里。高度工业化的约克郡、克莱德与伦敦上空从来都覆盖着厚重的雾霾。1906年自由党政府赢得雪崩式的胜利之后,新任内阁大臣受邀觐见国王,但是当他们从白金汉宫出来之后却无法在浓雾当中找到各自的马车,只得伸出双手才能摸清自己走过了几匹马。

在很多其他方面,爱德华时代的英国都会用彻头彻尾的熟悉感受令我们大出所料。假如我们走进当时的绝大多数英国城镇中心并且只看商店前门,那么爱德华时代与维多利亚时代毫无疑问已经过去了。旧式的专营店铺门口总会停放着店主的自行车,进店的台阶总是擦得锃亮。如今此类店铺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安装着大块玻璃橱窗的连锁店,门前挤满了或停或走的汽车。但是如果把眼光抬高几度,你就会发现那个看似消失的世界依然与我们在一起。连锁店的上层都是些精美的砖砌建筑,例如装饰塔楼,老旧的烟囱,褪色的商店招牌,尖塔与精美的窗户。这一切都表明这些建筑早在一战之前就已经修建起来了。当年它们刚刚建成的时候,围绕在建筑四周的木制手脚架上还会响起爱尔兰口音的大呼小叫。搬进这些房舍的人们就像我们一样痴迷于廉价报纸与流行杂志刊载的名人八卦。他们也吃鱼和薯条并且酒量很大——即便以我们的标准来看也很大。婚外性行为与非婚生子女依然是耻辱之源,但是空气中还是充满了性紧张的气氛。上层阶级与工人阶级的行为表现都会令中产阶级惊惶失措。此时的中产阶级就像我们一样也会追踪谋杀报道,也会担心年轻一代不服管教,也会高声辩论离婚、国家福利、社会主义与失业等等问题。在新兴的综艺音乐厅与大型剧院里,工人阶级文化也占据了中产阶级的想象力。所谓工人阶级文化的内容包括情歌、魔术、舞蹈、插科打诨,洗脑的曲调与低劣的笑话——基本上就相当于六十年后电视文化的内容。此外当时的中产阶级也是优秀的俱乐部组织者,创建了各种各样的协会与联合会,包括许多今天依旧活跃的足球联队以及其他体育俱乐部。

就像今天一样,当年的中产阶级也希望科学能让生活更加轻松,并且将世界从可能的灾难当中拯救出来。在1901年出版的《伦敦新闻画报》上。许多知名科学家都预测了自己心目中的新世纪。天文学家诺曼.洛克耶爵士认为对于太阳黑子的研究将会赋予人们预报天气的能力,从而为“印度的饥荒与澳大利亚的旱灾”提前做好准备。无线电报的共同发明人威廉.普利斯爵士认为“2000年的人们回顾我们现在的技术成就的时候肯定会像我们现在回顾1800年的技术成就一样忍俊不禁。”但他还认为无线通讯已经没有多少发展空间了,而且他很怀疑人类究竟能不能飞上天空。修建伦敦塔桥的工程师约翰.沃尔夫.巴里爵士认为潮汐发电与水力发电将会在二十世纪得到普及,不过他同时还预言城市街道的上方与下方都会出现缓解拥堵的“活动平台”。理化双修的威廉.克鲁克斯爵士怀疑电话将会步入寻常人家,此外他还认为镭很有希望成为未来的能源来源——他同时还做了一些不太靠谱的预测,例如整个伦敦都会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扣起来,旨在应对恶劣天气。化学协会主席亨利.罗斯科认为“针对距离的歼灭战”在二十世纪不会取得多大进展,“比方说我们现在能以五天时间进行的跨大西洋航行恐怕并不能缩短到一天之内。”

如果说科学界的未来预测还算是有得有失,政治界的未来预测基本上就全部脱靶了。比方说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就连自封的激进派与自由派人士也不能免俗——帝国将会继续保持庞大的体量,而政府将会继续保持小规模。布尔战争促使进口税一飞冲天,已经达到了令人难忍的每英镑一先令——也就是5%。这场战争使得公共开支占全国收入的比例达到了将近15%。布尔战争结束后这一比例还会回落至10%,直到一战使其再度逼近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水平。得到改良并且相当高效的公务员体系共有11万6000人(尽管今天有了电脑辅助,公务员队伍却膨胀到了50万人),这一数字将会在爱德华时期翻一倍。上院依然是贵族们的斗场,首相要在上院而不是下院接受质询——尽管索尔兹伯里勋爵(2)将会是最后一位接受上院质询的英国领袖。当时最富有贵族的生活标准即便在我们今天这个充满了对冲基金经理与互联网巨头的时代也几乎无法理解。一名贵族拥有几百名仆役是正常现象,一位贵族拥有私人军队,另一位贵族豢养了一支陪同他一起出国旅游的私人管弦乐队。查茨沃斯庄园曾经安排三百名火炬手分列道路两旁欢迎王室访客。在伦敦市内,大贵族的私宅看上去活像是欧洲小国的宫殿。但是工业家与金融家的财富正在深切侵蚀着土地士绅阶层的社会地位,稀释了旧贵族的纯度。贵族阶级指导手册《德布雷特氏贵族名鉴》当中充满了新近获得名号的准男爵。在下院,左翼自由党依然由贵族或者身家显赫如同贵族的平民组成。几乎没有哪个议员是工人阶级出身。

二十世纪初最严重的危机就是南非战争。一支竭力挣扎的英军试图将帝国统治施加在一个说荷兰语的小小共和国头上。这场战争在国内掀起了一阵爱国主义热潮。城市工人排队签名充当战争志愿者,贵族慷慨解囊,各种广告都采取了拥军主题。一开始英军的大红色军服使得士兵沦为了易于瞄准的目标,而取代红布的卡其布(“卡其”是印度语言当中“灰尘”的意思)也在国内成为了时尚女性的新宠。遭受围困的梅富根镇最终得到解放的时候,群情振奋的场景如此激烈,以至于“梅富根”成为了一个动词,大致意味着在公共场合撒欢。温斯顿.丘吉尔从布尔人的战俘营里逃出来之后,各家报纸都进行了大幅报道,音乐厅编排了各种段子来讽刺这个傲慢自大的年轻人。但是所有这些热情都无法掩饰以下事实:英军一开始打得非常不顺,最终胜利完全取决于残忍无情的新战略,致使其他欧洲国家全都厌恶得浑身发抖。

战争初期,辎重繁多行动缓慢的英军经常被当地的布尔民兵耍得团团转。布尔人熟悉地形,理解战壕的意义,并且能用忽而来去的所谓突击队阵型发动攻击,将英军大部队撕成碎片。就像日后越共的游击队战术将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样,布尔人的战术也令大英帝国惊骇不已。最终在基钦纳勋爵(3)的领导下,整个战区被铁丝网与堡垒分割成了小块。布尔人的农场被付之一炬,剥夺了游击队的食物来源与庇护所。布尔女人与孩子流离失所,全都被送进了条件恶劣的集中营,这也是“集中营”这个词首次得到使用。共有26000名布尔俘虏死在了肮脏污秽的环境里,绝大多数都是儿童。法国、美国、奥地利与德国对此都深为骇然。当时有一位勇敢的妇女名叫埃米莉.霍布豪斯(4),是康沃尔郡教区牧师的女儿。她只身前往南非调查当地情况,回国之后向英国公众报告了肆虐在集中营里的苍蝇、营养不良与伤寒。她将战俘营里的环境称作“批发的残忍”与“针对儿童的谋杀”,并且赢得了极大的政治支持。霍布豪斯仅仅是爱德华时期英国众多激进活跃女性的一员。这个帝国依然统御着横跨世界各地的土地,但是国内已经出现了愤怒的自我质疑。而且这个国家的国民也算得上消息灵通了。

在当时的报纸与杂志上,国外新闻的数量——这些新闻来自帝国内部的殖民地与属地,也来自美国、欧洲大陆以及俄国——简直多得吓人。帝国疆域之内的旅行用不着护照,因此一批又一批英国移民纷纷涌向港口,前往澳大利亚、加拿大与南非。无数才能卓著的英国人由于受不了阶级鸿沟、惨淡的城镇与发展机会的缺乏,纷纷投向了美国的怀抱。与此同时,无数逃离沙皇屠杀或者拉美贫困的移民也纷纷涌入英国,绝大多数人都来到了伦敦,但也有人会前往大型制造业城镇与大型港口城市。布拉德福有着大型德裔移民聚集区,曼城则有着意大利商人与波兰犹太人聚集区。对于幸运的富人来说,这是旅行与冒险的伟大时代。家境优渥的人们会搭乘游艇或者火车连续游历几个月,在法国蓝色海岸观光,在德国温泉疗养,或者在威尼斯水乡徜徉。热爱打猎的贵族们正在忙着屠杀非洲的羚羊、北美的野牛与亚洲的老虎。整整一个尽心尽力的公务员与管理员阶层正在经营着最伟大的帝国资产——也就是印度。英国控制着四分之一的全球领土面积以及人口,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英国面前敞开了大门,任凭英国随意塑造。识字人口——也就是当时英国绝大多数人——恐怕比今天的人们更加了解世界大事,尽管我们的时代拥有互联网与二十四小时新闻滚动播出。他们对于国外新闻的兴趣恐怕比我们更强烈,因为外国在其他方面也意味着祸乱。德国的威胁正在日益引起重视,不过法国入侵本岛的可能性也是热门话题。美国则被视为极其富有、精力旺盛但是在政治领域并不算重要的新兴力量。

在这个英国历史上最鲜活、最丰沛、变化最迅速、最令人兴奋的时代,我们今天的世界已经清晰可见了,正在奋力从娘胎中挣脱出来。伦敦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是全球的首都,吸引着世界各地正在逃亡的无政府主义者与革命者,来自美国的百万富翁与来自波兰、爱尔兰以及意大利的无数贫民。科技进步的速度就像今天一样令人目眩。汽车、摩托车与第一架飞机都即将问世,此外还有快得不像话且大得不像话的船只——越洋邮轮与最新的无畏级战列舰。建造战列舰如此昂贵,以至于改变了英国人的收税方式。其他科技奇迹还包括最新的电报体系,电力照明,以及在遥远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德国齐柏林豪华飞艇。但是上层阶层以及中产阶级模仿者依然坚持古典教育的重要性。学习古希腊语与拉丁语的人们远比学习德语或法语的人多得多,尽管充满野心的年轻人们都将科学与工程学当成了建功立业的新边疆。

这些人究竟长什么样呢?爱德华时代的静止照片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静止照片一样用各种化学制剂绘制了一幅错误的图像,因为这些图像是静止的。为了保证相似性,拍照人必须要僵住五官,摆出一脸严肃神情,因此看上去特别死板或者毫无感情。可是文字记录却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充满嬉笑与争辩的时代。早期电影的搞怪气质更有助于我们正确理解这个时代。那么艺术怎么样呢?能够通过艺术理解爱德华时代的生活现实吗?这是一个讲故事的伟大时代。爱德华时代的人们依然生活在维多利亚伟大小说家的阴影之下——尽管乔治.梅瑞狄斯与托马斯.哈代都活到了二十世纪,后者身为伟大诗人的鼎盛创作时期还没有到来——但是要说起通俗文学,爱德华时代的的成就可谓空前绝后。在短短十五年时间里,柯南.道尔创作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以及其他几起最伟大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案件。约翰.巴肯已经出版了《祭司王约翰》,正在致力于《三十九级台阶》的创作。约瑟夫.康拉德的海上冒险小说与无政府主义惊悚小说《密探》已经问世,萨基也创作了一大批令人捧腹且入骨三分的短篇小说。H.G.威尔斯最优秀的小说都创作于这一时期,此前他刚刚发明了现代科幻小说。吉卜林已经写出了质量未必最高但是却最出名的作品。这一时期见证了《柳林风》、《彼得潘》与《铁路边的孩子们》的问世。这三本童书将会在未来几十年里陪伴无数英语世界的儿童。这一缕金光笼罩着我们对于爱德华时代的回忆,现实生活的困窘始终未能使其褪色分毫。就像教士那样一本正经的当今学术界将这些讲故事的高手们按照严肃程度划分成了三六九等,但当时的人们却并不这么看。亨利.詹姆斯曾经帮助吉普林筹划婚礼,康拉德曾经在扉页上向威尔斯致敬。他们的许多故事都刊登在销路广泛的杂志与期刊上,例如《斯特兰德杂志》或者《伦敦画报新闻》。这个国家需要娱乐。当时还没有全国广播,因此与我们今天大多数人相比,爱德华时代的人们普遍具有更丰富的内心生活。他们的作家也会在这本书的后续情节当中屡屡露面。

图像艺术与建筑领域的情况也大同小异。爱德华时代的人们就像我们一样也是不管不顾的消费主义者。摄影还没有得到大规模普及,而且彩照技术也还没问世,因此广告插画依然主要依赖手绘。在插画领域爱德华时代同样空前绝后。埃尔弗雷德.芒宁斯是一位维多利亚时代萨福克郡磨坊主的儿子。他笔下的骏马与吉普赛人会让他大发横财。当初他入行的契机就是绘制广告招贴画,最著名的作品就是卡莉的巧克力工厂(5)。威廉.尼克尔森与詹姆斯.普莱德是两位极其有才的艺术家,他们在詹姆斯.惠斯勒的鼓励下成立了J & W Beggarstaff工作室,专门为剧院绘制海报,还为郎特里牌可可制作了版画广告。绘画无所不在,从《间谍》杂志上的政治漫画到G.D.Amour与Phil May在《笨拙》杂志上张贴的作品,后者是艺术史上最伟大的线绘天才。一般来说,爱德华时代艺术家的画工远比今天的后辈们更出色。他们受过专门的训练,尤其擅长大胆惊人并且往往令人忍俊不禁的设计。各个城市都拥有明亮欢快、五颜六色的市容。最有钱的客户订购的大幅画作受到了美国艺术风格的支配。约翰.辛格.萨金特的精湛技艺与华美风范至今依然能令观赏者屏息凝神。他在当时的英国地位很高,足以与同为外来者的凡.代克相提并论。在他之下还有许多其他同样自信的艺术家,例如菲利普.德.拉斯洛与威廉.奥宾,前者没能很好地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后者的表现还算可以。随着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慢慢过去,后印象主义画作的远征逐渐抵达了终点,野兽派、立体主义以及苏格兰彩色画派的影响力也逐渐消逝了。艺术的历史不可避免地喜新厌旧,但是爱德华时期的英国艺术绝不仅仅是跟在法国人身后的亦步亦趋。

类似的自信也荡漾在爱德华时期的众多公共建筑当中。市政厅、大型公司总部与政府办公楼都采取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风格,从繁复华丽的荷兰哥特式风格到砖石堆砌的威尼斯风格,从打了鸡血的英格兰乡村民居风格到煤气灯映照下的高仿法国庄园式风格,正可谓百花齐放。凭借着钢结构的支撑,他们创建了庞大的砖石门脸,兼顾复杂与优雅,有时还带有几分幽默。这些建筑远比两次世界大战间期焦躁刻薄的建筑更加赏心悦目。它们的风格并不像厚施粉黛的维多利亚建筑那样沉重,而是显现出了天真无邪的神气,真心享受着即将被理论家与极简主义者弃如敝履的内外装潢。萨金特笔下志得意满的金融家或者头顶多重头衔的贵族向我们微笑的时候,周身总是笼罩着人性十足的自嘲神气。同理,爱德华时期最好的建筑在体现帝国气概的同时也设法避免了浮华虚夸的弊病。衡量建筑质量的方法之一就是看看多少特定时期的建筑遭到了拆毁与替换。一般来说,我们总会选择保留爱德华时期的建筑,包括第一批真正受人欢迎的半独立住宅,这些建筑的“艺术与手艺”传承都可以向上追溯到维多利亚时期。

简而言之,爱德华时期的英国与当代英国颇有暗合之处。他们因为海外的小规模战争而挣扎。他们因为新技术而目眩——他们所谓的新技术指的是汽车、飞机、电影以及海底电缆而不是生物科技、数字平台与网络。他们与更广大的世界联系紧密,但同时又对家庭生活情有独钟。他们高度爱国却又极不信任政客。他们痴迷于犯罪故事并且在拥挤的市中心相互推搡,同时却又高度守法。阶级与收入的差异分裂了他们,令外人一头雾水的共同偏见与笑话又团结了他们。这是一个喧嚣躁动、步伐飞快的时代,但同时也是一个高度自我批判的时代。爱德华时代的英国在很多方面既不公平又很奇怪。但是爱德华时期的人们正在飞速地进化。过去并不是陌生的国度。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Tottenham_Outrage

(2)http://baike.baidu.com/link?url=0MmF96j7JZH6DSyUpTzeaXBziypn5GSH8nSzyUwFLXU59o3Yc37sq9SUvXMFYT7izOszGuZLvDvVoAcHSOwxA_

(3)http://baike.baidu.com/link?url=_OXf3L-raFX_ANba2YUWWZWQ4V_Ivp90RdEIO9Mw9HAjd32otPp5AIwYAlmPMN6iO8X2Xz3Co6txr2w9QSI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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