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动荡中的中国》残稿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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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35

XXXV

个人叙述

高信

高信是一个学堂及神学院的毕业生,一直在负责通州预备学堂的事务。教会会议结束后学校就关闭了,他回到了离学校15里的家中。几天后他又回来了解情况进展。他在城里只找到一位林先生,林先生告诉他传教士都跑到北京去了,教会成员已经散了,他劝高新带上家人也到北京去躲躲。

他们正说着,一个永乐店来的人找到了他们并通知了他们李德奎传道师遇害的消息,当时他正试图带着妻子与三个孩子逃走。他的三个比较年长的孩子都是通州以及北京学堂的学生。李夫人则是高信的妹妹。遇害时她为她可爱的婴儿苦苦求情,义和团份子看了一下,说:“不错,的确相貌不凡!将来还兴许能当皇帝呢!今天必须结果了它。”于是他们一家都被刀剑砍成了碎块并遭到焚尸。他们遇害的同时几位教会成员正在好心人帮助下逃走。

高先生赶紧往家里赶,路上遇到一个平谷来的信使。平谷距离通州有40英里路程,一位李文均执事在那里工作。信使要找李执事的母亲报信,她的儿子发烧病得很重,儿媳身体又不好没法料理他。高先生将李家妈妈的住址告诉了信使后就直奔富河,他的家就在那里。

入夜时分,那位信使又找来了,说执事家里那边找不到能帮忙的人。高信此时已经将永乐店以及其他地区基督徒的厄运告诉了他的家人并询问他们打算如何逃生。他的母亲是个硬朗矍铄的老太太,说:“我们都是本村人,邻居们不会和妇道人家过不去,你和你侄子到平谷去,那里没有义和团,这样你就没事了,还能够帮助生病的执事和他家里人。我们这边分开到村里各家亲戚家躲几天,我留下看家。”

高先生恳求他们和他一起去北京,但他母亲认为她的计划更安全。高先生控制不住感情痛哭出来,老太太说道:“我儿不用哭!为了基督我们怎么还挺不过这一关?耶稣要是显灵我们还有团圆的一天,要真有什么事我们也是为了他而死。我们连他都不信吗?快走!”

她为他们准备了一顿饭,晚上11点高先生和他的侄子以及遇害的李德奎传道师的长子一同上路了,一位邻居和他们同行,好在他们到了之后回来给他母亲报信。

他们到达平谷县的时间是第二天中午,并且找到了手足无措的执事妻子——她丈夫生病了,找不到马车或牲口好会通州。她一直在祈祷上帝为他们开路。高先生建议他们按兵不动,因为这里目前还平安无事。万一情况有变还可以躲进附近的山区。

第二天是星期日,这一小群基督徒举行了礼拜仪式。。一位家住附近小山村的村民同意让李太太和孩子去他家,虽然他们家里只有小米、盐和水。他们在早上悄悄离开了,李太太走了一段路好赶上送来接她的驴。高先生把她安顿下来之后就和和生病的丈夫返回了平谷并在那里呆了一个星期。

情况无时无刻不在恶化。各种污蔑基督徒的恶毒传言在城市里蔓延,说基督徒会往井里下毒,还会往别人家门上涂抹血液。他们威胁说只要有基督徒胆敢进城就立刻把他们捆起来交给义和团。一个友好的衙门差役劝他们立刻离开,并且提供了几位48里之外朋友的名字。高先生和他的侄子决定前去投奔。李执事

李起初落在后面,但很快就去了他妻子那里开始了他自己的长期流浪。他们就此别过。

上面提到的朋友中第一位只提供给他们一顿饭就打发他们上路了。没走多远他们就进了高山峡谷,平坦的道路中断了。进退无计的他们停了下来向上帝祷告祈求指引,因为找不到问路的人。这时飞过两只乌鸦,他们认为应该跟着乌鸦飞行的方向。于是他们向东北方向前进,结果又转回了那位不情愿的主人家门前。他们央求他护送他们几里路。他因为害怕而拒绝,但这时来了一位客人,他家正好顺路,于是就成了他们的向导。

天空阴云密布,随时可能下雨。他们恳求向导带他们到他家过夜。他同意了,结果他们刚进门倾盆大雨就降了下来。他们在向导家里呆了十天的时间,期间一直卖力工作来抵住宿费。他们表明了自己的基督徒身份,因此不久后义和团坛口在附近建立起来时向导的妻子吓坏了,希望他们快走并给了他们路费。

高先生的侄子想家了,恳求回家看看。于是他们踏上了返程的道路,但是没走几里就遇到一位李二,他是通州教会的轿夫。他曾经充当信使跑过两次平谷,现在他也逃了出来。他说义和团追了他一路,还看见他们砍死许多其他人,还说无论是通州还是天津都保护不了任何基督徒的安全。

高先生和他的侄子以及李二随即掉头东北方向穿过关口。关于基督徒的谣言四起,人人深信不疑。谣言说基督徒往别人家大门上涂血,好让屋里人发疯并全部丧命。他们往井里下毒,谁喝谁送命;外国人正在出售绵羊皮和山羊皮,并且作法将其变成活羊、活狗以至于活人,羊会吃人,还会破坏庄稼,狗会咬人并让人发疯,但最糟糕的还是人,因为他们打不死。打中这些妖物之后他们就会变回羊皮。外国人大宗购买黑猪鬃的行为也成了他们施妖法的明证,谣言称他们能把猪鬃变成吸血的飞虫,咬人一口就要命。义和团声称,只有他们可以破解这些妖法。

旅馆不许住人,因为据说外国人雇用乞丐,算命先生,云游僧人和小商贩来到处抹血下毒。每一个可疑的陌生人都会遭到搜查。如果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瓶子,就一定会被当做毒药,这个人也会当场碎尸万段。

要想保平安,一定要作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来,径直走入人群,避免躲避他人注意力的任何企图,否则一定会招人怀疑。他们必须有合理的出门理由,例如到别的村里讨债之类。这一路上他们为道路两边的农户打过好几次短工,因此他们的借口就是家里遭遇旱灾,不得不出门讨生计。这一带的罂粟已经到了采摘的时候,来这里干活的人也很多。

有一回他们遇到一位同路人,此人对他们很好,把他们带到了他的村庄,为他们在当地的富户那里找了活计,在高先生生病时照顾了他好几天,还与高先生和杨二拜了把兄弟,认高先生的侄子当了干儿子。这位好心人是这个漫长而悲哀的夏天里难得的一点亮色。

当他们在这个人的村庄里逗留时,北京那边传来消息说除了英国公使馆与大教堂以外的一切北京外国建筑都被摧毁了。高先生心情沉重地认为,他所有的基督徒同胞都遇害了。最后联军在北京获胜的消息传到了山里,他们于是动身返回平原。

离家不远处高信看见一位熟人,这位熟人远远地一看见他就惊呼:“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回家看看。”“唉,你已经没有家了,你家里人都让义和团害死了。”然后他得知了他的母亲与妻子如何惨遭乱刀砍死的可怕细节,全村所有基督徒以及他们几乎所有亲属不下30人全都不幸遇害。一位84岁的老太太是个接生婆,四十年来村子里的所有婴儿都是她接生的,因此许多人为她求情才保住了她的命。“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头没本事给这些死人报仇。”他们轻蔑地说。他们到处找高信但是没找到,于是就说他用遁地术逃走了。他们很担心他会发动地震来消灭他们。

高先生当天赶了30英里路,并且还有6英里路要走。他一路踉跄,几乎一边走一边睡。最后他终于发现一片席子,下面盖着尸体,他钻进去想想多睡一会,但每隔一会儿就会被枪声和犬吠惊醒。第二天白天一些出来抓劳工的俄罗斯士兵发现了他,并将他赶到船上搬运物资。劳工里面什么人都有,苦力,商人,教师,富人,穷人等等。他们的担子很重,万一搬不好就会挨鞭子抽。高信就因为放箱子太快而挨了几下。晚饭后他就睡在光秃秃的湿地上。

第二天,他和其他人一起被俄国人用绳子牵着去将城外石板路旁的大炮拖拽到学堂废墟附近。有一个人倒下了,车轮压断了他的腿。另一个人不堪受苦,在过桥时跳入护城河自尽。那天晚上,他们的伙食有所改善,也得到了干衣服。几天后他们每天能吃上三顿饭,还能得到10美分工资。

他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以为家乡所有的基督徒都死了,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教会人员一定都已经回家了。因此他没有试图逃跑。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遇到通州教会的一名成员才得知了许多人已经获救的消息。他的所在立刻被人通报给北京,他也立刻被转交给美国人去了首都。

李执事

要在中国衙门里找基督徒就好比“在尼禄的宫殿里寻找圣徒”一样困难。但是李云升就是在这里皈依了基督教。他一面完成自己的工作一面12年如一日地遵守着基督徒的生活准则。他是个忠于职责的人,从不受贿。通州城的其他官员以及衙门里的同事都很尊重他,这样的人很容易招致义和团的恶意。他曾经目睹教会建筑的焚毁并大胆谴责这一恶行。“你们早晚要遭报应的,”他说,“这些建筑一定会修复的。”当大屠杀开始,衙门里的官员将李先生保护了起来,藏在他们的休息室里。义和团冲击衙门要求交出藏匿的基督徒,遭到了官员们的拒绝。

最后,毫不尊重官长的义和团闯进衙门并开始搜索。官员们下令将李先生藏进女性家眷的寝室。但是义和团冲进院子并很快发现了他们的受害者。他被拖了出来并押送到附近的坛口,在那里义和团处死了他。他的妻子是一个很温顺的女人,当她听到她丈夫的死讯后,她领着她的两个小女儿来到不远处一个水坑自尽了。

李执事下葬之后,义和团里有狂热的传言说基督徒会在死后不久活过来,因此他们又挖出了他的遗体并烧成灰烬。

无名烈士

在这一地区为信仰而死的人中有很多没有留下姓名,但他们面对死亡时的坚定态度令异教徒大为惊讶,他们的故事也在那些默默地看着他们遇害的旁观者当中流传开来。

平谷县两名男子被抓到大师兄那里,大师兄要决定这两个人有没有犯下信奉洋教的罪行。大师兄念了半天咒语之后转身指着其中一个人说“就是他!”这个人立刻被拖出去处死了,另一个人则得到释放。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你回来干什么?你可以走了。”义和团的人说。他回答道:“也杀了我吧!我也和他一样!”他们就把他带到他朋友遇害的地点并在那里处死了他。

在通州北门有两个13岁和14岁的男孩逃到了乡下,结果被义和团的人抓住并讯问。这两位无名的年轻殉道者勇敢地说:“我们是耶稣教会的。”义和团要把它们绑起来,他们说:“不用绑我们,我们不会逃跑的。每向坛口走一步我们就离天堂近一步。”他们很快就升上了天国。

恒执事

(自述)

“从年会返回北京之后,我们发现在城市的危险与躁动程度已大大增加。我们开会研究之后,布里奇曼学堂的女生们就都转移到了卫理公会那边,许多男人正守卫着那里。在6月13日晚上,一名男子冲进教堂报信说‘义和团进城了,正在放火焚烧教会。’我来到街上,看到南边卫理公会教堂和伦敦教会正在冒着滚滚浓烟。满街都是狂躁的人群,嘴里高喊 ‘他们就要过来了!接下来这帮人就得死!’经过短暂的磋商,我们认定自己无法倚靠建筑物进行防御,只能逃跑。”

“有很多认识我的人看见了我,但我还是设法来到了城北,这里认识我的人比较少。我趁夜色藏进了西北门附近的一座寺庙。从那里我看到了两座长老会教堂正在燃烧,再往南是从我们自己的教会冒出的烟雾。”

“我晚上睡了一会儿,但在凌晨3点醒了过来,然后就前往了长老会教会,那里仍在燃烧。我看到在夜间遇害者的尸体,有些留在在燃烧的建筑物里,有些在摆放在院子外面。我去了安定门门,但门关上了,直到中午才会打开。四处游荡一阵后,我回到了东北门并遇见了几个我们自己教会以及其他教会的基督徒,但谁也没有做出彼此认识的表示。不久后我们一起出了城,各自寻找庇护所去了。”

“我前往8里外的一个村庄去警告生活在那里的一户基督徒人家。他们给我提供了食物,我在他们家休息一段时间后又从安定门回到城里,这时安定门已经打开了。许多基督徒的尸体躺在路沿,其中有一位我认识的圣经书商,书还捆在他的背上。死者里面男女老幼什么人都有。我去投靠亲戚,他们不收留我。我去找衙门,因为我在那里当差,但衙门也不要我。”

“接下来的一两天我四处游荡,尽我所能地觅食充饥并寻找栖身之处。最后我去找我叔叔,他说他会尽量帮我出城。但不能留住我,否则他们全家都要遭殃。”

“他们劝我剃头并穿上和尚的袈裟,但我不愿意。最后他们给我弄来了一套算命先生的行头,上面有周易的符号,还为我制作了20根算命签子。然后我叔叔穿上了他的满族礼服,给了我一件外套,我们做出一副官员和随从的样子骑马出了城,没有人找我们的麻烦。他陪我走了几英里,给了我一些钱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我去了北边的一个村庄,那里住着基督徒。但我发现他们全都四散逃命去了。继续往前走,发现到处都是义和团。我继续往北,走了几天之后来到一处山谷,我们家的人中有人数众多的一支就住在这里。”

“我在一家小旅馆等了两天,没有我认识的人出现。因此我决定回城打探一下我们教会的命运。我碰上了几个集市,也摆摊给人算过命,一直在寻找着熟悉的面孔。最后我遇到了三个基督徒,他们告诉我外国人和基督徒在使馆和北教堂遭到围攻的消息。他们说我们不能进城,还不能肯定有没有幸存者。”

“所以我再次转向北方,这次与他们三个同行。我们赶路时两人一组,住店时也是分开的。其中一人很快就成了雇农,另一个人也找到了其他工作。但我体力太差干不了这种活,于是只得继续到集市上给人算命,赚路费向北走去投奔亲戚。有时我真想跳河或者跳崖自尽,但我最终还是克制住了犯罪的欲望,因为我感到上帝会照顾我,或亲自来接我。”

“最后我再次回到我的亲戚家。村子里有16户人家,都是我们一族的。我去了族长家,他是村里唯一一个老一辈——我的叔叔。和我同辈的人有4个,我可以管他们叫兄弟。我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基督徒,但我的确告诉了他们北京眼下如何混乱破败,满街都是强盗与义和团的人。我请求他们保护我一段时间,直到局势稳定下来为止。他们商量后决定一起收留我。我在那里一直等到新年。他们也都是穷人,但他们还是给我提供了他们自己的食物,还给了我足够的钱来购买羊皮袍子和其他冬衣。我由于生病在屋里躺了一个多月。”

“随着天气转暖,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必须回到平原看看我们的教会有没有人幸存下来。道路上和客栈里挤满了零散的士兵。有好几次,我借给他们算命的机会把事实告诉了他们。我告诉他们,他们和外国人打仗不可能成功,义和团欺骗了他们,他们最好马上回家。他们并不生气,对我很客气,还支付了我的饭钱与住宿费。我来到日本人把守的城门,我跟他们说不清楚,但最后还是设法回到了我家原来的街道。”

“在那里我看到了门上贴着的外文告示,进门之后我看到许多我以为早已死去的人。上帝将我带了回来。我绝非一个完人。上帝对我的教导还没有结束。所以他让我活下去好完成他对我的工作。”

李彭原的夫人(女施主)

李彭原是一个美国外事专员局的年轻传教士,他的妻子是贤惠的内当家。她曾就读于布里奇曼学校,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一个可爱的基督徒。

在北京教会被焚的当晚,李家夫妻正好去探望住处离他们很远的大叔子。这位大叔子是长老会的传教士。由于暴民逐渐逼近,他们一起逃离了那里,但随后为了不引人注意两家人分开了。李先生将妻子和孩子安顿在一间废弃的房子角落里,然后上大街打探情况。她看到他站在街角不很远的地方,这时过来一帮义和团。他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所以就跟着人群一起走,直到抓住机会趁人不注意溜到了一边,然后才回来找他的妻子。她看到他被人流卷走,半天不会来,还以为他死了。

她终于从藏身处出来慢慢地穿过城市回到美国外事专员局,此时建筑已经烧毁了。她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半天,终于在一户陌生人家门口坐下来歇息直到天亮。不久后一小群义和团走过来,看到落单的女人和孩子就以猎犬一般的本能想到她们是基督徒难民。正当他们在她面前停下来时,这户人家的主人,一个全然的陌生人开门出来,看了所有人一眼,然后对义和团说道:“你们弄错了,这是我的邻居。”他们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就走开了。

她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这个好心人,他把她护送到了东城门附近的一个村庄,在那里她有亲戚。他们发现那里的房子已经毁坏,人也都逃走了。这位好心人提议说他们家正好要来一位姓李的亲戚,她不妨先冒充一下这位亲戚在他家呆几天,然后再从长计议。一开始女主人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但不久就起了疑心。于是李夫人就说了实话。这一来他们家的人就不愿意收留她了。男主人提出至少把孩子留下,他家里人还是不愿意。李夫人出门的时候他对她妻子抱怨说:“我这一辈子好容易有行善的机会你还拦着我。”

她又回到教会附近,向原来的邻居们求助。谁也不愿意收留她。他向警察局里她丈夫的一位熟人求助,但他粗暴地将她赶走了。入夜以后她在木材场的一堆原木上坐下歇脚,但立刻就有人过来赶她走。她说她无处可去,那人就指了一条死胡同说“到那里等着吧。”这和等死没有区别。

就在这时过来了一辆教会的马车,车夫看到了她并喊了她的名字。她刚走到车上车夫就把帘子放了下来,在街道上走了好几个小时,试图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午夜时分他获准将马车赶进一个马车院。李夫人就在车里过了一夜。她的孩子只有两岁,十分乖巧懂事,夜里一声也没哭。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他们就驾车来到一个据说有基督徒避难的村庄。她一直等在那里,直到她的丈夫闻讯前来,并将她带到卫理教会。他们从周三晚上分开为止到周六早上重逢,期间他为了找她跑遍了全城。

蔡家人

蔡家人是华北资格最老的新教家庭。现任家长蔡福元先生是这一家里第二代基督徒。近20年来他一直担任传道师,他们家一直是禹州(音)教会的中心。

6月下旬,整个城市和周边地区的义和团活动已经十分活跃。 蔡先生留在城里与他的家人在一起。他年迈的母亲和其他所有中国人一样极端恐惧灭门的危险,于是告诉自己的儿子与孙子趁着还来得及赶紧逃跑。其他人无可奈何地抗议了几声,最后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于7月中旬出了城。蔡先生先去了西河营,那里住着其他基督徒。到了以后才发现那里的情况比禹州还糟糕,因为这里的大教堂吸引了周围所有义和团的攻击。他接着去了牌路(音),在那里他有朋友,但很快又离开了他们。最后他躲进了一片瓜地附近的看守塔里面,还有一位信天主教的老太太也躲在那里。他留在这个地方,直到后来得知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儿子以外所有其他家人都已遇害的消息。

禹州的危机大约在7月下旬达到高潮,这时义和团的大部队正经过这里前去攻击西河营的大教堂。一伙暴徒包围了教会,将里面的妇女全都赶到到附近的庙宇里并反锁了庙门。然后他们就将教堂和住宅洗劫一空并纵火焚烧。得手后这帮人就作鸟兽散了,甚至没有留下看守庙宇的人。到了晚上妇女们全都逃了出来并回到了早已化为废墟的家里。她们发现了两间还算完好的小侧室,于是就进去做饭吃。

没过多久城里的几个流氓就来到废墟里捡拾可能留下的财物,他们发现了妇女们并大声高叫,再次招来了义和团。有人建议应当将这些妇女全部处死,还有些道德败坏之人建议把她们卖到妓院去。一位失明的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提高嗓门叫道:“我们不是那路人!想杀就杀!我们不怕死!”

义和团正要去打仗,不希望妇女的血液玷污他们的刀剑,因此就将所有的妇女领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把她们全都推了下去,最后又往井里填了石头。估计有6人因此而死,尽管据说有两名妇女被进献给了一位武官。

孟纪弦牧师

孟纪弦牧师是美国外事专员局这个年轻组织里面最年长的传道师。他从小就在教会学校上学学校。11年来,他成了保定府的受戒牧师。他信仰坚定,精力充沛,是一位深得众人爱戴信任的天然领导。

他和他的弟弟孟纪深牧师参加了通州举行的传教会年会,两人在会上都做了重要报告。会议进行中传来消息说铁路遭到了破坏,通州与保定府之间的交通被切断了。孟先生决定立即返回保定府支持皮特金先生度过这一险象环生的时刻。他一路长途跋涉,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步行。三位虔诚的传教士,皮特金先生,莫雷尔小姐和古尔德小姐,此时已经放弃了所有逃生的希望,安静地留在教会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在整个6月,孟先生、其他传道师以及返校的学生们每天都会开放教堂。他们看到了风暴在街头成形,并建议教会成员离开城市,帮助他们选择出逃的目的地,但这些传教士和圣经读者自己却决定坚守岗位。他们原本可以逃脱,但他们没有。他们选择了留下来,虽然他们比他们的外国朋友更清楚地看到了必然结果。

孟先生有一位老朋友对他说,“咱们这次要生死与共了!” “不!”牧师说,“我的本分是与我们的传教士在一起。我得留下来,但你必须把我的大儿子带走。如果你带着他逃了出去,他将代表我继续完成我的工作。”因此这位朋友带上他15岁的儿子历经千难万险在联军到来后到达了天津。

6月27日星期五下午,孟牧师正在街边小教堂里打包书籍和家具包装,准备从租来的房屋里搬出去,因为房主已经下了通知。突然,一帮义和团冲进教堂把他绑到了城东南角的坛口。本地教会的中流砥柱就这样惨遭斩首,义和团把他的头颅像罪犯一样挂起来示众,遗体则像贫民一样埋在城墙根。

九个月后的一天,保定府为了所有殉道的传教士和基督徒举行了一场大型追悼会,全城主要官员都参加了,还有成千上万名沉默的围观者。庄严的葬礼上布满了灵幡和旗帜,刺绣装饰的停灵台,本地乐师,一长串马车里面坐满了吊唁的亲友。30多根灵幡里有一半多是敬献给这位高尚的人的。这不是空摆排场,而是对这个城市里最优秀的人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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