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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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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章节

婉儿嫣然一笑道:“那两人手腕脚腕被绑缚的新旧伤痕最多,全身上下亦有新旧淤痕,但并无破损之处。两人淤痕形状显是被鞭打所致,女子身上鞭痕较浅较少,可见施鞭之人心存怜惜。男子身上鞭痕虽较重较深,但亦不同于由平常男子因虐待折磨挥鞭所致,想必是男子爱鞭刑,由女子尽力抽打造成。但因女子亦爱他,也留了力道,再加上妇人之力原本便小,是以虽淤痕较重,仍无破损。”

“婉儿姐姐,你如何知得如此清楚?”

婉儿一笑:“姐姐开妓馆,恁人不曾见过?”

乃诺皱眉低头思索,久久忽又仰头叹息道:“我父母便是怪人,如此天下间还有其他怪人,亦是可能的。诸位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

石勇拍着乃诺肩膀哈哈笑道:“也不是怕你说漏嘴,只是你既然做了锦衣卫,便须得时时牢记谨言慎行,我当年也是这般受教导过来的。”

乃诺点头,双掌一拍道:“既然经已无事,石大哥,你我再去皇庄巡视一趟如何?天鹰赌坊开进皇庄,少不得要多多巡查才好。”

赵良看着婉儿,忽问道:“婉儿姑娘,你在京师可有开妓馆?”

婉儿笑道:“有行简供我一世吃喝还何须开妓馆赚花费。”

赵良淡淡道:“一个姑娘家能开妓馆,手段端得了得。”

唐行简即道:“大都督此言不虚,婉儿向来好手段的。”

赵良仰头哈哈一笑,向钟信道:“国公爷,你我去见陛下吧?”

钟信点头,眼光扫过唐行简与婉儿,与赵良同行而去。

“国公爷,幸嫔也随你们去豹房见陛下。”陈幸嫔追过去道。

“幸嫔姑娘为何要去见陛下?”赵良停步问。

“想请陛下恩准让幸嫔去神机营。”

钟信看向陈幸嫔缓声道:“幸嫔姑娘,你应知贞秀之封引起的朝堂纷争吧?”

“国公爷,幸嫔知道。贞秀姑娘被调去刑部女狱,但所属仍是内官而非流官。幸嫔不求陛下为我一人废朝廷旧例,但以陛下之尊,开个特例应当可行吧?”

“你要陛下开何特例?”钟信笑问。

“神机营有制造火铳和火炮的火药局,幸嫔想请陛下准许入火药局做个烧火的杂役便可。”

“如此岂不委屈,你也愿意?”

“愿意。”

“也好,你随我们来吧。”钟信笑道:“我也替你说说情。”

“多谢国公爷。”陈幸嫔欣喜道。

三人同行而去,宋居易看了陈幸嫔背影一眼,回头对唐行简道:“行简,去惠义侯府瞧瞧如何?”

“宋大哥,陛下说不能外泄此事,去查不好吧?”石勇道。

“我们有陛下赐与的腰牌,可自行选择勘查疑案。”唐行简道。

“虽说如此,但惠义候毕竟与别不同,莽撞打扰不好。你们若真想查案,倒不如先随我去别处。”婉儿笑道。

“婉儿,你要带我们去何处?”唐行简即问。

“你不必问,随我来就是。”婉儿一笑道,先行离开衙门。

唐行简皱眉。

宋居易笑道:“走吧。此案事关风月,跟婉儿去定有所获。”

唐行简这才点头,快走一步跟着婉儿去了,宋居易相随而去。众人各有去处,赵良、钟信、陈幸嫔赶到豹房时,正德与高玉、李龙也才从皇庄回到豹房,众人齐齐见礼,正德一脸阴沉,拂袖内进。众人不敢多声,紧跟而进。一行人等跟着正德来到御书房,书房外惠义候夫妇已跪在堂下,旁边放着两具已穿着整齐且蒙面的尸首,在尸首下方有两名年青书童打扮模样的男子被五花大绑押在地上。正德一来,惠义候夫妇就叩首不止,口称罪该万死。

“侯爷,到底发生何事?”钟信代正德询问。

惠义侯叩头如蒜:“臣该死,臣教子不严,以致逆子做出这等悖德之事。”说着猛抬头怒恨地指向两名书童道:“便是这两个奴才纵主为恶,隐瞒不报。”

两名书童吓得面如纸金,不敢反驳。

“为何会双双死去?”

惠义候向书童怒喝道:“还不快回话。”

一声怒喝,书童中一人吓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另一人哆嗦了半天方道:“禀,禀,二少爷,二少爷今日与……往常一般在房里,令我俩守门。不料久久不曾出门,我俩惊恐之下撞门进去看,他们,他们已双双死于房中,脖颈间还套着绳索,我俩深怕侯爷怪罪,便把两人尸首装在马车里,想要运出城去安葬后逃亡。不料马车受惊,从府里冲出来。”

“马车为何添加底座?”李龙问。

“二少爷往时会请些外人入府,为掩人耳目,便将这些人藏于马车底座带进来。想不到最后却用来藏他自己的尸身了。”

惠义侯怒极攻心举掌欲击,被钟信制住,低声道:“侯爷,莫在圣驾前失仪。”

侯夫人抚尸,强忍哀痛默默流泪,终不能制,哀哭出声。

惠义候再叩首:“陛下,臣请将逆子媳归家安葬,恶奴斩首慰我儿亡魂!”

正德憎厌拂袖道:“此事杀奴便能了?钟信、赵良,你二人前往候府查明此事前因后果来报,惠义候府中人,如有外泄者,斩。”说完大步入内,再不理人,高玉紧随进去。

李龙便带着豹房武僧替惠义候夫妇处理后事,钟信、赵良亲自搀扶惠义候夫妇出豹房。陈幸嫔见状不好多言只在门前等待,无聊之中便拿出掌心雷抛向空中。掌心雷在空中互相碰撞擦出火花,竟是比在云南时更加鲜艳灿烂,香气四溢。

高玉从房中伸出头来,看陈幸嫔玩得高兴,笑道:“幸嫔姑娘,陛下有宣。”

陈幸嫔‘哎’了一声,随高玉进了御书房。

正德立在堂上就向她伸手:“拿些掌心雷给朕玩玩。”

陈幸嫔随手抓了一把掌心雷递给正德,正德握了掌心雷向柱上扔去,焰火夺目,煞是好看。正德却看着焰火长叹一声道:“惠义候怎生教出这等儿子!”

“陛下若是烦闷,幸嫔今夜替陛下彻夜燃放焰火,使陛下宽怀。”陈幸嫔道。

正德淡笑道:“烦也不是朕烦。”

“陛下若是不烦,幸嫔可否求陛下一件事?”

“你说吧。”

陈幸嫔即下跪叩首:“但求陛下准许幸嫔去神机营。”

“朝中尚且无有女官,何况军中。”正德笑道。

“陛下,幸嫔不做官,只望能在神机营火药局做个烧火的杂役。”

“哦?”

“陛下,幸嫔多年来一心游历江湖寻找高人习学雷火之术,但回头细想真正能习学雷火之术的地方只有在神机营。”

“为何这般想?”正德饶有兴趣看着陈幸嫔道。

陈幸嫔笑道:“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真正有才有能之人并不在江湖武林,而实是在庙堂,幸嫔于云南与威武公等人共事后深悟此理。何况雷火之术更是神技,民间哪得有高人,只有进入庙堂方可成大器。”

正德微微一笑,点头道:“火铳实乃国之重器,纵然民间有高人,朕也要将之请入神机营待之,若是不从,宁杀勿留。”

“那幸嫔主动投靠,陛下可否为幸嫔开一条生路?”

“可也。”

“谢陛下。”陈幸嫔欣喜叩首。

“你若能请你那位师父入京,朕许你正式入神机营。”正德道:“朕听李龙说你游历江湖之时曾拜过一位了不得的师父,朕想看看此人如何了得。”

陈幸嫔抬头道:“师父向来行踪不定,我亦不知他在何处。不过要想让师父入京也不难,只须陛下颁下皇榜,说神机营已新得举世无双神器,择时试验,必可引得师父到京现身。”

正德一听,眼光一亮,笑道:“这般容易?”

“我师父最是痴迷火铳,若得知神机营有新器,必会来京。”陈幸嫔肯定道。

“好,朕就听你的。即刻颁布皇榜。”正德笑道。

“陛下,神机营试验新火器,从不曾让外人观看的。”高玉忙道。

正德‘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忽拍掌大笑道:“朕让人看。不但让人看,还要让人玩。高玉,传朕旨意,神机营即刻在皇庄教习贵人玩弄火铳。每日两位,价高者得。”

“陛下,这使不得。使不得。”高玉惊道。

“有何使不得。朕说使得便使得。”正德笑道。

高玉发急,却又不敢再劝,陈幸嫔看高玉面色,想了想道:“陛下,若神机营随意教人习学火铳,陛下不怕有人因此图谋不轨?”

“嗯?”正德看了陈幸嫔一眼道:“如何学了火铳便能图谋不轨?”

陈幸嫔笑道:“火铳可远距离杀人。若是再有一个安化王谋逆,只须找个射手远距离射杀陛下便可。”

“啊……”正德来回走了两趟,忽停步道:“可是朕觉得朕的主意甚好。当真不可行?”

陈幸嫔笑道:“似乎确实不可行。”

高玉亦急道:“陛下,当真使不得。”

“陛下之意甚好,我看使得。”御书房门口传来李龙清脆之声。

正德一听哈哈大笑,拍掌道:“果然还是李龙深知我心。你说说,为何使得?”

“陛下,朝廷既设神机营,自然就是为了让将士掌握火器之术,精忠报国。但目前教习之法是新人入营之后才教习火器,旧人往往为保自身地位而怠慢新人,以致神机营老人甚多,挟技自重,新人无出头之日。如此下去何谈精锐?”李龙笑道:“我曾听周指挥说,极想寻突破之法为神机营去旧迎新。”

“李龙,你的意思是朕的法子可以帮到周指挥?”

“正是。陛下英明。”

“只是这般,皇庄有何益处?”正德道。

李龙笑道:“教习之所便选定在皇庄。百金一期遴选民间百姓教之,习成之后愿入京军者留,不愿留者由神机营登记造册,授以恩职,无论在京或是还乡,均可由各地衙门征用。”

“好,好。此事便由你去督办。”正德高兴道。

高玉见状,亦有些佩服。

“陛下,此事由幸嫔姑娘去督办为好。”李龙笑道。

陈幸嫔‘啊’了一声,有些意外地看向李龙。

“在皇庄教习火铳,非官非卫,不冲撞朝廷旧例,却能让人见识幸嫔姑娘的雷火之术,他日若进得神机营,自然而然便会受人敬重,出入无阻。”李龙笑道。

正德握住李龙的手笑道:“你啊,真是朕的内助,无一处不贴心。”

李龙一笑道:“陛下,大都督和国公爷亲自送惠义候回府去了,陛下可要降旨切责?”

正德面色一凛道:“若是其他公候,不用朕说,都察院都会请求朕降旨切责。但惠义候与国同体,此事就免了,由得候府自行处置。如有再犯,朕便不饶了。”

“此种事想必也无第二回了。”李龙笑道:“陛下,惠义候想请国师为二公子念经超渡,可否?”

“可。”正德略作思索,叹息一声道:“你替朕去好好安慰一下候夫人。”

“是。”李龙应声退下,前去禅堂请天心和尚同去。二人一同赶去惠义候府,府中大门紧闭,只应声开了一边门让二人进来。尸首已停棺在佛堂,候夫人仍在哀哭不已,候府中人齐聚此间,个个噤若寒蝉。天心和尚入佛堂,惠义候上前亲迎。李龙见佛堂内并无赵良和钟信,悄悄退出向惠义候问了二公子住处,便赶了过去。果然在二公子所住宅院看到赵良、钟信。

“国公爷、大都督,你们可看到甚么古怪处?”李龙问。

赵良沉默半晌方道:“我入职锦衣卫多年,还真是头一回碰着这等事。”

“我也只是听说过。”钟信一边巡视着二公子的卧房一边说。

李龙不再言语,仔细查看。赵良来到床前,床上收拾干净整齐,看不出有内情,玉枕拿起,空心处也并无异物收藏。

“这两人之事看来确实收得隐秘。”钟信轻叹一声道:“龙儿,你去偏厅把书童提来,我要好好问一问。”

李龙应声出去,过了一阵便提了两名书童过来,书童扑跪在地,哭求救命。李龙将门关闭,低喝道:“禁声。”

“想要活命就老实告之。”赵良冷声道。

“回大都督,二公子确是意外身亡的。”两书童齐声叫道。

赵良面色一凛:“是否意外由不得你说。你们且把二公子生前事说来,我自会判断好坏。”

“你家二公子的鞭子呢?”钟信缓声问。

“鞭,鞭子?”小书童赶紧抓到衣柜前,打开衣柜从底下抽出一个檀木箱子,箱子还自上了锁,小书童指着箱子道:“少爷夫人的物什都在此。”

李龙扯开锁打开箱,便见箱内藏着各式奇怪玩艺,鞭子固然在内,还有许多玉球、玉势之类的物品,更有奇装异服在内。钟信看到一个小玉瓶,指道:“瓶内装有何物?”

“天竺神油。”大书童道。

“你倒知之甚清。”赵良冷冷道,打开瓶口举至鼻下闻了闻,忽停手不动。

“如何?”钟信问。

赵良点燃油灯,将玉瓶轻置其上,房内慢慢飘浮出一丝令人心跳眩晕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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