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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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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三章:恶奴谋主

赵良拿开玉瓶看向大书童:“此物是你为二公子采购?”

“是。”大书童面色犹豫道。

“还有几瓶?”

“三,三瓶。”

李龙看向箱底:“不曾有。”

“另三瓶呢?”赵良看向大书童问。

“应当在箱子里的,我将此物买回来后就交给二少爷了。”

“在这里。”钟信在梳妆台的粉盒里寻到三个玉瓶。打开其中一瓶闻嗅,伸手递给赵良道:“这瓶里无味。”

赵良接过将玉瓶置放油灯上燃烧,虽然同样飘浮出香味,却与上一瓶不同。此香浓郁腻人,十二分的俗气。

李龙微微敛眉。

赵良冷淡地看了大书童一眼道:“你说二公子乃意外身亡,在这玉瓶之前能信否?”

还不等大书童脸色大变,小书童已‘啪’地一声重重叭跪在地上直拜,手指大书童道:“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是他指使我做的,是他指使我做的。”

“他指使你做甚?”赵良声音依然冷淡,但听在李龙眼中都有些许惊惶。

“他,他说在玉瓶中加些精油能令二少爷、二少爷能更享极乐。我,我就偷偷放了精油进去。我,我绝不曾想到会害了二少爷的。”

“为何要人偷放精油?”赵良看向大书童,依然冷淡地问。

大书童虽有些慌乱,此时竟稳了心神道:“大都督,二少爷常年爱鞭打勒绳与夫人做那苟且之事,时日一长便需索无度,天竺神油于他亦成常物,已无法再令他满足,以致常常苦恼。小的不忍他苦恼,才去坊间采购精油的。”

“嗯,且把掌柜名字、货铺地址写来。”赵良道。

钟信随手取来胭脂盒递给大书童:“便写在砖上。”

李龙见二人配合默契,信手拈来,不由暗暗称奇,便不再插手,只看着两人如何破解迷案。大书童见钟信神色和蔼,心下更定,就伸指沾了胭指写下货铺地址及掌柜姓名。

“你们还有何事相瞒?”钟信看着字记在心中,缓声道。

“再不曾有事相瞒,再不曾有事相瞒。”小书童摇手急道。

“二公子与夫人相处如何?”钟信又问。

“他二人如胶似漆,十分恩爱。”小书童说。

“当真,若真是如胶似漆,却为何要互相鞭打?尤其夫人这般细皮嫩肉的,二公子如何下得去手,倒像是互相怀恨呢?”钟信笑道。

“这世间总有稀奇古怪之事,二公子与夫人做这等事时甚是快乐的。”大书童忽略高声道。

“你倒是知之甚详。”赵良冷声道。

“他二人甚是快乐,你可快乐?”钟信似有意无意间笑问。

大书童面色涨红,低首道:“我们做奴才的,怎敢有非份之想。”

“不敢想与不会想可是两回事呢?你说可是?”渐渐倚靠在门边看着钟信与赵良的李龙忽看向小书童笑道:“莫非你二人皆对主母有非份之想?”

“不敢,不敢,他久在二少爷身边,我不过是从大少爷房中借来用的。”小书童吓得摆手急道。

“我听说惠义候大公子素来与弟弟不睦,可有此事?”赵良冷声追问。

“我家大少爷是个瘸子,虽是一母同胞,但老候爷百年之后,族中皆属意二少爷承袭爵位,由此与二少爷有所不睦在所难免,但我家大少爷绝无杀人之意。”大书童急道。

“你身为二公子书童,倒是很为大公子着想。”赵良淡淡道。

“二少爷有话要传与大少爷,都是他去传的。”小书童指着大书童道。

大书童忽怒道:“你少说一句,不当你哑巴。”

钟信轻轻一笑:“你对大公子倒是忠心。”

“此事与大少爷绝对无关,求国公爷莫再牵连侯府中人。”大书童叩首道。

“若牵扯到爵位之争,你一个奴才能担得起?”赵良冷声道。

“若真牵扯到爵位之争,纵然无事也能生出事来,何况本就有事,看来惠义侯的爵位是保不住了。”钟信笑道。

“胡说,惠义侯的爵位是与国同体,谁说保不住?纵然你是国公爷,也无权撼动惠义侯的爵位。都是她,都是那个淫荡的女人,若不是她带坏二少爷,二少爷怎会与大少爷生分了,我原本只是想杀她,却不想连累了二少爷。”大书童忽大吼道。

“你一个小小书童如何能杀主母?”钟信哈哈笑道:“你家公子与主母有这等爱好,平日必然十分小心谨慎,不让人知。你二人虽是书童,想近身亦难。”

“她再谨慎也是主母,有何事须她亲自去做?还不是要我们处置。侯府中也只得我们两人知她底细。”大书童忿忿道。

“由此你便在神油中添加了毒物?”赵良淡淡道。

“毒,毒物?”小书童惊骇望着大书童叫道:“你,你下毒?”

“那只是精油,如何是毒?”大书童怒道:“我只是想让二少爷操死那荡妇!”

“曼陀罗怎会是精油,曼陀罗是毒药啊,你居然就这样把二少爷和主母害死了。”小书童骇叫道。

李龙微讶看了小书童一眼,靠墙抱手含笑望着钟信与赵良。

赵良指着大书童冷冷道:“你想杀主母!”

钟信指着小书童微笑道:“你想杀二公子!”

大小书童皆惊惶失措,本能地靠在了一处。

“如你二人所愿,这两人真正死了。”钟信搬来太师椅坐下,直视着小书童微微笑道。

小书童惊讶地盯着钟信望了许久,方道:“你,你为何还笑得出?”

“得偿所愿,为何不笑?”钟信弯腰低首几乎碰到小书童的面:“只是为何你要杀了二公子?”

小书童低首不语。钟信目光移向书童后颈,李龙看到忽箭步而上,双手将书童衣领猛力向两边一扯,衣帛之下是伤痕累累的躯体,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赵良盯着大书童:“你这身,不用我来替你脱吧?”

衣衫之下,同样伤痕累累的躯体,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二公子与夫人真正欲求不满并非自身,而是从自虐转向虐待他人。你二人身为书童自然只能任主人欲取欲求。”钟信怜惜道。

“国公爷,但这箱中的鞭子打不出二人身上鞭痕。”李龙从箱中取出鞭子道。那鞭子是用发丝缠结而成,确实与一般的马鞭不同。

钟信站起身,背起手抬起头四处望,赵良飞身向纱帐处取下纱帐长勾,手握弯勾倒转过来道:“这便是鞭。”

弯勾之下是一条长长的铁链,月牙形一环扣一环抽在背上胸前,鞭鞭实在。两书童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二公子与夫人到底是如何死的?”钟信微笑问。

“我曾听货铺老板说起过,曼陀罗与神油合在一处用可令人持续亢奋,但亢奋过后却会毒引心脉而亡。我便有意在神油中加入了曼陀罗液,昨夜二公子与夫人忽又心血来潮将我二人毒打一顿后再做那苟且之事,果然便毒发身亡了。”小书童哀伤道。

“曼陀罗至多能使男子毒发身亡,夫人却因何而死?”赵良盯着大书童问。

大书童厉笑两声道:“二少爷与那荡妇交合中毒而亡,那荡妇亦毒至肺腑,求我等救命。我与他如何会救,非但不救反学从前二公子一般,将她手脚绑起吊在床上用那发鞭抽打,她气竭力弱便也就这般死了。”

“我和他将二少爷与夫人尸身藏入马车之内,随后伪装成带二人出门游玩驾车离开侯府,原本想着就此离京逃亡,不料马无端受惊把我俩抛下,竟是跑到皇庄,惊动圣驾,又被国公爷与大都督一眼看穿,果然这世间不可做坏事,老天有眼,总是会得报应。”小书童泣道。

钟信眼色就此一凛,厉喝道:“恶奴,凌迟都不为过!”

李龙长叹一声道:“国公爷,大都督,后事由我处置,二位先行回去将息。”

大书童忽厉笑道:“惠义候定不敢将真相说出,国公爷便是想将奴才凌迟处死亦是不可能呢。”

钟信仰头不语,赵良淡淡道:“惠义侯或许为保家声不敢将你二人凌迟,但你二人服侍二夫人多年,竟然不知她是谁家女儿?”

“纵然知道又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传出去两家皆面上无光。”大书童冷笑道。

赵良哈哈一笑看着大书童道:“你若不曾杀人,我倒真想将你收归为已用,可惜不走正道,难成大器,居然用如此狠毒手段对待女子。”

“那种女人?”大书童刚开口大叫,赵良面色蓦然一沉,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登时半边脸都打肿了。

大书童惊骇而望。

赵良厉喝道:“身为男儿汉,再狠毒的女子也不能如此折磨。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为人!”

大书童默然低首,不再出声。

“二夫人娘家姓高,兄长是向来以疼爱妹妹而闻名的建平伯高窿,惠义侯纵使不说二儿媳是如何去世,但年轻而亡就够高窿大闹惠义侯府了。闹就闹吧,也是惠义候教子无方的报应。”钟信缓声道:“龙儿,小心看守这二人,我和大都督回豹房向陛下覆旨。”

“是。”李龙应声道。

赵良与钟信拂袖而去。小书童惨笑两声竟咬舌自尽。李龙一惊怕大书童亦随之自尽,急点了对方穴道,再返身救人时,小书童已被血淹了喉咙断了气。李龙将大书童锁在偏厅,回到卧房看到地砖上的字,略加记忆转身而出前往市坊。

此时在市坊的还有唐行简、宋居易和婉儿。

建平伯高窿,身高八尺、自小勇力过人,豹眼环腰,一把环首刀握在手中斩将杀敌,勇不可挡,十六岁便随父出征各地平叛,目今年长归京师袭爵位,依然暴悍不减,京师中人皆避之怯之。但这世间,岂会只有任人横行之时,偏就有人不怯不避的,比如宋居易,唐行简。

自从皇帝在皇城开设皇庄之后,京师市坊曾有过一段萧条时日,但渐渐的又恢复了元气。少了达官贵人仆从杂役出入,虽不再如从前热闹繁华,少赚了银钱却也少了无数纠纷委屈,交易买卖、三教九流混杂其中,倒是井然有序,舒服自在。婉儿带着唐行简与宋居易到市坊寻找故友。故友开了一间三层小楼的幽静茶舍。三五知己在此相会,品茶品酒品棋品人,甚是有趣,乐而忘返。

唐行简抬头望着茶舍,却有些惊讶:“这里原本不是醉香楼么,为何变成茶舍了?”

“三年前姐姐盘下醉香楼改成茶舍了。你们久在京师居然不知?”婉儿笑道。

“这三年我与行简倒是常常在外奔波,京师反倒生疏了。”宋居易笑道。

二楼传来惊喜之声:“婉儿,你果然来了。”

三人齐抬首,阳光耀目,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那满头珠翠、环珮摇曳之人。

“她是当日带我入行的姐姐,娘家姓金,因坠入风尘怕污了娘家姓名,便改了姓唤做扈二姐。当年在成都府可是冠绝一时。”茶舍大堂,婉儿向唐行简、宋居易介绍眼前风韵犹存,眉目精明的绿衣中年女子。

唐行简与宋居易有些惊讶地互望一眼,眼前这女子,他们是知道的。

扈二姐笑意盈盈,将三人迎入三楼雅间:“此间向来不迎外人,我自三年前开了这间茶舍,这间房来来回回只迎过一人,不想今日一下子便迎了你们三个。”

“二姐到京师营生,可遇着艰难?”婉儿问。

“我当日可是有贵人相助方能来京师,如何会遇着艰难。”扈二姐笑道:“妹妹且炕上坐,我去端酒来。”

三人施礼送扈二姐出去,唐行简望婉儿道:“婉儿,你十年前便识得她了?”

婉儿点头一笑道:“当日我有孕在身,是她帮了我。”

“原来是你家简儿的恩人。”宋居易向着唐行简笑道。

“你们在京师多年,应当比我更知她底细。”婉儿笑道。

“知,她是建平伯高窿外室。”唐行简道:“只是不曾想到她与你相识。建平伯高窿的妹妹,便是惠义侯的二儿媳。”

婉儿讶然:“建平伯我是知的,却不知原来他的妹妹嫁了惠义侯次子。”

“你不知?”唐行简忽冷笑道。

“我如何知得这般仔细?只是惠义侯次子次媳身上的绑缚之法颇似她从前教我的,我还以为二公子生前与她相熟,却原来是夫人与她相熟。”

“你不过开妓馆,为何要学这许多东西?”唐行简怒道。

“我不学如何教我手底下女儿讨好嫖客?这大千世界,甚么人都有呢。”婉儿扫了唐行简一眼,娇俏一笑道。

宋居易笑道:“婉儿姑娘能威镇西南风月道,必然是有些胆决长处的。”

“那是自然。”婉儿笑道:“达官贵人于我和二姐这等风月道上人来说,都不过尔尔。倒是那建平伯高窿还颇有些奇侠之气。与二姐是一见钟情,只是二姐出身卑贱又不甘为妾,便随他入京做了外室。”

“你可知这建平伯高窿的妻子是何许人?”宋居易笑道。

“是何许人?”婉儿奇道。

“是魏国公徐俌之女徐灵芝,也是悍妇一名,与高窿算是门当户对。高窿这般悍勇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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