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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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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六章节

“陛下有何事要臣去办?”李龙道。

正德笑道:“惠义侯府事牵涉建平伯府,高窿是个犟驴子,刘瑾原本推荐钟信去说服,但钟信贵为国公爷又是皇亲,身份特殊,他若去,恐怕高窿会更加怀疑妹妹死于非命,朕则有意偏袒惠义侯以致用钟信去高压。高玉也曾自荐,但他服侍朕惯了,难有令人镇服的气度,朕思前想后,唯有你去最是合适。”

“臣明白,臣即刻就去。”李龙道。

“三日后,朕还有事要你去做。你且先去摆平此事。”

“臣遵旨。”李龙应着,刚想出去,复见正德身边空无一人,即道:“陛下,臣今夜会尽量早归服侍陛下。”

正德笑了笑:“今夜朕在禅堂修习神功,有武僧保护,不妨事。”随后一指桌前纸笔道:“把事写下。”

李龙提笔写字,交给正德。随后退去前往建平伯府。还不曾走到大门,便已听得建平伯府内传出嚎哭怒骂之声,李龙心惊,以为建平伯高窿已知妹妹惨死之事,稍稍定下心神跨大两步来到门前,正想敲门,猛听得‘嘎吱’一声响,朱门大开,就听得高窿在内怒喝:“都给我打将出去。”

李龙便见眼前人影一闪,急闪避一边,再定晴看时已有二男一妪被推出伯府大门滚在地上,犹自嚎哭不已。伯府门内再次冲出数名持棍棒的精壮家丁,朝着三人一阵乱棍,三人抱头相携哭泣而去。家丁返身关门内进。

李龙叹息摇头,上前敲门。

“贼奴才,还来讨打。”里面传出高窿一声喝。朱门再开,两根棍棒就朝李龙当头击来。李龙随手一握一推一挑,两名家丁便被李龙直摔到高窿脚下,登时便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高窿大怒,待要动手,猛抬头见是李龙,却是一怔,道:“李侍卫,如何会到此处?莫非陛下有事要召见我?”

李龙向高窿行礼道:“参见建平伯。”

高窿虽是暴脾气,倒不是个无礼之人,忙挽住李龙道:“李侍卫不必多礼,请到堂上说话。”

李龙随高窿来到堂前坐下,高窿叫人奉茶。

李龙道:“建平伯近日可曾走访惠义侯府?”

“不曾去。我家夫人自生产后奶水甚少,我急着给我儿子寻乳母,还不曾有空去看妹妹。”高窿道。

“那老妪看来不似能乳孩儿的。”李龙随机道。

高窿哈哈大笑:“自然不是她,是她儿媳妇。”

“能来建平伯府做乳母实是好事,为何那三人却哭哭啼啼?”

“就是。偏这三人不识抬举,还到府中吵闹要我归还其媳其妻,着实恼火,便叫家丁将这三人绑了好生教训一顿。看还敢犯上否!”高窿痛快道。

李龙叹息道:“伯爷您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听了都甚是心痛。”

高窿皱眉,半晌忽盯着李龙道:“李侍卫此意为何我听不明白?何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李龙直视高窿,一字一句清晰道:“伯爷,惠义候府二公子昨夜身亡了。”

“甚么?”高窿一惊,瞪大一双豹眼问:“你说甚?”

李龙又道:“二公子昨夜突然暴毙。”

高窿目瞪口呆,久久不语。李龙也不多话,等他反应。

半晌间,高窿冷静下来道:“为何如此突然?我那妹妹怎生便守寡了?”

“二夫人倒也没有守寡。”

“嗯……”高窿疑惑瞪着李龙。

“二夫人也跟着二公子去了。”

高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怒气冲冲朝堂外奔去。被李龙一脚拦住,他也机灵,本能闪身避过。

“你敢拦我?”高窿吼道,当胸一拳朝李龙击去。李龙伸掌挡住,震得他手臂发痛,高窿怒急攻心,这一拳打来力道非同小可。

高窿见李龙还击更加怒不可遏, 下手更狠,李龙倒有些吃力,高窿的武功意外的有些高强,这反倒激起李龙的斗心,下手亦狠起来。高窿跟他从正堂打到院内,突然抢过家丁手中棍棒就朝李龙头上狠敲下去。李龙都不禁有些心惊,亦抢过家丁手中长棒狠力一撞,登时两人手中棍棒都裂成两半。高窿干脆将棍子一分为二当长刀斩过来。他当年就以一手凛冽的环首刀法令叛酋闻风丧胆。此时更是连斩数刀将李龙逼到了墙角,一棍斩向李龙腰间,凛厉之下真如环首刀一般要将人腰斩。李龙静声凝气,倒也不避却突然沉喝一声,手中木棒如蛇随行贴着高窿的长棍向外激抖,再猛一转腕将高窿木棍向下压去,旋而猛击三下,高窿手中木棍断成三截掉在地上。

高窿大怒,喝道:“拿我环首刀来。”

话音一落,环首刀已呛呛到眼前。高窿随手抢过就朝李龙砍去。李龙看了高窿身后递刀人一眼,卟哧一笑。高窿一怔,收刀停步回首,就见妻子徐灵芝抱着孩儿立在身后。

“夫人,天冷了,小心着凉。”高窿忙收刀道。

“何事与李侍卫在此械斗?”徐灵芝瞪了李龙一眼,方看向高窿问道。

“这?”高窿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是与李龙相斗一场,心中怒意不知不觉竟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悲从心来,眼泪就落下。

徐灵芝敛眉,猛转头盯着李龙道:“到底发生何事?”

李龙躬身施礼道:“回伯夫人,我们进堂内说。”

“为何不能在此处说?”徐灵芝把眼一瞪道。

“陛下有旨。”李龙道。

徐灵芝微疑,抱着孩儿转向大堂。

“建平伯,请。”李龙对高窿道。

高窿长叹一声,弃了手中短短一截木棍,走进大堂,李龙随后跟进。

徐灵芝在大堂中站定,转身向李龙道:“此处只得你我三人,可说否?”

“禀伯夫人,惠义侯府二公子夫妇已于昨夜身亡。”

徐灵芝柳眉倒竖,一双眼满是惊讶。

李龙又道:“伯夫人,不知您可听说惠义候二公子向有异癖?”

徐灵芝沉默良久,缓缓点头:“多少有些风闻。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

“您是从何处得知?”

“我大哥身边书童曾在市坊那家胭脂水铺遇着二公子的书童,两人时不时碰面,那书童虽是嘴严,却挡不住我大哥身边书童聪明伶俐,从掌柜处问出事来。我时常回家走动,听大哥说的。”徐灵芝叹道。

“您大哥的书童亦是去买药?”李龙问。

徐灵芝点头:“我大哥向来风流,家中妻妾又多,难以应付,便想用药重振雄风。”

“京师当不止一家胭脂水铺,为何您大哥也去那家买药?”李龙追问。

“这倒不得而知。”

“伯夫人可否替在下问一问?”

“此事有何重要?”

“二公子用药过甚,昨夜突然狂性大发导致脱阳而死。”

徐灵芝惊道:“李侍卫是怕我大哥亦用药过甚,狂性大发而亡?”

“伯夫人,详细情形在下亦不知,不过可以请两位随我过惠义候府一探究竟。”李龙道:“只是二公子如此早亡,传出去难免惹人猜疑闲话,两位到得惠义侯府务必冷静以待。”

徐灵芝看向高窿道:“你放心,我家夫君不是无礼之人,我们随你去就是。”

“不必带人,就我们三人换装而行吧。”

徐灵芝点头:“你且稍待,我去去就来。”

“伯夫人,请。”李龙退过一边道。徐灵芝抱着孩儿向后去,走了三步,忽又转身向高窿,却是温柔道:“阿窿,我这臂膀累,你替我抱抱孩儿。”

高窿急起身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徐灵芝想了想向李龙道:“你也随我们来,我们换装后从花园出府。”

“是。”李龙应声,随二人前去后院,待二人安置好儿子,换装而出,一同前往惠义候府。李龙不想徐灵芝、高窿即与惠义候相见,便先带二人前来见高玉、唐行简和宋居易。就见桌上一堆杂色晶粉及黄色和白紫色粉末。原来唐行简已在惠义候府将八瓶神油悉数研究透彻。

李龙见那白紫色粉末最少,就道:“唐大哥,这白紫色粉末便是曼陀罗吧?”

唐行简点头。

“那这黄色粉末?”高玉亦问。

唐行简轻叹一声道:“这是马钱子粉。”

“马钱子?”

“是生长在川北的一种多瓣黄花药草,性凉可解热毒。”唐行简轻叹一声,指着那堆杂色晶粉道:“这不是天竺神油,而是五石散。只是被人巧妙地用普通药油伪造成天竺神油而已。”

“唐大哥,此话何解?”高玉一脸疑惑地问。

“五石散药性燥热酷烈,若是口服则即刻令人全身发热,初始神明开朗,高亢不倦。但随之如着火一般,向来即需冷食冷浴,散发散衣散步方能挥发,但若加入马钱子,则可很好的延缓药性隐忍不发。”唐行简道:“再加上只是外用,于是热火随血脉缓慢积蕴体内,慢慢煎熬,令人十二分的难受,实是酷刑。”

宋居易道:“我方才也问过书童,得知近三个月来二公子对两人一日暴虐过一日,每日更犹如热锅蚂蚁,但犹是如此却愈用愈勤,直是恨不得一次便用净整瓶神油。”

“他可因此虐待我妹妹?”高窿沉声问,那眼内已有杀意。

宋居易缓声道:“建平伯勿忧,二夫人还好,只是平常瘀痕。”

“平常淤痕是何意?”高窿沉喝。

“便是平日二公子与二夫人常玩的捆绑游戏导致的平常瘀伤。”

“即是平常瘀伤为何她亦会死?”高窿追问。

“二夫人虽不如二公子沾得多,但两人向来交合频仍,尤其近三月足不出户日日交合不歇,五石散的毒性随血脉潜入肺腑,慢慢也种下毒来。”宋居易道。

“难不成昨夜竟是意外而亡?我妹妹怎能如此死去!”高窿眼都红了,怒喝。

徐灵芝牵住高窿的手。

“二公子乃人为下毒导致最终死亡。”唐行简道。

“是何人下毒?”高窿喝问。

“眼前下毒之人便是二公子的书童,其中一个已咬舌自尽,另一个还关在偏厅里。便是他两人在神油内放了八滴曼陀罗毒液,以至二公子……二夫人体内隐毒猝散,毒发身亡。”

“果然是有人下毒害我妹妹,好,好,好!”高窿突仰头厉笑:“待哥哥将毒杀你的人凌迟处死,替你报仇!”

“依唐刑捕所言,当还有外人下毒?”徐灵芝追问。

“若是猜得不错,应当还有两人须得追查。”唐行简道。

“哪两人?”

“一个制曼陀罗花毒,一个制马钱子粉。”

“这两人或许亦是一人?”李龙问。

“有可能。”唐行简道。

“夫人,待抓得这制毒之人,一并凌迟。”高窿恨道。

徐灵芝微笑点头,柔声道:“夫君放心,若刑部抓不到凶手,妾身替你去抓,定还妹妹一个公道。”

高窿狠狠点头,倒把徐灵芝的手握得紧。宋居易看在眼中,忽轻叹一声。

“只是如何抓捕这两人?”高玉问:“陛下限期三日破案,能否?若是不能,我现下便去陛下面前求情宽限时日。”

“三日便三日。”宋居易道。

“从何处着手?”高玉即追问。

“从胭脂水铺着手。我已派人监察胭脂水铺,暂时不急。还有一事想请伯夫人和唐大哥去一趟。”李龙说。

“何事?”徐灵芝与唐行简齐声问。

“想请伯夫人回一趟魏国公府。”

徐灵芝即道:“明白。唐刑捕,随我去一趟魏国公府。”

李龙不再多言,转向高窿道:“建平伯,卑职带您去见惠义侯。”

“我不去见那老东西,我先去见我妹妹。”高窿余怒未消,恨道。

高玉怕高窿闹事,就向宋居易道:“宋大哥,你陪建平伯去灵堂。”

宋居易缓缓点头。

棺木打开,妹妹平静地躺着,衣袖已遮住半边手背,衣领更是完全包裹住了脖颈掩饰着瘀痕,倒仿佛是入睡了一般宁静平和。李龙一直在注意高窿神情,生怕他伤心欲绝做出甚么不堪设想的事来。

“二夫人……走得安详,您不必太伤怀。”宋居易缓声道。

高窿长吸一口气看向宋居易:“你是刑部捕,你说的,我信。”

宋居易点头,高窿转身向侯府内院走去。李龙和宋居易紧随其后。内院仆役见到高窿纷纷躲避,不敢正眼望他。有男孩哭着从屋里跑出来,后面还有男孩在边追边叫:“二叔死了,爵位便是我的,你休想再抢。”

高窿面色一沉,紧走两步将前面哭泣男孩抱起,顺手狠抽了后面男孩一巴掌。男孩被打得眼冒金星,连转数圈撞着院中盆景方才跌坐在地。

通宝推:高粱,二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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