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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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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十一章节

李龙笑道:“能者多劳,便请公公多替陛下分忧。”

刘瑾笑道:“李侍卫说话总是能暖到心里去。”

李龙笑道:“公公,且快走两步。”

刘瑾点头,便在李龙搀扶下快步去御书房,值事太监进去通报后,两人便走进了御书房。御书房内,周义亦在,正德面前的书桌上置放着神机营专用木盒。

两人叩见正德,正德微微一笑道:“平身。”

两人站起与周义互相见礼。

正德笑道:”周义为朕送来神机营新设计的火铳。”

周义打开木盒,里面有一把全新真正的小火铳,而不仅仅是礼品。

正德将火铳拿出来,双手握着,瞄准御书房外的参天大树,少顷便放下,叹息道:“这火铳看着虽好,却头重脚轻,双手握着也累得很。况且也只是比平日神机营常用的火铳缩了一半,可朕想要的却是能单手而握的火铳。”

“陛下,神机营会尽快研制出真正的微小火铳。”周义道。

“幸嫔姑娘的师父何时才会到京师?”正德问。

“陛下,圣旨颁下不过数日,还需耐心等等。”刘瑾道。

正德一笑:“朕也不过说说。朕要的魏国公府旧档带来了?”

刘瑾点头,李龙将手中锦盒置于桌上。

刘瑾道:“陛下,魏国公府事错综复杂,源起于弘治十一年。”

“弘治十一年?”李龙亦为之一怔:“那岂非是十年前事?”

“臣见到旧档所记亦受到惊吓,不曾想拖延十年依然纠缠不清。”刘瑾感叹道。

“细细说来。”

“此事缘起于弘治十一年常州府无锡县役吏许禄与魏国公徐俌之仆徐林共同献田于魏国公徐俌,所侵占田地为无锡县民邹墪、赵楠家田产及一座寺庙田产妙相院。后邹、赵两家及院僧怀义向有司奏告纷纷,魏国公则反告不停,以致双方构讼屡年,久决不下,因此案而死者有七人之多。”

“因何而死,死者几人?”李龙即问。

“邹家自经死者两人,气死一人,赵家因讼病死两人,妙相院自经死者两人。三家皆失田产,沦为流民。”刘瑾道。

“如此,并非魏国公府故意伤亡而死。”正德微微一笑,缓声道。

“是的,陛下,三家皆是因官司拖累而败死。”

“刘公公,田产到底是哪家所有?”周义问道。

“陛下,元年秋六月时都察院曾派巡按监察御史曾大有前去勘断。大有委派苏州府推官甘泉、常州府推官伍文定督、无锡县知县徐海体究。皆谓魏国公据田无有实据,欲判决为县民所有。但魏国公不服判决再次构讼,诸官避祸推之。”

“刘公公,此次又是巡按监察御使曾大有巡按常州府?”李龙问。

“正是,老臣已按圣上旨意督促他再查。”

“刘瑾,你说事起于弘治十一年?”正德缓声问。

“老臣翻查旧档,常州府首次有此案记载确是弘治十一年。”

“这十年间竟无有人弹奏此事?”正德微敛眉道。

“陛下,礼科给事中葛嵩曾于同年同月以灾异上言时政四事。其中之一便是说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家人侵夺民田连年构讼,纷扰地方和朝廷,乞降旨切责魏国公徐俌。”

“三年前之事?朕都不记得了,朕可下过圣旨?”正德笑问。

“陛下当年切责魏国公圣旨,臣一同随旧档带来了。”

李龙过来替正德找出圣旨摊开。

正德低头看过,笑道:“当年朕初登基,这圣旨还是李东阳替朕拟的呢。”

“陛下降旨之后,魏国公府便消停撤讼,而邹赵两家及妙相院僧也不再争讼。朝中诸臣皆以为此事已结。为何今日陛下又要老臣翻查旧档?”刘瑾躬身轻问。

正德笑了笑道:“你不必多问,只须严密派人传旨曾大有彻查此事。每日行文上报京师,不得有误。”

“臣遵旨。”

“你说那时葛嵩曾言说时政四事,除魏国公府事外还有哪三件?”正德问。

“陛下,那三件都处置了的。”刘瑾即道。

“温故而知新。”

“除魏国公府事外,葛嵩还奏报应天府尹陆珩在朝为布政时,朝觐多赍物货及升府尹政绩无闻、福建右参政佟珍为绍兴知府时贪酷无度,乞降旨切责俌而罢黜珩及珍。其二为裁减德州冗官。其三为请将先朝宫人尚多幽闭未放者悉出之,或归其亲族或官为择嫁,无令权势之家逼取之。其四为鹰房执事人手执禽鸟群然而出,惊扰皇城,恳请降旨约束。”刘瑾认真奏道。

“啊,鹰房?朕许久不曾去鹰房放鹰了。鹰还是要放的,如此猛禽不放飞长空岂不可惜。不过朕记得当时约束鹰房执事人自此以后皆在傍晚放鹰,或装笼出城再放。”正德笑道。

“正是,正是。”

“那些宫人可都已择嫁了?”

“悉出宫人约有半数回归故乡,皆已在地方官主持下择嫁安居。”

“另外半数?”

“另外半数留嫁京师锦衣卫者众,亦有少数不嫁而相携归于皇宫养老者。”

正德点头,微微笑道:“皆有好去处便好。此处也无他事了,夜深露重,你先回去将息吧。”

“谢陛下关心,臣告退。”刘瑾躬身道。

“陛下,若无他事,臣亦想先走了。”周义说。

正德看向周义笑道:“你不急,朕也甚久不曾与你相会,且在一旁坐,待晚些与你吃个宵夜。”

周义笑道:“既如此,就由臣去御膳房做些宵夜来。”

“也好。”

周义与刘瑾躬身退出御书房,却在门口遇着唐行简和宋居易。

“你二人怎么也来了?”刘瑾疑惑地问。

“我们去刑部查魏国公府旧事,刑部说旧档都被司礼监调了去,我们又追到司礼监,结果说是被公公带到陛下这里,我与居易就又追到此处。”唐行简道。

“原来是唐刑捕与宋刑捕要翻查魏国公府事。”刘瑾缓声道。

“公公慢行,我们先进去了。”宋居易淡淡一笑,道。

双方施礼各自进出。唐行简与宋居易入内向正德说明情由。正德把锦盒推给两人,起身自去一旁的罗汉床上躺着。李龙伴他坐在一旁为他按摩松骨。唐行简与宋居易一一核对掌柜帐薄中的人名,果然十之七八皆是田产案中参与者。其中甚至有甘泉、伍文定督、徐海之名。

“这掌柜也实是用心良苦。”唐行简合起帐薄叹道。

“如何?”李龙代正德询问。

“胭脂铺掌柜必是赵楠家人无疑。”宋居易道。

“细细说来。”正德坐直身体,缓声道。

三人便将两日追查所得一五一十说与正德听,正德愈听愈是眉头紧皱,不发一言。三人不知他如何打算,静静等他决断。

御书房外传来脚步声,周义提着饭笼进来道:“陛下,宵夜否?”

正德哈哈一笑道:“宵夜,宵夜,喝杯酒明日再说。”

“我做了五人份,温了两壶酒。”周义道。

“好!都到罗汉床上来。”正德拍拍身边位置道。

四人便齐齐上床坐下,周义取出酒食甜汤,与正德一同宵夜。

“陛下,那火铳是神机营制的?”宋居易初进门就看到火铳,此时方问。

“火铳小了一半,入膛火药威力却也小了不少,我思之再三亦无良方,还要宋刑捕多多指教才行。”周义认真地说。

“周义,这把火铳若制造成功,可大量装备否?”正德忽问。

“陛下,这样的火铳对铜铁要求极高,若无有上好铜铁很难大量制造装备。目今神机营的火铳也有不少皆老旧了。”周义答。

“老旧火铳都拿去给幸嫔姑娘教习之用。”正德道。

“要有新火铳配置,方能将旧火铳裁减。工部寻不到更多好矿。”周义说。

“黑木崖所产铜铁矿若真是新火铳所需材料,陛下当如何决断?”李龙轻问。

“都两个多月了,工部的人还不曾回来呢。”宋居易道。

“一来一回又要勘探矿藏,回来不易。”周义轻声道。

正德喝完一杯酒,缓声道:“若朕想剿灭日月神教,谁可是任道远、南宫无我对手?”

周义看了正德一眼,轻声道:“只是若剿灭日月神教,贞儿必怀恨国公爷。”

“陛下,那任道远当真会与朝廷合作?”李龙问。

正德饮尽杯中酒,笑道:“江湖人行事但求痛快,不计后果。但朕身为一国之君,行事便得步步为营。若付出抵不过所得,便须从长计议。黑木崖一事,皇叔这一关便难过。至于任道远,他显然已非江湖中人,而只是庙堂之人身在江湖罢了,行事与朕一般无二,付出抵不过所得,他亦要与朕一起从长计议。”

众人颌首称是。

正德笑道:“朕今夜一点不困,难得人多,陪朕玩玩马吊如何?”

宋居易环视一眼众人,笑道:“陛下,打马吊只须四人,不如我就不玩了。”

“也好,你且帮周义把这碗筷收了。”正德说。

“我去取桌子和马吊牌来。”李龙说。

宋居易收拾碗筷辞别而去,四人自摆起桌子夜战。宋居易将碗筷于御膳房中洗净堆好,方才离开。听着御书房传出来的笑声,抬头望夜空,夜空星星点点闪着微光,万籁俱静。宋居易闪身掠出豹房直向宫城方向奔去。

宫城,住着京师的王公大臣,达官贵人,其中有一座府第便是云南巡按御使陈天祥的住宅。陈府人少,此时深夜更是一片寂静。

“陈伯,嫔儿可回来了?”书房内,陈天祥在问。

“老爷,小姐这几日都不曾回府。”管家苍老的声音传到宋居易耳中。宋居易仰头望星,轻叹一声,离开了陈府。皇庄靠近内行厂的地方空出了一片地,地上堆满木石。有一暂琉璃油灯就挂在其中,旁边坐着陈幸嫔,正于夜灯之下聚精会神地取木雕刻着。宋居易悄然停在她身后十步之遥,默默注视着她。

夜风微寒,宋居易转身欲行。

“在我面前,话都懒说便要走?”陈幸嫔手不停,身不动,说。

“我听婉儿姐说,你……回京师确是为了成婚,为了替陈家传宗接代?”宋居易缓声问。

“嗯。父亲年老,陈家须得有后。陈家有后,我亦可放心钻研雷火之术。”

“想要陈家有后,便得要男子入赘。”

“嗯。”

“我可以入赘。”

“嗯。”陈幸嫔还是不停手,不抬头。

“但我不能做陈家赘婿。”

“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决定回京师,已想好如何应对。”

“我父亲不会同意我入赘。”

陈幸嫔笑出声,放下手中木料抬头道:“父命固然难为,君命你能抗?这世间,君父的话方是真正道理。”

“你想求陛下赐婚?”

“别人赐得,我自然也赐得。”

“嫔儿,我真的不曾怪你。”

陈幸嫔沉默良久道:“怪不怪都发生了。你也不必说。我今后也只想把心思放在这里,放在神机营火药局。在此之前,我一定会为我们陈家传宗接代。”

“京师英俊男儿甚多。”

啪!宋居易眼前人影一闪,脸上旋即被陈幸嫔重重打了一巴掌。宋居易无语。陈幸嫔突然伸手用力撕扯他的衣衫,直到全身赤祼。宋居易不动。陈幸嫔提起油灯照着宋居易身体。高瘦的身躯遍布被雷火炸过的斑驳伤痕。

“嫔儿,这样的身体,你也要吗?”宋居易轻声道。

“要!”陈幸嫔颤声道。

“何苦。”

啪,脸上又被打了一巴掌。

“嫔儿,我真的不曾怪你。这世间难得有像你这般出生官宦却响往自由,不怕困苦不怕艰险,一心只想在雷火之术上建功的女子。”

“那就和我成婚。”

“我不想你因着负疚和我成婚。”宋居易道。

“嘿,你果然还是恨我毁了你。”陈幸嫔复坐下,拿起木料雕刻:“待这火铳教习所建成,我便向陛下请求赐婚。”

“你应当知道我和行简并非平常刑部捕。”

“我知道,你们可以随时离开京师。”

“我不喜他人强迫,陛下不行,你也不行。”

陈幸嫔静默无语,只是安安静静地雕刻着手中木头。宋居易捡起撕烂的衣衫穿上,转身离去。陈幸嫔也没回头,灯影之下,轻风摇曳。

“夜寒风冷,早些回去吧。”宋居易停步,轻声道。

“不和我成婚,就当陌路便好。”

宋居易欲言又止,终举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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