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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今天特别的高兴,在孩子快十岁时 -- 给我打钱87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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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什么样的教育思路才是合适的呢?

以下是我的个人思考,仅供参考。

时常听人说,我学的知识是死的,这是指不会用。我个人所见,并非是知识是死的,而是是一个死结构,或者无结构。

反过来说,一件西服,不管它是皱巴巴的,还是笔挺的,为什么都能辨识出来?当然,在一些极端场景 中,辨认不出来那是一件西服。

知识之所以无法形成结构,大概有两种原因:

第一种,某知识当中那个充当关节的元素,没有搞清楚,所以无法和其它知识发生联系,失去了联系的知识,当然谈不上结构。

第二种,自己没有主动意识去组织知识,这就好比没有组织的起义军,一打就散。

或者说,是松散的组织,并不牢固。这种牢固是怎么来的呢?是反复锤炼出来的。

虽然这些事能说得清楚,但做起来我觉得挺难的。

因为接下来的问题是会不会变。

光有结构还不行,还得是个可变的结构。所谓可变的结构,在我来看,就是会根据实际情况,强调某种分类方式——分类方式的不同,使我们将同一事物做不同的解构。所谓解构,就是“我”来组织成结构,根据“我”的需要。

比如,我们从社会层面 来看,共党曾经建立了强有力的组织,如今却不是这样了。为什么?没有变,没有根据实际情况变。

反过来讲,毛泽东就会变。最开始他是化整为零,到处都有,你按下西边的瓢,我东边的瓢又浮起来了。所以国军最头痛的事就是,共军主力在哪。

到了后期,毛泽东又变招了。他这次是合零为整,要跟国军打大仗,主力VS主力,打一个,吃掉一个。

实际上,毛泽东一向都是独行的,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是前期,还是中后期,他总是少数派,没几个人支持认同他的思路。

又比如,我要理解,直和曲的关系,从直到曲,我可以远看,站得越远,就越是能“看”成曲。

从曲到直,我要近看,看得越近,就越能“看”成直。

到底是近还是远,那就要看我们的需要了。

如果我要测量一根线的长度,我是近看还是远看好呢?如果近看,一根10cm的线,能看出多长呢?可能是无穷大(视观测能力而定)。

我们把这个线里包含的曲直关系,迁移到国境线上去,就发现,国境线从某个角度看,是无法确认的。我们只能在地图上画出国境线,而无法在实际中确认精确的国境线。事实上,国境线确实就是看着地图,大家伙一碰头,给确定下来的。这里面是有后遗症的,这个我就不展开了。

所以无论是在哪个领域,哪个层级,要做到能变,并非易事。

如此来看,老师(父母)看起来很容易当,其实是不容易的。

我认为,老师(父母)的作用还是以引导为主。并不在乎学生掌握了多少知识,而是在乎在是否把这些知识当成工具,引导学生建立【会变】的思维,掌握一部分【能变】的方法。

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学生将来有什么需求,老师并不知道。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到底是离远了看好,还是站近了看好呢?这是根据 需求来决定 的,也根据 当时的条件来决定 的。它不是死的。

学生长大成人之后,有的人觉得老师教的有用,有的人却觉得老师教的无用,这是因为学生的发展方向不同。

除非我们有办法,在孩子一出生时,就能知道他到底是瓜还是豆,从而确认了瓜的成长 路线和豆的生长周期,瓜按瓜的方式来教,豆按豆的需求来传。我不知道未来行不行,反正 现在不行。

也就是说,我们要教的东西(就基础教育而言),只能是共性的东西,而不是个性的东西。个性的东西,教“对”或者教“错”,它是随机的。说它随机,是因为社会发展的节奏不同。

比如,杜甫比李白晚生十年,同样都是专攻文学,前者饿死了,后者虽然没有实现政治抱负,但还算逍遥。那么,李白的老师和父母,杜甫的老师和父母,李白自己,杜甫自己,他们有能力知道这差十年,就差得这么远吗?

在同一时期,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正面的例子,李泌。唐玄宗躲到四川之后,唐肃宗即位。唐肃宗当太子时,就跟李泌很要好,当了皇帝之后,把之前受杨国忠排挤的李泌请出山,辅佐国政。

李泌这个人,就有变的智慧。平掉安史之乱后,李泌坚持回家,铁了心要让唐肃宗放他一马。这是因为时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唐肃宗爱猜忌人的坏毛病,在和平时期就会无限放大,这个时候再呆在皇帝身边,肯定不会有好结果。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时局发生变化,以前的达就变成了穷。穷了,就只能退隐了。

说回现实。

我认为一个最大的问题在于分而不合。也就是说,学科制之下,每位老师都将学生撕裂了,而不是每一门学科的老师,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出发,达到一个共同点。这本身,就是无结构的表现,是盲人撕象。这也就是为什么请一堆老师,反而不如请一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老师教得好的原因。

当然,时代是向前进,而不是向后退。我的意思是说,基于目前的现状,可能更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进行整合,这个整合,不是一句简单的将学生培养成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

我认为,我们不妨去观察树木的结构:根,多;干,只有一个;枝,多。这也就是说,学个十门八门,没有问题。但要突出一门,其它是辅助性的,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突出的一门,足够了。

这干长出来,就是一通。

一通之后再长枝条,这就是百通。

当然,我们人的成长要比树有更大的可变性。前一个阶段的主干,不一定是下一个阶段的主干。所谓螺旋式上升,就是指在一棵树上再长一棵树。

所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呢?老师其实不妨有些倾斜。优生有优生的教法,普通学生有普通学生的要求。这个孩子喜欢数学,那我就辅佐他,让数学长成主干。那个孩子偏爱文学,那我就引导他,让语文也长成主干。老师非要把所有的学生都教到统一的水平,这是老师跟老师自己过不去啊。

最后我想说的是,老师们不妨“自贬身份”,把自己身上的重任卸掉一部分,因为不论怎么说,学习进步是个人的事,皇帝不急,太监再急也是白搭。所以,对于任何一名老师,哪怕在课堂里,只有一句话,只有一名学生终身受益,我认为,这个老师就是成功的。关键就在于“终身受益”这四个字,这就说明抓 住 了共性,效率自然高。甚至 可以退一步,哪怕只有一句话,开启了一扇门,引导学生走进了一个新世界,这学生哪怕只是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这也是成功的。

我们得承认,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如果我当老师,我就立一个志愿:我的一句话,能让两名学生终身受益。为什么这么立呢?只让一名学生受益,是保本。让两名学生受益,就赚了。

通宝推: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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