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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的诞生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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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5,嘉辛顿庄园的插曲

在鲍德温治下的英国,挨饿是家常便饭。人生道路上遍布着足以将行人整个吞噬下去的裂口。违反社会公认法则将会带来极其严重的惩罚。当我们想到点亮了英国生活的战后艺术界革命家时最好记得这样的时代背景。这些革命派当中最重要的一位就是戴维.赫伯特.劳伦斯,尽管当时他还声名不显,只是一名诺丁汉煤矿工人的子弟而已。他是一名改变了英国文化风气的先知。今天的性感文化尽管已经遭到了惨不忍睹的商业化蹂躏,必然会让九泉有知的劳伦斯大摇其头,但是很大程度上这位矿工子弟的坦诚目光正是性感文化的源头。多亏了1870年教育改革以及眼光长远的诺丁汉郡地方政府推出的奖学金制度,才使得劳伦斯得以摆脱一辈子挖煤的命运。就像绝大多数爱德华时代的男性一样,他从小并未接受过性教育——比方说直到二十岁那年他都不相信女性同样长有阴毛。但是1912年3月的一次会面改变了他的人生。他遇到了一位三十三岁的德国贵族女性,出身于冯.里希特霍芬家族的弗丽达.威克利。当时她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年龄从八岁到十二岁不等,她的婆家同样很有身份——换句话说就是另一个“世家”。

这两人很快就搞到了床上。从小到大劳伦斯从未体会过如此欢愉的性经验,他的写作道路上从此点亮了一盏明灯。对于弗丽达来说这则是一场持续终生的恋情,尽管恋情的维系十分困难,其中当中也经常充斥着怒火。但是两人的恋情也为他们各自带来了无穷的痛苦。弗丽达几乎再也没有见过遭到丑闻打击的德国家人,她的丈夫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三个孩子的监护权。她只能终日徘徊在孩子们上学的伦敦西城学校门口,希望能瞥见孩子们一眼,还有一次她甚至不惜硬闯进小学校园里。三个孩子全都站在父亲这边,直到成人之后才与母亲再次见面。劳伦斯的小说《虹》在1915年遭到封禁,他的文学生涯也受到了重创。由于劳伦斯的体质实在太差,无法走上战场,于是他与弗丽达搬到了康沃尔的一个偏远村庄里想要躲躲清静。但是弗丽达的德国人身份招致了当地居民的敌意,等到1917年的潜艇作战与弗兰德斯杀戮开始之后,他们两人更是成了众矢之的:一个德国女人与一个满嘴大胡子的怪胎一起住在海边,要说他们没有捣鬼那真是鬼都不信。《国土防御法案》禁止他们两人继续住在康沃尔或者任何沿海地区,因此两人只得搬回了伦敦。他们在伦敦遭到过警察的跟踪与情报机构的刺探,他们的信件也被当局拆开过。这对苦命鸳鸯在战后逃到了国外,先后去过意大利、西西里、澳大利亚与新墨西哥,直到1925年才回到英国定居。

但是无论他身在何方,劳伦斯总是在与自己的故乡进行着对话。他在1919年写到了自己离开英格兰的感受。在横渡海峡的轮船上回首望去,他眼中的英格兰“似乎拒绝了阳光的光顾,永远保持着晦暗无明的状态,海岸是一道烟灰色的死寂长条,上面有几道水泥一样的雪痕。”究竟需要怎样的力量才能照亮这片古老的土地呢?劳伦斯坚持认为真正的革命只能源自英国国民的内心而不是赶时髦的政治偏方。与他志同道合的人们包括小说家约翰.考柏.波伊斯与画家斯坦利.斯宾塞。这些人将神秘理想主义与针对性爱的坦诚兴趣混合在了一起,他们希望回归最基本的感官现实,抛开一本正经的后维多利亚时代罩在英国男女身上的层层衣物,以崭新的面貌走进这个世界,去感受,去嗅探,去品尝,去爱。这个时期的知识分子们经常凑在一起畅想更美好的未来,一个不一样的英格兰,一个绿意盎然的英格兰。他们身边的英格兰是一个经受了工业化且残破不堪遍体伤疤的国家,他们想要的则是一条脱身之道……这个时期的艺术家们何其有幸,当真有许多环境宜人风景秀丽的场所可供他们畅想抒怀。

这其中最典型的场所就是位于牛津郡的嘉辛顿庄园。庄园的女主人奥托琳.莫瑞尔将这里经营成了一片小小的乐园,不同的宾客们分别将这里比作莫扎特歌剧的布景,莎士比亚奇幻剧的舞台,意大利村庄或者让-安东尼.华托的画作。奥托琳与她的丈夫菲利普共同兴建了一座花园,里面布满了鲜花、池塘、孔雀与雕塑。建筑物内部挂满了当时最优秀艺术家的画作,令人目不暇接的美丽家具与装饰品随意坐落在房间各处。奥托琳头脑聪慧,出身高贵,是英国第一代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之一。她痴迷于奉行浪漫主义的自家先祖,平日里总是身着委拉斯凯兹与凡.代克风格的丝绸长裙。她的身高将近六英尺,金红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下来,两眼如同绿松石一样明亮。她长着一张骑兵军官一样的骨感长脸,而且也不出所料地受到了阿斯奎斯的倾慕。奥托琳在嘉辛顿庄园为诗人、艺术家、哲学家以及小说家们营造了一处温暖的避风港。她的宾客名单可谓群星荟萃,除了劳伦斯之外还有弗吉尼亚.伍尔芙、 凡妮莎.贝尔、奥古斯都.约翰、马克.格特勒、朵拉.卡琳顿、T.S.艾略特、E.M.福斯特、阿道司.赫胥黎、雅各布.埃伯斯坦、斯坦利.斯宾塞、西格里夫.萨松、温德汉姆.刘易斯、威廉.巴特勒.叶芝以及她本人的情人伯特兰.罗素。他们在这里休息吃喝,讨论切磋,并且投入各自的工作。劳伦斯与奥托琳一见面就相互倾心,两人经常一连几天在牛津郡的乡间小路上并肩散步,讨论爱情与艺术。在一段时间里,激进的工人阶级作家与贵族世界当真在手挽手地并肩前进。

可是奥托琳的慷慨好客并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她在很多人的回忆当中都是一个性格乖戾却又头脑糊涂的女人,遭到了上百封书信与许多书籍的冷嘲热讽。劳伦斯就在《恋爱中的女人》一书中背叛了她,她在书中投射的形象郝麦妮“虽然容貌不俗,但气质却阴森可怖”。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态度更加模棱两可,她真心喜爱造访嘉辛顿庄园的经历。她在日记中充满感情地描述了“一群聪明人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封蜡颜色的房间里”的景象。但是同一本日记上的条目索引则透露了她对于奥托琳的看法:“衰老、倦怠、疲惫……拒人千里……性情暴躁……苦涩不堪……言谈粗鄙……形容可憎……满腹不可告人的心思。”奥托琳历来怀疑她并没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得到别人的爱戴,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某些座上宾心里包含着怎样的毒汁。古老的地产阶级正在衰落,新生的知识分子阶级正在兴起,两条轨迹的相互碰撞未必总能将人性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但是假如没有奥托琳与嘉辛顿庄园,两次战争间期的英国先锋文化肯定会大不相同。她不仅出资购买了许多艺术家的作品,为穷困艺术家与拒服兵役者们提供了食宿与经济支持,而且还为来自各种社会背景的人们提供了相互交流的平台。她本人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画家,但是她依然凭借着嘉辛顿庄园成为了激进文化界举足轻重的角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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